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盛昭,吃个腿,哦哦你吃片皮鸭吗, 我还加了一包面皮——知然从小就喜欢吃他们家的片皮鸭。
你慢点吃啊, 不急,阿姨再给你盛一碗鱼汤, 你等着啊。
席琼一直是个话密的人, 经常在菜场大妈和都市丽人之间无缝转换,但却少有这么热情的时候。
席知然努力回想了下, 上次席琼这么热情的时候还是元旦, 一家人宴请她堂哥的硕士导师, 对方毕业于国内首屈一指的名校。
现下, 趁着席琼回厨房盛汤,席知然赶紧趁机压低声音对盛昭道:吃不下的话就别吃了, 我姑姑不会怪你的。
盛昭抬眼看她,女孩子少有得认真紧张,像是在汇报什么机密任务,他一颗一直吊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放了点, 然后他摇摇头:没事。
席琼已经回来了, 席知然看着低声道谢的盛昭,终于忍不住道:姑妈,别让盛昭吃太多,今天运动会, 他……有点中暑。
她想了想之前盛昭请假却不告诉她病因的事情, 话到临头转了个弯, 倒是席琼‘哦哦’两声, 又连声问盛昭现在还难不难受。
盛昭看了席知然一眼, 摇头说自己没事了。
席琼这才道:那你少吃点,没事啊,吃饱就别吃了——可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女人立刻站起:我还熬了绿豆汤我怎么忘了,清凉解暑,我去给你俩盛两碗来!席知然这次连阻止都来不及开口,就看到席琼又进了厨房,她只能深深地长叹一口气,顺势回头看向盛昭,对方却正好在看她,她看过来,他却也没有移开视线。
在空调的徐徐吹拂之下,席知然已经舒服了不少,她嘴唇微动,刚想说话,那边的席琼已经把绿豆汤端过来了,放在席知然和盛昭面前,一人一碗。
盛昭也很给面子,喝了几口,抬头向席琼笑了一下:很好喝。
黑发的少年顿了顿,补充:我妈以前夏天的时候也喜欢做绿豆汤。
席琼笑道:是吗?她接着在那边和盛昭聊天,倒是席知然的大脑停顿了几秒,她有些迟钝地发现自己好像漏了什么东西。
在盛昭哥哥死后,盛昭的父母也应该还是他的父母,但按照之前警察局的匆匆一面和对方对于父母的态度,似乎其中还有更多隐情。
今天盛昭所展露的,不过是堪堪冰山一角。
但是席知然却分外得满足。
等到一顿晚餐结束,也不过才八点不到,她把盛昭送出小区,还陪着他走完了门口那条街。
盛昭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等到街口的时候,他才停下来。
席知然知道对方是要骑车了,便也停下了脚步,她说:下周一见。
盛昭便点了点头。
席知然眯着眼,看着盛昭站在一盏坏了的路灯下面,她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却听到他也说:下周一见。
席知然的周末依旧忙碌而充实。
周日堂哥得空,给她补习数学,一补却惊呼她怎么进步神速,之前直接放弃的题都能拿一半分了,像模像样进来送水果的席琼便语带骄傲:知然现在可是有个新老师了啊,他们年级第一,之前还参加过诺大杯呢,儿子,你是不是也参加过诺大杯?堂哥小声道:我是参加过,但是初赛都没进……诺大杯不比平常竞赛,能进入比赛的学生都先是由各个学校提供的名额,紧接着,在正式初赛开始前,还需要进行一把预选赛,预选赛能筛掉一半的学生,很多学校都会全军覆没。
席琼恨其不争地点了点儿子的额头,又笑眯眯地回味:这盛昭可是银奖啊,真了不起。
我昨天哪,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他了,本来还觉得他那挂在你们实验门口的大照片好看,现在一看真人啊,那大照片不及他真人一半啊,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比现在几个小鲜肉还好看,皮肤又好,人还礼貌,一看就是家教好。
席琼又嘶了一声,兀自思量:不过这家庭看上去不错的,怎么还打工啊?勤工俭学考验孩子意志力啊,这家庭挺有想法……席知然当然不会把自己所知道的和初步猜测的告诉席琼,她保持着笑意看了席琼几秒,转而便自然地翻动练习册,精准地翻到了第二页自己空着的,本来想问盛昭的题。
