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知然几乎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挂断电话的。
通话页面在手机屏幕上消失, 又回到了她和盛昭的对话页面。
她像是第一次注意到,盛昭每次给她发送文档的时间,都是凌晨一两点, 最过分的一次甚至是早上五点半。
席知然那会儿刚醒, 边看文档,边害羞又小心地回他道:‘你也起了?’对方当时回了一个‘嗯’。
但现下想想, 到底是起了呢, 还是根本就没有睡呢。
席知然慢慢地站起身来,她随手拿起了手中的一叠卷子, 以出乎自己冷静的语气, 发短信给还没回家的席琼, 告诉她自己需要出去一趟复印考卷。
现下已是十月底, 天气微凉。
席琼不疑有他,还叮嘱席知然自己要晚回来, 让她出去的时候多围一条围巾,以防感冒。
席知然答应了。
她围上围巾,拿起卷子,在走到单元楼下的那一刻, 便开始拔腿往前跑去。
席知然觉得自己又在跑八百米。
血腥气和过热的呼吸从她喉咙深处涌上来, 心跳短暂过速,让她几乎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而离日料店只差一个拐角的时候,席知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她只能放慢了自己的步伐, 调整着呼吸继续往前走, 紧接着便拿出手机。
是盛昭。
这次是他本人打的电话, 少年像是坐在人群中, 周边环境音嘈杂, 席知然需要很专注,才能听清对方说的是什么:刚刚是我同事给你打的电话,我没什么事,就是可能有点低血糖,你不用来了。
他的声音比往常稍稍沙哑一点,语速也微微慢了些许,但是依旧逻辑清晰:我已经请假了,今天会早点回去休息的。
席知然下意识地抿唇,她的眼前已经出现了日料店的店面,但是女孩子却只犹豫了两秒,便快速调转方向,来到了商业街的后巷。
现下是最热闹的时间点,每家店铺都忙得不可开交,伙计们在后巷穿梭,食材和碗盘都堆了一地,空气里混杂着腥气与挥发不掉般的烟味。
席知然敏捷地避开这些障碍物,她没有理睬盛昭的话语,反而问道:你现在在哪里?盛昭顿了顿,重复:席知然,你不用过来的。
席知然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复习资料,在拥挤的后巷里显得格格不入,但她却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反倒四处张望着找人。
终于,她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盛昭站在后厨的楼梯上,微有些烦躁地按着太阳穴。
他头疼得厉害,几乎是耐着性子在和电话那头的女孩子说话,但偏生女生的声音没有给他下一个回复。
又等待了几秒后,他不免烦躁地皱起眉,在考虑是否要直接挂断电话前,女孩子的声音柔和地传来:我看到你了。
电话被挂断了。
盛昭眨了眨眼。
他几乎有些茫然地放下了电话。
他现下对于身边的一切感知都有些迟钝,在某一个瞬间,周围嘈杂的声音都似乎离他很远很远,他说不出话,觉得自己的身体沉重得像是随时要往下坠。
但下一秒,却像是有预感一般,盛昭转头看了过去。
在一片模糊中,裹着淡米色风衣的女孩子就站在那里,她的嘴在动,神色焦急,似乎在说什么话,但是盛昭听不清楚。
紧接着,对方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在被抓住手臂的那一刻,并不凌厉的微微痛感让他清醒过来。
像是一个溺水得救的旅人,盛昭听到身边嘈杂的声音再一次席卷入他的耳内。
而同时,他终于发现自己头疼欲裂,只能强迫自己看着席知然,一动不动。
席知然清楚现下盛昭的状况不太对。
在下意识抓住对方手臂的那一刹那,她能感觉到对方像是无意识地把一股重量向着她这边施加过来。
她刚刚情急之下,焦急地在问对方的情况,现下却忍不住让自己的声音柔软下来:盛昭?盛昭?女孩子的声音几近是小心翼翼地:你还好吗?少年一贯苍白的脸带着不寻常的红晕,鸦羽般的睫毛微颌,这时眨动眼睛的频率都有些慢。
但是,很快,他尝试着慢慢站稳了身体,可不知是没有力气,或者是单纯忘记了,他没有挣开席知然的手。
终于,席知然听到少年的声音慢吞吞地道:我好像有点发烧。
席知然闻言,只皱眉用手背飞速地贴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果然,对方的额头滚烫。
席知然轻叹口气,她当机立断:去医院吗?盛昭摇头,声音却有些含糊:不用,我刚刚吃过药了。
席知然不赞同地看向他,少年却声音极轻地问道:你能送我回去吗?也许是他的声音太轻,语气和缓,席知然居然觉得对方这一句问话里,带着几分请求。
女孩子心脏的某一个角落软得不可思议,但是她依旧犹豫了几秒,这才慢慢点头。
打定主意后,席知然叫了出租车。
上了出租车后,席知然报了盛昭家的地址,盛昭低声道谢之后,就没有再主动开过口。
席知然不放心,她偷偷看了对方好几次,却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
他眼下一片青黑,嘴唇发白,呼吸低不可闻,席知然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但是,在出租车停下的那一刻,他又无声地睁开了眼。
席知然付了车费,她率先下车,盛昭的动作则慢了不少,但席知然没有贸然去扶对方,只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她则跟在少年身后。
一回生二回熟,席知然在盛昭打开门的瞬间,就做好了接下大狗拉布拉多爱的袭击。
