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知然站在班级的黑板报面前。
实验的批卷速度依旧让人咋舌。
然而, 相比上次的喜出望外，席知然只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月考排名。
‘席知然’这三个字，从上次期中考的第五, 上上次月考的第七, 变成了现下的第十九。
她的数学成绩与上次期中考基本齐平，但语文和英语都下降了不少。
她舔了舔嘴唇, 这才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这其实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一个多月来, 席知然除了日常做英语和语文的作业，几乎把所有的脑子都投放在了不务正业的竞赛题上, 所以, 月考失利, 并不令人意外。
没有直接掉到最末尾, 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席知然把视线收了回来，她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如往常一般地从书包里拿出今天的作业，等待组长收走。
她今天来得稍有些晚，由此身边位置上都已经坐好了人。
相比起席知然的淡定，范倩倩倒是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知然, 你这成绩……你姑姑不会……席知然也想到了实验会实时把大小考试的成绩回传给家长的操作, 只头疼地轻叹口气。
她其实可以很快编出几个无伤大雅的理由，但是，这些天来，她总觉得自己在大小事情上, 好像已经欺骗了席琼好多次。
——严格意义上来说, 也许还没有到‘欺骗’这个层次。
但是席知然也懂得‘隐瞒’与‘欺骗’之间只隔了些许的距离, 她不想再这样对待席琼了。
席琼虽然严厉, 有时候还有些小小的势利眼, 但是她是真心在对席知然好的。
席知然舔了舔嘴唇，避开范倩倩这个话题，倒是后座的林威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道：诶，那你们这入选考的成绩什么时候出来？中午。
这一次，回答林威的却是盛昭。
席知然顿了顿，才应道：对的。
林威搓搓手：靠，虽然不是我考试，但我还是好紧张啊，盛哥就不用说了，席知然，你觉得你考得怎么样啊？席知然听了盛昭的话，在考完入选考出来之后，她便把所有的竞赛题资料打包，又特地去谢过贺欣一次，然后便把它们全部放进书柜的最深处，打定主意不再碰触。
现下，倒还真的是她第一次回忆那些竞赛题。
但人类的回忆永远带着感情色彩，她一开始回忆，回忆到的就不仅仅是那些黑纸白字的题目，是做出某一道题瞬间的那股喜悦，更多的却是一次一次做不出题目的苦恼与沮丧……还有一些迟到了很多年的释然。
席知然回头，打断了自己更多的联想，看着林威依旧等待自己回答的样子，谨慎回答：我不知道。
她补充了一句：我把我会做的题目尽可能得写满了。
林威没得到想要的回复，一时间还想追问，范倩倩立刻掐掉话头：那就行，不管成绩怎么样，不留遗憾就好！席知然认认真真地点头，那边的盛昭眨了眨眼，却又主动出声：这次题目比上一次难，有几个新题型。
林威这才大惊小怪地长长‘哦’了声：这大神都觉得难，是这出题老师太不识抬举了啊！席知然却忍不住看了盛昭一眼。
少年少见得没有在做任何习题，他在看手机，打着字，像是在给谁发消息，速度不快，看上去也并不专心，随时就可以加入到他们的对话来。
但是，她清楚地记得，在入选考考试的那天，她整点交卷，出教师门的时候，盛昭却像是正好走过来。
他先看到了她，却没有过问她考试的意思，只和她一起走回教室。
但其实，他们两个考场之间，差了三层楼，盛昭要走下来，都得花不少时间。
这说明对方至少是提前交卷的。
席知然抿唇低头，英语老师却踩着上课铃声进了教室，随着她甜美的问早声，一天的课程便拉开了序幕。
中午，席知然和贺欣都被孙志国提溜出去搞今年的奖学金统计，席知然便拜托范倩倩去看一下入围考的名次。
在办公室里，席知然还偶遇了正准备去吃饭的语文老师，她站在对方面前，想着这次的成绩，只感觉脸都发烫，倒是语文老师主动安慰了她两句，顺口还提了一嘴，元旦前有个作文比赛，问她要不要参加。
语文老师补充：是之前那个训练营里老师跟我说的，她说你的作文很有灵气，可以去试试看。
席知然受宠若惊，赶紧道谢，语文老师走了，留下一个同样也去了训练营却没有姓名的贺欣。
对方倒是无所谓地摆摆手，大方道：我的作文能拿个及格就不错了。
两人分工合作，核对奖学金和助学金名单，紧接着便要拿着胶水，把带有学生信息的纸条黏上去。
贺欣突然开口问席知然：你觉得，你入选考能在第几名？席知然的手慢慢划过核对名单，她看向贺欣，想了想，诚实地回答：我进不了前五。
和林威还有范倩倩说话的时候，她都谨慎得带着保留，对于贺欣，她倒是有些抱歉地说道：浪费了你的复习资料。
令她意外的是，贺欣神色如常地摆摆手：没事，我又不是瞎子，你这个月这么努力，只是确实，竞赛题是竞赛题，应试考是应试考，难度不一样。
单听这话，是有些自持的意思，但是席知然知道贺欣说这话，就是单纯得在解释，甚至还有点安慰她的含义在，果然，贺欣又道：你要真花了一个月就追上了我们这些学了这么多年的竞赛生，那才叫奇怪呢。
席知然的唇角微微翘了一下。
和贺欣说开了之后，她反倒觉得轻松了不少：我这次真是不划算，属于是赔了夫人又拆兵，月考和入选考一个都没抓到。
她本意想开玩笑，但是说到最后，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李盼书的事情，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贺欣脸上一向温和的笑意被收起不少，她安静了一会儿，才道：席知然，李盼书只是个导火索，校园论坛那件事，一定是有人在故意搞你。