被‘别人家的孩子’打压得恹恹的堂哥立刻满血复活,他讲题讲得手舞足蹈。
席琼不便再打扰,留下一碗剥好的橙子,出门的时候,连关门都是蹑手蹑脚的。
倒是堂哥公报私仇,临回学校前,还不忘多给席知然布置了几张巩固知识点的习题卷。
再上课,就是离国庆放假只有一周了。
全班躁动不安,面上在上数理化,心里在筹划着国庆去哪儿玩怎么过。
席知然却一天天得越发紧张。
她深知,现下的情况,就像是暴风雨前的最后宁静。
盛昭没和她说保密,但席知然知道自己得保密,十一前不是最好揭露于松柏的时间点,就是因为十一长假会让这件事情被冲淡遗忘。
盛昭显然不想如此。
席知然很擅长保密,她自己心里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面上却保持着原样,但是脸部状态不会骗人——不出三天,席知然的额头上便冒出了两个痘。
席知然出名得皮肤好,一直被范倩倩艳羡,现下后者当然先是无情嘲笑了她一番,转而倒是真的有些担心:怎么啦知然,思虑过重了?席知然微不可查地抖了下,倒是范倩倩困惑地补上一句:但是期中考在十月中旬呢,这不还有三周啊?席知然吐出一口气,这才笑道:这两天降温,空调不开热,开了冷,所以没睡好。
范倩倩这才‘哦哦’两声,显然也有这样的困扰,便跟着长叹口气,又打起精神:十一过后就好啦!席知然温吞地看着她,也赞同地点头重复:十一过后就好啦。
林威倒是开始提反抗意见:不是,假还没放呢,你们怎么已经想放假后的日子了?能不能给人一点盼头啊?范倩倩挑眉回头,林威自得道:十一海岛行走不走?江城其实本身就是环海城市,但在市内却看不到什么海,以至于要去看海,还得去郊区相邻的几个小岛。
但也因祸得福,小岛都是本地人的小岛,几年前因为所谓‘宝藏冷门小岛’火了一阵,这两年也没翻起什么浪花,十一过去也不会出现人挤人的现象。
林威得意地挪了挪下巴:我表哥不是干旅游团的吗,我之前问号他了,他十一可以带我们出去玩一圈,他负责开车,咱负责他食宿就行了,怎么样,去不去?范倩倩的父亲在周末已经转入了普通病房,预计这两天就要出院了,一时间倒是有些犹豫,而席知然这边则是面露难色,她很想看海,但思虑了几秒还是摇头:我姑姑……林威急了:席知然,你不是要去那个作文训练营吗?席知然一愣,这个作文训练营毕竟是语文老师给她的内推名额,她没想大肆宣扬,只跟范倩倩短短提过一嘴。
范倩倩当时还唏嘘这个名额难得,班里有同学家长还特意去找了语文老师,没想到是花落席知然。
由此,她下意识看向范倩倩,范倩倩立刻摇头拉嘴巴到了拉链,倒是林威得意洋洋说:怎么,这还是个秘密啊?别说你,我连这次去训练营的名单都弄到手了,知道为什么不……这回,他压低了声音:之前猴哥儿打瞌睡呢,那张名单就放他手边,我谁啊,过目不忘你知道不,全看完了!席知然想着昨天还被语文老师罚抄出师表三遍的林威,忍不住笑了笑,便听林威继续刚刚的话题:就你们不是五号放吗,你早点溜出来,晚上再让我表哥把你送回去,你姑姑保准不知道,怎么样?他绘声绘色地张开手:你不知道啊,那海岛的天蓝,沙滩像金子,额,海水有点咸……林威匮乏的作文水平在此时大放光彩,席知然忍不住抿嘴笑,但却真的被这些干巴巴的说辞说得向往了起来。
但不曾想,林威诱惑了席知然半晌没有收益,倒是大着胆子看向另一边:大神啊,你呢?十一总该歇歇吧,你家住哪儿啊,我过去的时候也能把你捎上,来不来,海岛一日行!席知然难免有些惊讶地看过去。
盛昭的耳朵里正在做之前席知然推荐给他的《听力加油站plus》,他早听到他们仨讨论十一出游的话题,但手上笔的动作却没有停过,这时候对了答案,确定十道题一道没错后,这才慢慢抬头。
他看了看一脸兴奋的林威,刚想婉拒对方的好意,就听那边的女孩子突然开口道:行,那,那我想办法早点溜出来,你到时候来公交车站接我吧?林威来劲儿了:真的假的,行行行,别说公交车站,我到你们民宿门口接你都行!席知然抿唇隐下笑意,却不敢看那边盛昭的神情,不过林威好像是听到了她心中所想,这时候主动开口催促:盛哥你呢,咱四人小分队一块儿走啊!——范倩倩其实还没有明言同意,但已经被林威算上了。
