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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2025-03-22 07:38:10

盛昭的眼前一片漆黑, 他只听到分不清具体话语的声音吵吵嚷嚷地围绕在他的身边,有很多人凑向了他,他们挡住了光线。

他本就无法聚焦的眼前, 一下子更昏暗了些许。

一时间, 难以言喻的惊惶与难堪便包裹住了他。

盛昭努力地想要坐起,却一阵一阵地发晕, 连气都透不过来, 使不出半点力气——让开点,别全凑过来!终于, 有一道柔和但是不容抗拒的女声响起。

盛昭在恍惚间觉得有些耳熟, 但却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是下一秒, 人群终于四散开来, 声音的主人靠近了他,对方显然不敢轻举妄动, 微微的凉风转瞬朝向了他。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微地响起:席知然?盛昭发不出更大的声音,由此这句轻得像耳语,眼前也同样模糊,话才出口, 他便几乎肯定对方应该听不到。

可女孩子却顿了顿, 转而应声:是我。

……席知然的大脑空前绝有得冷静。

在盛昭倒下去的那瞬间,她第一反应便是对方是中暑了。

把人群先喝散后,她也不敢去碰到现在还起不来的盛昭,先是借了隔壁班的小电风扇, 给对方吹了一会儿, 不见半点起色, 才觉得事情不对。

她立刻叫了班里强壮的男生, 把对方背去了医务室, 还不忘嘱咐范倩倩,和孙志国说一声这事。

等到了医务室,盛昭才稍微回了点血色,他勉强能自己走,刚下地却一个踉跄差点往地上又摔去。

这一次,席知然也顾不得别的什么,眼看着背盛昭的男生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便一把扶住了对方的手臂。

女孩子用了点力气,看到那边的盛昭却是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她的方向。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看着唇形,好像是个‘谢谢’。

席知然忍不住皱眉,她扶着对方坐到医务室的椅子上,医务室老师却还没来,席知然不由有些着急:老师去哪里了?一边男生才道:好像初中部有好几个中暑的,我前面看到老师出去了。

天气热气压又低,医务室的空调也关着,席知然忙了一路,现在半张脸上都是汗,不由有些急了:是哪个班,我去叫她……我没事。

男生还在苦思冥想地回忆这医务室老师在哪个班,而席知然已经站起身的同时,却听一道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

席知然下意识地看向盛昭,盛昭也回望看她,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再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席知然紧抿住唇,着实看不出对方全身上下哪里写了‘没事’两个字。

她刚想再说些什么,另一边的男生却惊喜地开口:诶呀,老师回来了!席知然一惊,立刻往外看去,果然医务室的老师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一看他们在内,眉头却皱起:这运动会一天,都不给我省点心!你们这又是怎么了?最后的结果是贫血。

实验医务室的药备齐全,盛昭就靠在医务室的椅子上打点滴。

医务室老师站在一旁,边调点滴的速度,边忍不住絮絮叨叨:从来没见你这个年龄的男生里,贫血贫成这样的,怎么,不好好吃饭啊?爱挑食?熬夜打游戏?一句一句话下去,倒像是在教训自己不争气的儿子。

一顿说下来,不知是不是席知然的错觉,盛昭的脸更显苍白,但却几近是乖巧地低头听训。

另一边的男生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抖,但又听广播里发声,立刻精神地窜起来:班长,你先照顾着盛昭啊,我项目到了,等会儿需要我再叫我!席知然赶紧点头,本来紧紧绷着的脸终于微微放松了点。

那边的医务老师教训够了,她戴上眼镜,拿起笔开了处方单,她眼睛都不眨地开了一长串药方,写着写着又停下,不放心地问道:你这种应该是长期性的贫血吧,自己有药没?盛昭停了两秒才答:在吃的。

医务老师终于满意点头:行,饮食方面也注意啊,跟你爸妈说一声,多给你做点猪肝汤什么的,知道伐?盛昭收回了视线,没有应声,只点了点头。

医务室老师忙完这一茬,刚准备泡杯茶歇一歇,又有初中部的来报信说班级里有人脚崴了,暴脾气的老师只能一边长叹气一边拿起个医疗箱往外冲。

席知然听着摔门声响起,她看了几眼点滴瓶,纯透明的氨基酸液体在其中纹丝不动,席知然拖过一把椅子,坐在盛昭的床边。

女孩子走得太急,什么都没拿,现下医务室里安静了,没有事做,倒是有些尴尬起来。

她当然不能盯着盛昭看,只能去盯点滴瓶,看累了又换医务室的窗盯着。

今天运动会,天公也作美,之前连日下了几天雨,到今天,不仅一点儿不见雨滴的影子,大太阳也把本潮湿的场地给晒干了,却也又闷又热。

还是盛昭先开的口:你的八百米怎么办?他的声音微弱,但是比之前已经有了点力气,席知然自然而然地低头,却一个不查直接撞进对方眼中。

少年的眸子黝黑,缓过神来之后,他的条理逻辑便清晰起来,看向女孩子的时候,终于觉得眼前也慢慢明朗起来。

女孩子可能是因为之前运动,一向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她还是穿着那件藕粉色的防晒衣,听到他的问话,她愣了几秒,才开口:八百米是下午的项目,不急。