她逻辑极为清晰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是和谁有了间接直接的利害冲突吗？席知然陷入沉默。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她记得范倩倩也提过这样的假设，当时她一笑而过，没有细想，现在却……她还没继续想下去，倒是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
席知然和贺欣同时抬头。
席知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白衬衫的少年站在门侧，他的黑发微长，脸色一如既往得苍白，病弱的五官却在这并不明亮的灯光下带着几近于‘妖’的漂亮。
门开着，他敲门主要是为了提醒房间里的人自己的存在。
贺欣先一步站起身来：盛昭？席知然也慢慢站起身。
盛昭简单地冲着贺欣先点点头：恭喜，第三。
贺欣倒也不意外，只笑着道：那下周我们得小黑屋见了？这是实验的传统，在校内选出参赛学生后，在考试前，他们都会被带队老师押进小黑屋里紧接培训半把月再正式进入诺大杯训练营。
盛昭点点头，然后才看向席知然，他的语气和缓：你们搞完了吗？席知然看着厚厚一叠的资料，刚犹豫着如何拒绝，那边的贺欣却主动开口道：一点点了，你找席知然有事？盛昭点头。
贺欣便笑着拍了下席知然的肩膀：行，那我来弄吧，你先去。
席知然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拒绝，她小声说了嘴‘之后请你吃糖炒栗子’就走出了办公室。
盛昭看着她出来了，却先往前走。
他和席知然间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席知然便知道对方是要把她带得离办公室稍微远一点。
盛昭其实是一个很心细的人。
这一点席知然很久之前就知道。
但同时，她也清楚，现下盛昭这么贴心，肯定并不是要给她带来什么好消息。
果然，少年默默走到走廊的尽头，才停下脚步。
他看了一眼席知然，像是犹豫了一瞬，还是开门见山道：你没有入围。
少年的语速很慢：你是第十一名。
——这是不仅没有入围，而且还离前五名这个目标远了不少。
但是，这在席知然的意料之中。
她舔了舔嘴唇，看着少年眼下带着的淡淡青黑发愣。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本来应该是由范倩倩告诉她的消息，变成了让盛昭来告诉她。
显然，范倩倩是动了不少脑筋，让她在得知自己的失败后，稍微开心一些。
但是这次，席知然却很难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她看着盛昭，抿唇道：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盛昭眨了眨眼，平静道：是我失约了。
是他答应席知然，会让她进入前五的。
席知然用了几秒才想起来盛昭的‘承诺’，她刚想反驳对方，盛昭却又道：李盼书是第十四名。
席知然有些意外对方把李盼书的名次都记下来了的事情，她愣了两秒，摇了摇头：不重要了。
毕竟，她当时太过冲动，赌局的所有前提，都是‘她进入前五’，而只要她不进入前五，其他所有的不确定因素，都并不重要。
想到这里，席知然还是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盛昭站在她的面前，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少见得发愣，却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女孩子带着星光点点般的棕色眼眸。
一时间，他看着那些星光点点，却有些无措。
他很清楚自己无措的原因。
他有些害怕女孩子就这样哭出来。
但同时，他也很快地为对方解释到，这也是人之常情。
女孩子在自己并不擅长甚至陌生的领域中，努力了那么久，结果喜人，却并没有达到他们想要达到的目标，也没有拿回那份‘公平’。
而现在，他已经开始认真地思考，如果对方哭了的话，他该如何安慰对方？可是，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女孩子的情绪确实不平稳了几秒，但到最后，她笑起来，小声道：不过，我也不后悔。
她看着盛昭，眼睛终于因为笑意弯了起来：至少，这让我摸清了自己的能力，也为我之前不明不白的竞赛经历，画了很完美的句号。
是了。
席知然在走出入围赛的考场的时候，面对那些困难得让她几乎无从下手的题目，她只感觉到难以言喻的轻松。
初中的时候，因为家人的期盼，她不明不白地成为了‘竞赛生’。
而同时，也因为突然的‘跟不上进度，脑子不开窍’，她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自己竞赛生的道路。
那两个选择，都是当时所处环境下的最优解。
可是，总偶尔有几个失眠的夜晚，席知然会有些茫然地回味那一段艰难又漫长的时间。
她会忍不住地后悔，如果坚持下去，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如果重新开始，她又会不会能‘开了窍’？但是，这么多年来，她从来都没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是这次‘入围赛’让她有了结束那段遗憾的机会。
让她知道，有些事情，她席知然，确实就是做不到而已。
把最优解的选项排除在外，‘做不到’并不丢人，‘不敢做’才是席知然所不齿的。
所以，席知然抬眼，她带着释然，与无法抑制住的酸涩，看着那方的盛昭，认认真真地道：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