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知然把椅子归位, 转而又翻了两页之前带出来的习题。
物理题一如既往得高深,在太阳下做题和在教室里做题没什么两样。
倒是席知然看着看着觉得眼睛有点疼,遂合起了习题册, 闭目养神。
另一边的范倩倩却笑眯眯地伸手, 轻轻把她拍醒:知然,来, 牵个手。
席知然不明所以地睁眼伸手, 范倩倩一把握住。
女孩子的手有几处老茧,略显得有些粗糙, 席知然下意识地轻捏两下, 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就听到范倩倩贼兮兮地靠近她, 转而问道:怎么样,普通人的手, 和大神的手,有没有什么区别!席知然的脸猛地泛上红色,她松开了范倩倩的手,还忍不住轻打了下对方的手背, 责怪道:倩倩!范倩倩长叹一口气, 摇头晃脑地说道:你不知道啊,还好我冲在最前面,给你挡了点视线,要不然……哼哼。
席知然耳朵都发烫, 她低头掩饰自己的表情, 却又听范倩倩补充道:不过薇薇肯定是看到了, 还有贺欣, 我倒是不知道她看到没。
她轻轻地用手肘怼了下席知然, 锲而不舍地追问:问你呢,有什么区别吗?席知然咽了口口水,脑子却已经不受自我控制地回想了盛昭手的触感。
对方的手指冰凉,食指上有个不太明显的老茧……她的脸颊越发红起来,范倩倩这时候却一根筋没搭上,赶紧问道:我靠,你这不会过敏了吧,来来来,我给你撑个遮阳伞!席知然羞得只想钻到地底下,还没来得及婉拒范倩倩的好意,就听喇叭里播报:报名八百一千米的选手在室内操场集合,比赛在一刻钟后开始,重复一遍,报名八百一千米的选手……席知然如蒙大赦,她赶紧站起身来,把手中的习题一股脑地塞给范倩倩:我走啦,去候场。
范倩倩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冲冲冲!席知然小心翼翼地走出班级,倒是贺欣坐在那里。
女孩子不由自主地顿了顿,贺欣却神色如常地跟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正如早上席知然和她比的一样。
席知然小声地说了句‘谢谢’,这才来到比赛等候区。
实验的室内操场建得很大,一圈就是四百米,八百米两圈便结束了。
席知然认认真真地听着评委的话做准备活动。
面生的体育老师问她需不需要脱掉防晒衣,席知然赶紧摇头,甚至拉上了防晒衣的拉链。
女生男生是同跑道,区别在于女生是八百米,而男生则是一千米。
席知然本来在专心热身,得走上随机跑道的时候,却听到隔壁的男生发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哦?’。
她下意识地一抬头,人便僵硬在原地。
居然是于松柏。
但是相比起之前的肆意,这次于松柏倒是萎靡了不少,他的下颚处青了块,露出的小腿也有几处伤痕。
席知然自然知道这些都是盛昭的功劳。
虽然盛昭之前说过那些来找他麻烦的小混混都没讨到什么好处,但是亲眼见证了之后,席知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于松柏像是缓过来了,他流里流气地笑:怎么,心疼啊?席知然立刻收回视线,她的声音平平:我和你没那么熟,请你别和我说话。
女孩子说得太一板一眼,倒是于松柏又轻笑一声,但这下像是扯到了某处伤处龇牙咧嘴了一番,但是他却没有半点怒意,反而压低声音:席知然,我没想和你继续作对,咱俩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样子,盛昭家里什么情况,你想知道吗,你想知道的话,运动会结束来找我。
他挤了挤眼,本来一张脸俊秀,现下倒是有些滑稽,但他还是阴恻恻地继续:我全部告诉你。
席知然面无表情地停顿了几秒,理智告诉她,于松柏应该是误解了什么,但现下,显然直接说清楚误会不是最好的方法。
她顿了顿,终于好奇心占了上风,礼貌地问道:难道……盛昭以前和你一样,是混道儿上的吗?席知然是个南方人,但是她特意用了儿音,听上去甚至有几分古怪。
于松柏也沉默了几秒,他属实没有想到席知然的思维那么跳跃,下意识地被对方带了过去:这,这倒不是……他想了想,像是觉得有点丢脸般地强行找补:我和他以前……都是混道馆的。
席知然:……还真的是一起混的啊。
她没来得及说些别的什么,那边的裁判已经发声,女孩子便深吸口气,做好了准备姿势。
发令枪开枪,她便冲了出去。
八百米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场几近痛苦的体验。
但是席知然在内心深处,却有些喜欢奔跑的感觉。
