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的话语极端, 但是，她讲完之后，篮球场内却古怪得静默了两秒。
显然, 这样的想法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席知然一直觉得, 实验和二中最大的区别，一个是在于素质教育快乐学习, 一个则是军事化管理竞争至上。
但事实上, 这两个高中所聚集着的，都是江城中最好的苗子, 本质上来说, 他们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竞争中成长的。
尖子班和平行班的矛盾早就一触即发, 而席知然, 很不幸，就是这个导火索。
席知然看着那个面生的女生, 却空前得冷静，她听到自己开口道：竞赛名额应该是人人平等，而且获得名额，并不靠老师推荐, 而是需要参加入选赛考试按照分数排布, 才能进入竞赛组，不是吗？女生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讽刺般的，也反问她：话当然是这么说没错, 但难道你不知道, 你们孙老师一直是竞赛组的领队, 校内入选赛的题目都是他出卷, 给你透点题, 给你们班级透点题，不是轻而易举吗？另一边的林威眉头一皱：听你这个二百五再怎么阴谋论下去，我们一班的分数是不是都掺水啊？之前的竞赛名额都是我们班主任给我们捞回来的是吗？女生镇静自若：现在只有你们班的席知然有被抓到家长贿赂，透题的证据，其他人我可不知道。
她的话语说得很微妙，看似在否认林威的话，意思却更像是‘其他人我可不知道，也许只是没抓到证据’。
有听懂她话的一班学生开始恼了，问话的林威气得要上前，席知然伸手把他拦住，女孩子的语气依旧冷静：行。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再一次开口道：这一次，据我所知，孙老师不会参加编题队伍，而我会拿到比赛的名额，既然这样，我们打个赌吧——如果我能成功拿到比赛的名额，那你就为你所有错误的猜测和所谓后续不明的证据，公开和我道歉，怎么样？……席知然茫然地坐在座位上，看着自己空白的习题本发愣。
另一边的范倩倩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知然，我给你买了红豆小餐包，你吃不？要不我再去给你买个绿豆沙你消消火……席知然缓缓地朝向她那方，一闭眼，却满脑子都是自己刚刚站在操场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话的样子。
两人间沉默了几分钟，席知然终于虚弱地主动开口：倩倩，我是说要拿到名额了吗？紧接着，她气若游丝地补充道：是那个国家级竞赛，诺大杯的参赛名额吗？范倩倩露出僵硬的笑意，慢慢地拍了两下她的肩膀：是的，你没有记错。
席知然的脸色空白两秒，长叹一口气，最终选择把脸埋在两个胳膊间，当鸵鸟状，含糊的声音慢慢传出：我怎么会在那时候说这种话，公开道歉？拿到比赛名额？打个赌？她的声音越发绝望：这也太丢人了，感觉好中二啊……范倩倩这时候脸上才带了点无奈的笑意：还好还好，今天其实很帅啦，要说中二啊，你倒是想想你之前是啥样。
席知然默默抬头，眼看着范倩倩就抬头，作势咳嗽了两下清嗓：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①席知然的脸色变得更为苍白，她立刻制止范倩倩继续往下念，倒是对方特别好奇地开口：不是，这出师表背起来就费劲儿，你到底是怎么倒着背完的？范倩倩说的是席知然高一时候惊呆全年级的‘壮举’。
当时，他们的语文老师是隔壁班的代班老师，对方刻薄又不近人情，脾气总是很差。
那会儿，席知然刚转学过来没一个月，正好挨到抽背出师表，可因为时间紧张，由此被点到的学生都背得磕磕巴巴。
那个代班老师当场大发雷霆，对他们班级的背书态度表达了痛心以及深切的谴责，最后，以全班同学都要抄十遍出师表作为惩罚。
他最后的一句话语是：这是高考必修！不说倒背如流，那就全部给我抄个十遍长长记性！而席知然在那时候慢慢地举手，她说：老师，如果能倒背如流，是不是就不用抄了？代班老师当场被气笑了，他立刻把席知然当成了班级里的刺头，决心要杀杀这个班的锐气：行啊，是你能倒背如流吗，你要是能，你们全班都不用抄，要是不能，全班一起抄一百遍，怎么样？当时，整个班级都吓得不敢出声，只有席知然站在原地不动，她小声道：好的，老师。
而当天中午，办公室内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过来看热闹的各年级学生，中间一个席知然，像是在幼儿园大班献上毕业表演一般，工工整整，字字清晰地把一篇《出师表》倒着背完了。
事后，席知然成了班级的英雄，她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了班级内，也和范倩倩成为了至交好友，而这件事，同时也是她自认可以写进回忆录里的黑历史。
席知然掩面长叹口气，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问道：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孙老师把我们叫去谈话的时候，说过我‘平时闷声不响，一干就是大事儿’，不会，不会说的就是这件事情吧？坐在两人后排，却听得津津有味的林威插了嘴：别说猴哥儿了，你那事儿闹的，我估计校长都有所耳闻啊！那老师本来就是代班的，后来立刻回初中了，说是正常调职，谁知道是不是因为脸皮挂不住啊……他深情开口：席知然！你是我的神！席知然想到那事儿，脸就还是发烫，她小声辩解道：我是真的觉得那个老师很过分，那篇课文很长，又是考试周，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全背完，大家都很努力了，只是磕磕巴巴一点，但都背了啊……范倩倩拱手：不用解释了女侠！虽然场面一度尴尬，但我知你是侠客心肠啊！席知然不好意思地笑，她的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飘到盛昭那里。