盛昭看着她眨了眨眼,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轻笑一声:倒是你,实验闻名的掷铁饼选手,在最后一赛中缺席,还真是实验一大遗憾啊!女孩子的声音柔软,明明是打趣他的话语,尾调却还是慢慢的,带着席知然自己特有的说话习惯。

盛昭突然有些想笑,但是却因为不知缘由而停顿了几秒,倒是那边的女孩子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她紧张的时候,会有下意识皱眉的动作,像是又担忧又急切。

盛昭看了她几秒,却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一个角落慢慢涌进了微风。

他难免有些恍惚地听着那徐徐风声,最后风声暂停,而席知然担心的神色却更加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盛昭这才听到自己开口:没事。

他看着席知然,发问: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些?盛昭的语气僵硬,说完才感觉有几分质问的意思,黑发的少年掩饰般地轻咳两声:我的名气这么大?席知然确认对方确实无大碍了,一颗心才放下来,她点点头,笑眯眯地补充道:对啊,早上的学妹学姐们都来了好几批呢。

盛昭应了一声,席知然也没有强求要和对方继续聊天的意思,她无意识地一抬头,却看到点滴瓶已经见了底。

席知然皱眉,把点滴的速度开到最慢。

动作的时候,她不小心碰到了盛昭的手,对方的手冰凉,在九月的天气里,像是一块冰般突兀。

席知然的心微微一动,但很快担忧还是占了上风,她深吸一口气,坐回到位置上,焦急地等待医务室老师回来。

但眼看着瓶身到底,管子里也只有一点液体,接下去输进去的就是空气,再不好一点就要回流血液了,但医务室老师却还没有回来。

席知然果断起身:我去找老师。

盛昭却制止了她,席知然不赞同地皱眉,却听少年慢条斯理地说道:初中部在二操场,不考虑你是否可以马上找到老师,你一来一回就至少要个一刻钟,到时候点滴早就空了。

他看了看席知然,声音放缓:你能帮我一下吗?点滴空了之后,输进去的要么是空气,要么就是血液回流。

现下,尽快拔针,是无可避免的选项。

席知然紧紧抿唇,她站到点滴瓶的那一侧,观察着即将全部流入点滴管的液体,又回头,看向盛昭的手背。

似乎是害怕盛昭这个年龄段的男生调皮的缘故,校医也没管眼前的男生是实验一宝,又是大家口中的大神,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给他贴了厚厚两层医用绷带稳定针头,这也让拔针的难度直线上升。

席知然从小到大虽然小病不断,但是却没生过几次大病,打点滴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看过护士拔过几次,自己毫无经验,此时更是不敢轻言同意。

但那边的盛昭又开口道:你帮我扶一下手就行,我自己拔。

席知然舔了舔嘴唇,她看向盛昭,后者却没有看她,浓密的睫毛微微垂着,她听到他说道:我以前拔过——帮我哥哥拔的。

席知然:……给别人拔针是一回事,给自己拔针又是一回事。

但事已至此,席知然也不想再拒绝了。

席知然深吸口气,回头拿了校医桌上的医用棉,想了想又拿了校医书架上一本现代汉语词典,那本颇有分量的书让她手里一沉,但这不妨碍她快速分配任务:那这样,我先把这医用胶带给你撕下来,撕下来那瞬间你拔针,我按出血口,好吗?有没有问题?盛昭眨了眨眼,他主动点点头,看着女孩子严阵以待的模样,甚至还出声安慰:别太紧张,没事的。

席知然机械点头,她让盛昭紧贴在病床的侧边,自己把椅子扯近,把刚拿的大部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增加了合适的高度后,便让盛昭把手放在上面。

盛昭分外得乖巧,他甚至微微伸展开了手,想让席知然好揭一点医用胶带——席知然:你别乱动。

除了贴在针头附近的胶带以外,还有一处贴在手臂输液管上的胶带,这个几乎没有难度,但是席知然依旧用小心谨慎的动作,把它揭了下来。

然而这次成功没有安慰到席知然分毫,她的鼻尖都是汗,因为刚修剪过指甲,所以用指甲慢慢地勾起胶带边缘的动作显得非常艰难。

由此,她的声音不自觉得严厉了一些,闻言,盛昭的手还真不动了。

又过了几秒后,她终于成功地用那一点点指甲翘起了边缘,她不敢松懈,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与针头紧密相贴的胶带。