范倩倩自然也听懂了这点,她轻哼一声,也很快倒戈,加入劝说行列:大神,去呗,都不过夜,就一天!盛昭还是没有回答。
范倩倩和林威其实都是意思意思劝说的,还真没想要盛昭能和他们一起玩,现在见局势差不多了,便对视一眼准备把场圆回来,却听盛昭突然开口:好啊。
范倩倩:哎呀确实,大神喝露水,不和我们凡人……啊?林威:是啊是啊,没事儿盛哥,你……啊?只有席知然在第一时间抬起了头,她的眼睛发亮,笑意在那一瞬间藏不住。
盛昭已经低下了头,在内心的某个角落,他甚至有几分烦躁自己刚刚那轻描淡写的两个字,但是他划下新的试题的时候,听到席知然的声音雀跃地响起。
女孩子很少流露出如此兴奋的语气,像是每一个在期盼十一放假的学生一般,她和朋友讨论着该买些什么零食什么饮料,是不是要带晕车药,因为去海岛这一路得开一个半小时,又说起她的阳光性皮炎,他听到对方孩子气地说只要先吃好药做好防晒,别在阳光下待太久就不会有事……听着听着,盛昭发现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又过了几秒,在林威殷勤的招呼下,他主动把自己的地址给了对方。
可能是因为翘首以盼的缘故,这短短的节前一周学校生活,在席知然这里,过得度日如年,到终于放假的那天,孙志国黑着脸压住最后一节课,一口气布置了十二张试卷。
等到真要放假了,席知然倒是边理书包边琢磨这次到底有多少作业。
所以科目加起来,竟然快有小五十张卷子,这七天假期,可过得水声火热。
不过幸好,语文老师向来偏心席知然,这次她又要参加作文训练营,今早就偷偷地把她招呼过去,特意告诉她,这次国庆的语文作业不用写了。
这当然也给席知然减轻了不少负担,假期前的最后一天,席琼来接她,所以她和朋友们都说了再见,特地在说海岛见的时候,把眼神落在了盛昭的身上。
但因为太过害羞的缘故,她一触即离,转而就怕席琼等急了,快速往校外离去。
席琼在晚餐的饭桌上,询问了她关于训练营的事情,席知然听到自己冷静而清晰地告诉她,训练营五号结束,晚上会把她送回来。
因为训练营直接与自招挂钩,所以席琼对于席知然参加训练营举双手双脚同意,此时不疑有他。
隔日,她积极地起了一大早,盯着席知然吃完早饭,便马不停蹄地把她送到了训练营。
等到了训练营门口,天也才蒙蒙亮,看着零星的学生进入培训基地的大门,席琼看着席知然,才带了点犹豫。
她看着席知然,轻轻摸了摸女孩子柔顺的黑发:你爸爸说了,这次实在紧张,所以他们国庆不回来,但是会争取元旦早两天回来,给你带礼物,你就好好学,别想些有的没的,好吗?席知然眨了眨眼。
昨晚上她就和胡思意通了电话,不回来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胡思意便尽可能绕开这个话题,和往常一样,问席知然的学习和生活,最后给席知然了一个红包,让她‘买点零食吃’。
席知然抬眼,看着神色紧张的席琼,轻声道:好的姑姑。
席琼显然不怎么擅长面对这样的场合,得到女孩子的回应后,才暗暗长舒一口气,她半是复杂半是心疼地看着后者,最后道:行了,去吧。
等到席知然开了车门,她才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把胸挺起来……有什么事立刻打电话给我啊。
席知然应了声,这才下了车,席琼把行李箱拖出来,她又道了声谢,才轻轻地和席琼说:姑姑,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
席琼点点头,利索地挥挥手,便又上了车。
席知然拉着有半人高的行李箱,这才往基地走。
天终于大亮,有鸟鸣声响起,行李箱在水泥地上拖拉的声音都像在为这个清晨奏乐。
但席知然知道,身为一个社恐,在即将要认识一些新同学之前,这就是最后的美好时光了。
她默默地吸了口气,这才努力顺着席琼最后的叮嘱,抬首挺胸地进入基地,然而,她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席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