跑起来的时候,身侧有风,像是温柔地把她往前推,又像是轻巧地环绕她身周。
席知然喜欢这样抓不住的不确定性,这是她学习与生活中都少有的‘挑战’。
而只要她一入神,漫长的八百米就会被压缩。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裁判的手势下冲到终点线,席知然开始调匀呼吸,跟着身侧的同学一起慢慢往前走。
一班以范倩倩为首,欢呼声仿佛要冲破室内体育馆的大棚。
席知然看着或面生或眼熟的同学们欢呼着走向她的方向,这才在喉咙中涌起的血腥味和重得几乎没法动的腿中意识到——她拿到了女子组的第一名。
席知然愣了几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慢慢地走向自己的班级,范倩倩激动地把她一把抱住,身边的林威也破了音:席知然你牛逼啊,第一名,深藏不漏啊你!!而席知然被摇晃了半晌,整个人也开始有些头晕目眩,她努力地眨眼让自己的视线对焦起来,竟然看到了盛昭的幻影。
人群拥挤,少年站在其中,却显眼得过分,他的眉目温润,蓬松的黑发带着光泽。
秋日的阳光格外慷慨,在少年人的身影上铭刻下青春的印记,不知名的风吹过体育场外的落叶,沙沙作响。
席知然又用力眨了眨眼,想要把眼前如画般的幻影擦去,却发现少年的影像越来越清晰,他甚至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范倩倩放开了席知然,席知然懵懵地站在原地,而少年站在她的面前。
对方的声音一如既往得平:恭喜你,冠军。
席知然顿了两秒,终于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她一笑,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不应该在医务室吗,怎么在这里?席知然的眼睛下意识地下移,正好看到盛昭的手背。
在那里,已经有一块淡淡的淤青显了出来。
显然就是之前席知然按得太重了的结果。
席知然有些懊恼地在对方的手背上停顿了几秒,那边的盛昭却像感受到了什么一样,他默不作声地便把手背到身后。
席知然还没来得及继续开口,盛昭便先回答席知然的问题:已经没事了。
席知然还处在眩晕中,这时候先下意识地消化了一遍盛昭的话,她刚想开口,那边的男声却传过来:席知然——席知然明显感觉到刚刚为止,只是在看八卦的范倩倩整个人一僵,她顿了两秒,这才回头。
果然,来人是于松柏。
席知然的眼皮微微一跳,她先毫不犹豫地把范倩倩挡在了自己的身后:你有什么事情吗?于松柏跑完一千米后,整个人倒是精神了不少,他几乎是跳跃过来,看清席知然身边站着盛昭后,先是谨慎地停住脚步,然而却又像是挑衅般地笑起来。
他本身眼睛狭长下巴尖,带点痞帅,然而现下青了一只眼后,这样的动作倒是显得滑稽起来,但是他自我感觉良好地挪了挪下巴:下午,校门口见,行不行啊席知然?男生暧昧地一笑,自得地继续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和你说。
他说完,也不等席知然给他反应,大摇大摆地走了,浑然像是看不见席知然身边的范倩倩和盛昭。
等于松柏走后,紧贴在席知然身边的范倩倩才很轻很轻地舒了一口气来,席知然下意识转头看她。
范倩倩的脸色难堪,但却还是挤出一个笑脸,小声和席知然打了个招呼后,她便像逃一般地转身离开。
席知然倒是冷静,她先蹲下身,拾起因为刚刚的欢闹而掉在地上的书册,因为不知主人的缘故,她只简单地把书册放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她能感觉到盛昭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她。
但偏生,席知然感觉自己坦坦荡荡,她做完一切后,才大方回看盛昭的眼,等待对方开口。
——也可能不开口。
她和盛昭大眼瞪小眼了几秒,对方便毫无征兆地转过了身,走入了人群之中。
席知然站在原地,又愣了几秒。
她其实很确定,盛昭刚刚是有话想要和她说,大概率就是要问于松柏之前所说的话的意思,要不对方也不会站在原地看了将近一分钟她做事。
但是,他没有问出口。
就像是一株绿色的萌芽探出土地的那一刻,不甘不愿地缩了回去。
因为这个突然的联想,席知然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虽依旧有些困惑盛昭的反应,但很快,林威和其他男生从隔壁班借了不少零食回来,一把把她拉进了庆祝的人群。
运动会顺利落幕。
所有人被要求清理自己所留下的垃圾,紧接着把椅子扛回班级。