相比之前,她揭得越发缓慢,盛昭看着那仿佛慢倍速播放的动作,屡次张口,想告诉她不用这么小心,但是看着小姑娘几乎专注得连呼吸都忘了的模样,他却停住了。

从小到大每次生病,他都草率了事,就连长期性的贫血药也是记得吃忘记就算了,现下突然被人如此对待,竟觉得有些荒谬的彷徨。

他安静地连呼吸都放轻了,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女孩子的手上,耐心地等待接下来的一切。

席知然不知道盛昭想了那么多,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指甲盖那边薄薄的一层胶带上,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第一层胶带成功地被剥离。

盛昭的手背白皙,即使女孩子千般万般得小心,胶带撕开,还是留下了红痕。

她难免有些懊悔地看了几眼那点红印,无声地探口气后,飞速抬起头,快速动了动自己的脖子,也趁机喘了口气——却正好撞在盛昭极黑的眸中。

不过这一次,别说说话了,席知然只来得及匆匆给对方一个鼓励的笑容,便立刻重新低头。

她准备从另一侧剥下第二层。

也许是因为有了经验,这一回明显比上一次快了不少,席知然在扯下最后一点胶带的时候,终于抬头朝盛昭虚弱地笑了下。

这个笑容的意思很明白:你稍等下,我拿好棉球,你拔针。

几乎是出乎席知然意料的,那方的盛昭也慢吞吞地勾了勾唇角。

席知然还没琢磨出对方笑容的意思,手却不自主地往后摸刚刚准备好的棉球——说时迟那时快,盛昭的另一只手抬起,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拔掉了针头。

少年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像是拔的不是自己的针头而是弹掉手上的灰。

席知然觉得那瞬间自己的血压都高了,但是她的手显然比大脑动作得要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棉球按在了伤口处:盛昭!情急之下,她没有控制好力度,按下去的那瞬间就觉得这块地方后面可能要起淤青来。

但是现下自然不能放手。

席知然的太阳穴微微刺疼,倒是盛昭像是有些疑惑地道:怎么了?席知然不敢放手,依旧按着对方的手背,这才道: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拔了,万一我没来得及按住,那不是血飚三尺……她几乎说不下去了,倒是那边的盛昭看了她几秒,却突然笑出了声。

席知然有些诧异地看着对方在那边笑。

刚开始声音很轻,渐渐地,却像是有收不住般的架势。

席知然是第一次听到盛昭笑得那么大声,她几乎是惴惴不安地按着棉球,认真思考拔针失误会不会影响脑子。

又过了几秒,盛昭终于笑停了,他苍白的脸色都红润了少许,开口的时候几近温和:血飚三尺?席知然这才后知后觉地脸颊微烫,她默默低头不再看对方,声音却依旧小小地抱怨:你拔针真的太突然了……盛昭闻言耐心地解释:我之前说了,我对拔针很有经验。

他顿了顿,轻声道道:我哥哥身体不好,又老是弄伤自己,他经常半夜三更得发烧,挂急诊,我父亲工作忙,母亲身体不好,一般都是我陪他,到晚上了,护士叫不到,所以等到输液输完了,我就给他拔针。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席知然听着,却又想起之前自己在医务室的时候治疗擦伤的时候,也是盛昭贴的绷带擦的药,手法极为熟练。

看来盛大神,不仅精通拔针,还能治疗摔打伤。

席知然想着想着,不由笑了下,又感觉哪里不对,犹豫了几秒才问道:半夜三更发烧……那时候,你哥哥是几岁啊?席知然虽然从小没生过大病,但是倒是听席琼抱怨过,她堂哥小时候是个不省心的,有段时间老是半夜三更地发低烧,送医院去打针吊水,一整个晚上就没了,长大以后身体才好了不少,都不怎么生病了。

而盛昭所形容的哥哥的症状,相比青少年,更像是孩提时候的情况。

那他……果然,盛昭像是想了几秒,才回:大概八,九岁?席知然猛地皱眉,她脱口而出:那你那时候几岁?盛昭眨了眨眼,平声道:我比我哥哥小一岁。

席知然:……哥哥八,九岁,那盛昭就是只有七,八岁,什么样的父母会心大到让七八岁的孩子熬大夜看着生病的哥哥,自己却放手不管?席知然把这样的疑惑按下不表,略显狼狈地错开盛昭有些探究的视线,掩饰般地低头,用两根手指轻按住对方的手,这才用另一只手揭开那块小小的棉球。

女孩子观察到暂时没有按出淤青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来点笑意:还好,之后……知然,知然,怎么样啦——随着急吼吼的声音响起,医务室的门被刷得拉开。

席知然猛地抬头,便看到范倩倩的声音如被按下静音键般地停下。

她冲在第一个,后面跟着一瘸一拐的林威,再往后看,还有以贺欣为首,刚结束团体赛的同学们。

席知然恍惚了几秒,大脑一片空白,一低头,自己的手指,还按在盛昭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