果然,盛昭开门的那瞬间,黑色大狗直接越过主人向她扑来,女孩子带着笑意摸了摸‘发财’的脑袋,看着狗子的尾巴拼命地摇晃,甚至尽可能地把他抱住,让盛昭得以正常通过。
盛昭的眼神没有温度,他只淡淡地扫了抱着狗子的女孩子一眼,长腿一跨,便走进了房间。
倒是留下一个席知然,有些茫然地抱着已经开始热情舔她的狗子,一时间不知道何去何从。
而下一秒,少年沙哑的声音传来:喝茶还是可乐?席知然愣了两秒,这才往前走去,拉布拉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脚边,她把门带上,便直冲厨房。
果然盛昭甚至在烧水,这时候看到她进厨房,眼神一抬,像是在困惑她怎么就进来了。
席知然完全不知道现在闹的是哪出,她哭笑不得地伸手把烧水壶从对方的手上抢下来,顺着他的问题道:你是想喝水吗,我给你烧,家里有常备药吗,没有的话现在可以叫外卖,你要吃点什么的话,外卖也可以一起叫……席知然知道之前盛昭吃过了药,大多数感冒药的副作用就是嗜睡和让脑子迷糊,现下显然是感冒药起效了。
她也很少说这么一长串话,但每个问题后面都带了确切的解决方法,话语清晰又缓慢,方便那方的盛昭了解。
等了半天,盛昭没有回答,席知然这才试探性地说道:我等会儿就得走,你,你不想点外卖吃的话,我只能给你煮个粥。
她有些赧然地补充:但我煮得不太好。
这话说得很委婉,因为上次煮粥的时候,她煮坏了胡思意一个锅。
盛昭不动,另一边的拉布拉多倒是有些不安地回到主人身边绕了一圈,发出低吼,终于,少年伸手,轻碰了一下狗头,这才道:不用,我点外卖就好。
他看向席知然那方,像是清醒了一点: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席知然赶紧摆手示意没事,她轻轻推了盛昭一把,让对方走出厨房,倒是看了看周边的布置。
上次来,她就觉得盛昭家很空。
这次进了厨房,除了少数厨具之外,只有一个小冰箱,看上去并不是能储存住食材的样子。
估计对方在家里也很少自己开火。
眼见着盛昭走了出去,席知然在原地犹豫了几秒,她摸了摸鼻子,还是烧了开水。
等待水开的这段时间里,席知然走出厨房。
盛昭已经走进了房间,他的房门没关,但席知然也不好意思就这么走进去问对方药在那里。
左右为难之间,倒是大狗发财突然往前冲去,它很快停在玄关方便的橱柜面前,用头轻撞了一下橱柜。
席知然还在琢磨它的用意,发财见她不来,却又用头撞了橱柜一下。
拉布拉多的眼睛像两颗黑色的玛瑙,席知然从里面读出了焦急。
鬼使神差般的,她往前走去,打开了橱柜。
里面是一个医疗箱。
席知然快速打开医疗箱,边找药,边不由感叹。
盛昭非人哉,盛昭的狗好像也非狗哉。
等到水开,她找了厨房里一个干净的玻璃杯,又按照药盒里的说明书,认认真真地剪下两个小白药片,便站到盛昭的房间门口。
站在对方门口的时候,她想敲门,却发现盛昭已经合衣躺在了床上,他的脸朝里,对着窗户,窗户却拉了窗帘,席知然看不清对方到底有没有睡着。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堆满了书和试卷,有高中年级的卷子,也有一些初中的卷子摊在桌子的角落里。
席知然这才想起,盛昭好像还接补课的活。
她忍不住多看了书桌上的试卷两眼,很快发现,书桌的当中位置,放着不少竞赛题的整合,其中有好几道题被对方勾出来,写了个小小的r,像是什么标记。
席知然再看,却发现那几道题,盛昭昨天刚发给过自己。
她的呼吸突然停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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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席知然的‘然’?床头柜在盛昭那一侧的缘故,席知然看完了书桌,靠近对方的时候,几乎屏住了呼吸。
从客厅那边透出的微光里,她看到了少年闭着的眼。
对方的眉眼十分漂亮,但是却显得苍白,了无生气,只那点紧皱着的眉,表现出对方仍处于不舒服之中。
而即使席知然已经尽可能地放轻动作,可在她把玻璃杯放到床头柜的那一刹那,少年的眼睛却无声无息地睁开了。
也得亏席知然一直留心对方那边,这才没被他吓到。
她观察了对方一会儿,对方一丝碎发划在眼前,看上去有些突兀,女孩子的手微微收紧,又松开。
最后,席知然也只是微微弯腰,放低声音:这是水和药,你刚刚吃过一顿药了,就先睡一觉,睡醒了再吃一顿,我还给你点了粥铺的外卖,等会儿到了,你记得给外卖员开个门。
她想了想,不放心地叮嘱:多少吃一点,好不好?她看着少年,少年明明也看着她,眼睛里却没有焦距。
席知然不知从哪里感觉到心慌,偏生盛昭不移开视线,她便硬着头皮不动,终于,对方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席知然这才松了口气,她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那我先走了,明天你看情况来不来,不来的话和我说一声,我给你请假。
走了两步,她又站定几秒,这才小声道:是我给你添了麻烦,这些天,实在太辛苦你了,后面的事情……我自己来,你要好好休息。
不等盛昭回复,她便拿起放在茶几上的试卷,准备离开。
不曾想,少年的声音却突然含糊地开口:别这样对我。
席知然顿足,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便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少年。
对方已经撑着床,慢慢坐起身来。
他微长的黑发遮住了眼,却不看席知然的方向,只是像梦游般地又重复道:别对我那么好。
有些事情,你根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