少年破天荒得没有在做题，他的手背在身前，像是若有所思。
一时间，席知然立刻觉得有个不好的猜想涌入大脑，她看着盛昭，犹豫半晌，终于试探性地开口道：盛昭，这件事情，你不会也……黑发的少年抬头，语调平平：倒背课文事件吗？席知然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只能看着那边的盛昭不动，后背发凉地接受对方的视线。
终于，这一次是盛昭主动移开了视线，他微微不自然地看向自己的手：我……听说过。
席知然看着对方的小动作，理智告诉她对方也许不仅仅是听过这件事情，但是她却还是长舒了口气。
而现下，更重要的却不是这段黑历史。
范倩倩也在那边愁：你说你答应什么不好啊？入选赛？理科？我想帮你都找不着道。
林威倒是高深莫测道：放心，哥行，哥来辅导你，区区诺大杯……范倩倩：你可别说了哥，你哪一次预赛进了你跟我说说。
席知然看着这俩活宝在互相打闹，面上的笑意僵硬，内心却焦灼不已，看着看着，她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诺大杯历年的真题。
虽然入选赛是学校出题，但是入选赛的目的是筛出诺大杯的名额，自然会和真题有一定重合。
席知然。
正当席知然还在研究眼前几乎看都看不懂的题目的时候，突然一道女声响起。
范倩倩和林威俩的斗嘴暂停，席知然抬头，眼前是抱着一堆辅导资料的贺欣。
对方今天梳着利落的高马尾，校服裙平整得几乎没有褶皱，她站在范倩倩的旁边，问里座的席知然：你真的要参加诺大杯的入选赛吗？席知然不明所以，只能点头：是的。
贺欣短暂地勾了勾唇角：那好。
她把手里的辅导资料一并堆在席知然的桌上：这些是我从高一以来诺大杯相关的资料和题目，里面还有我辅导老师给我出的模拟题，有的写了解题的步骤，有的还没做，我可以借你一天，你复印完了还我。
她声音带着惯常的笑意，补充道：入选赛在下个月中旬，诺大杯在十二月头开始，我得复习。
席知然看着那成堆的资料，赶紧点头：谢谢，但，但你为什么……贺欣无声地叹口气，声音几近温和：她明面上针对的是你，其实也在指桑骂槐，我成日地做卷子，补课，复习，不是想听那点酸话的。
贺欣的下巴一如往常地抬得高高的，此时顿了顿：有不会的题目，你可以随时来问我。
贺欣走了。
范倩倩全程没说话，现下看着她的背影，等到后者像是个没事人一般地回到位置上之后，她舔了舔嘴唇，有些恍惚：我感觉……我其实也不讨厌她了……席知然也有些没回过神来，但很快她开始翻阅起了贺欣留下来的那些卷子和辅导材料。
看不懂。
题干每个字她都能清清楚楚得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们连在一起，她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
一个半月的时间，她作为一个文科优秀的普通学生，要打败全年级大约五十个竞赛生，拿到前五，获得诺大杯的参赛资格。
在这一天之后的课间里，席知然没有说过一句话，她认认真真把贺欣给的所有资料分门别类，找了一本空白的本子，把它们按照题目类型的不同记录在内。
而等到下课，正如贺欣所说的，她便准备去复印店，把这些材料全部复印一遍。
范倩倩想要帮她一起，席知然却拒绝了对方：不用了，复印店和你家方向相反，你要是绕个远路再回去，得很晚了。
范倩倩的父亲现下正在康复期，因为姐姐范穗穗正读高三的缘故，主要还是范倩倩在负责照顾父亲，林威倒是经常过来帮帮忙。
现下，她纠结了半晌，只能点点头：加油啊知然！席知然也终于挤出了一点笑意。
当然，她也发现，即使乐观如范倩倩，对方这一次也没有说任何类似于‘我相信你可以的’的话语。
席知然一个人在复印店里复印，即使有好心的复印店老板帮忙，她也足足花了半个小时用来复印加整理，最后花了快一百块钱。
把资料全部装订完成后，席知然这才和对方道谢，吃力地把复印好的辅导资料全部塞进书包，这才背着个如同负重沙袋般的书包往店外走。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手机则传来信息。
发信人是席柯。
席知然抿唇，打开消息，是对方告诉她，自己已经安全抵达，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再发消息给她。
席知然的手在信息栏停顿了很久，终于只是暗掉了屏幕。
木已成舟，席柯现下又在大西洋的彼岸，席知然的责怪和质问也无法挽回弥补什么。
她舔了舔嘴唇，觉得书包的带子把她的肩膀勒得有些疼，只能往前看去。
而当她走到学校后门的路口，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骑着自行车的黑发少年长腿支在地上，正看向她的方向。
席知然张了张嘴，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她有些说不出自己的问题，倒是盛昭淡淡地瞟了一眼她鼓鼓囊囊的书包：上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