等到了班级里,恢复原样的范倩倩倒是显得有些惆怅,她看着男生们帮忙把一个个椅子叠起来放在走廊上,突然回头问席知然:知然,你能想到吗,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运动会了?席知然摸了摸胸前的一块金牌,又点了点范倩倩脖子上挂着的一块银牌,温和地说道:是一个很好的句号。
范倩倩向她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诶,你们说大学里有没有运动会啊?作为病号,林威坐在位置上没和其他男生一起搬椅子,他参与了女生们的对话,语气里带着憧憬:大学那肯定操场啊设施啊都比高中的好吧,到时候每个系都凑一起,有运动会……席知然想了想堂哥的大学,保守地说道:好像是看大学,有的学校官方组织的项目会比较少。
她想了想,问林威:你想去哪里上大学?林威毫不犹豫:北方!范倩倩你呢?范倩倩犹豫了几秒:南方吧,我怕冷……江城不南不北,冬天就这么冷,北方那还了得啊。
她把绣球重新抛回席知然:知然,你呢?席知然小声道:我想留在江城。
席琼让她把梦想洒向全国的最高学府,乃至全世界的最高学府,但是在席知然的内心最深处,她就是喜欢这座自己从小到大长大的城市。
她像是早早被推出巢穴却飞不起来的鸟,只一门心思地盘旋在巢穴的附近。
这顿循环般的提问下来,三个人的回答可谓是天南地北,等结束了对话,倒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林威努力活跃气氛,才又找了几个不轻不重的话题继续聊天。
孙志国终于姗姗来迟,他夸赞了今日运动会上的士气和拿回来的沉甸甸奖杯,在说了三回‘咱班文武双全’后,终于词穷般地一挥手:散了吧,明天周末,就不留作业了!但也别玩太野!席知然一如既往地放慢了步调,她从后门离开了学校。
这一回,她等了比以往要长太久的时间,几乎都要走完学校后门的那条长街,才听到身后传来了自行车吱嘎吱嘎的声响。
席知然心里默数了几个数,才回头看过去。
果然,盛昭推着自行车,默默地走在了她的身后。
可与以往对方已经习惯与她并行的情况不同,这一次,盛昭低着头,甚至像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席知然的视线。
但是,他没骑车。
席知然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主动自己放慢了脚步,和盛昭并行。
等到并行之后,她便试探着开口道:你要去打工的地方吗?盛昭顿了顿,小幅度地点了个头。
席知然便微微皱眉:你今天刚刚贫血了一次,还是回家好好吃饭,早点休息,然后早点睡觉,明天是周末,也可以……她说到这儿,才想到盛昭周一到周五四天在日料店打工,周末好像要当家教,便默默顿了下来,艰难地转了个话头: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盛昭从始至终在安静地听,而等席知然自己停下来后,他却毫无征兆地发问:你不去见于松柏?席知然甚至愣了一下,而这时,盛昭终于看向了她的方向,他的黑眸极深,看不清情绪。
席知然听到自己说:你猜我为什么要这么急地从后门出来?盛昭没想到会获得这样的回答,他难得地愣了下,倒是席知然笑了起来。
一向一板一眼的女孩子带上一点狡黠,褐色的眸子却依旧温暖:于松柏说要在校门口等我,那就让他等着吧,反正也等不到我。
她不再等盛昭像是挤牙膏般的提问,主动继续开口:他和你认识了很久吧?说是知道关于你的一切,大概是误会了我们关系匪浅,今天说要告诉我一些秘密。
说对于这些不好奇肯定是假的,席知然边说话,边更加仔细地观察盛昭的神色,但对方的脸色只是微微滞了一秒,便往前走去。
他的动作突然加快,席知然被落到了后头,她不泄气,赶紧加快脚步:不管怎么样,你今天还是别去打工了,赶紧请假……盛昭:我手机坏了。
席知然:我知道,但你真的……啊?她一下子没有理解盛昭怎么把话题转得那么僵硬又那么快,下意识地皱眉,盛昭却徐徐道:我送了店里维修,今晚才能拿,所以我没法用手机联系店主,要去店里和他请假。
席知然这才意识到,今天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他是去打工的。
她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两人没有再说过话,却也并不显得尴尬。
在走到席知然家门口的时候,席知然已经放慢脚步,也想好了道别的话语,但是,盛昭却先一步开口了。
高瘦的少年站定在路口,利落地支停了自行车,面向席知然:我要给你看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