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9的那一刻, 盛昭终于赶到了西郊别墅区。
别墅区每一幢小房子之间，都隔得很开，只有三三两两的房子里亮着灯, 像是在庆祝跨年, 却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声响。
他的手机在此时传来收到信息的震动。
盛昭微微有些诧异地打开手机，却发现信息来自：席知然。
对方说：生日快乐。
盛昭几乎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但是, 他重新看向对方发送信息的时间节点，却发现是00：00。
是2018年的一月一日。
他知道, 谨慎细心如席知然, 不可能犯时间上的错误, 而对方也确确实实, 是在一月一号给他发送了生日祝福。
盛昭几近是困惑地看了一会儿手机屏幕，难能与他人言说, 几近是可悲的喜悦包裹住了他。
他慢吞吞地重新把手机暗屏，看了一眼眼前也亮着灯的屋子，终于伸手，按响了门铃。
生日快乐。
他听到自己这么干巴巴地开口道。
在他的面前, 高大的男人严肃地站立着, 他做警察太久，即使不在工作中，也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只轻轻看了儿子一眼, 便几近冷淡地说：你来晚了。
盛昭抬眼看过去。
对方的身边放着一个蛋糕, 是最简单老式的奶油蛋糕, 上面插着很多根已经被点燃的蜡烛——他默数一遍, 是十八根。
盛昭几近是乖顺地走上前去, 他很轻地说了声：我来晚了。
他懒得说理由，毕竟在眼前应该被他叫做‘父亲’的男人看来，他不应该有任何理由。
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但却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蛋糕，口中问道：妈妈呢？很明显地，在他身侧的男人一顿。
少年心下了然，他的声音却依旧平稳：父亲。
他继续说：妈妈已经很多年没过哥哥的生日了。
她从进了疗养院以后，治疗了这么久，什么都该忘了。
黑发的少年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批卷，但是他的声音依旧不带感情得稳定，您也是时候继续往前走了，忘记哥哥，最好，也把我忘了。
他安静地等待着，听着身侧的男人呼吸声变粗变重，而紧接着，后者动了起来。
盛昭根本没有想躲开那个巴掌。
-席知然想来想去，应该是昨天后来林威买来的汽酒饮料在作怪。
虽然汽酒饮料只有三度酒精，但天色已晚，年轻的少年们都处于一种亢奋而飘忽的状态，由此大家热热闹闹地说了会儿话。
具体说了什么，席知然其实有些记不太清了，她的身体因为酒精在发热，脑袋瓜也晕晕乎乎，但是她还记得范倩倩最后大手一挥，决定留宿在校内直到明天的太阳升起。
而事后，她确定，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第一个附和对方这个决定的人。
后来的事情，就更加模糊了，因为靠着没关好的窗，后半夜的时候，她几乎是被冻醒的。
但是即使人被冻醒了，身体的惰性还在，她挪动两下，嘟囔了一句‘好冷’，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关窗。
她沉重的眼皮只掀开了一条缝，在迷迷糊糊之间，却看到有一个人走向了那扇窗，他伸手，关闭了那扇漏风的窗户。
来人的手越过席知然眼前的时候，席知然的大脑短暂清醒了两秒，她想开口说话，那边背着光的少年却顿了几秒。
席知然大脑的某一角很清楚地意识到：他是在看我有没有清醒过来。
而很快，对方似乎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于是，他只是在原地安静地站着，偶尔，和睡懵了的席知然对上一个眼神。
终于，少年伸出了手，他的指腹冰凉，触碰到席知然暖热的额头的时候，几乎一触即离。
他的声音低沉，不知是否是席知然的幻想，带着些许鼻音和眷恋。
他说：谢谢你。
新年快乐。
-席知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短，但是很好的梦。
而等她满意地睁开眼，甚至嘴角蓄着笑意的时候——她的笑意很快凝固起来。
她看着眼前，一动不动。
现在是一月一号的早上六点半，天空只出现了几道微光，而在这与黑夜几近一致的色彩下，她的眼前，被放置着一把椅子，而在椅子上，少年以非常不舒服的姿势蜷缩着闭目养神。
即使席知然和对方只隔了一张课桌的距离，但却几乎听不到少年的呼吸声。
一个教室里有八，九个人，有两道不同的轻微鼾声此起彼伏，而除此之外，细微的衣服摩擦声，谁在睡梦中吧唧嘴的声音，都像被放大了一般传到席知然的耳朵里。
但是，她听不到属于盛昭的那一道声音。
于是，鬼使神差地，席知然用最轻最轻的动作把自己从桌子上撑了起来，她像是犹豫了几秒，这才朝着盛昭对方的方向伸出手去。
终于地，在她的手掌心与对方的脸颊足够贴近但不被碰触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暖流顺着对方的呼吸，触碰到她的掌心。
席知然很难说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她的手掌心在微微发痒，但是那股暖意却像是铁了心一般想要钻到更深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该尽快把手缩回来，但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但是很快，下一秒，她和盛昭对上了眼神。
对方显然没有睡醒，睁开的那双眸极黑，带着几分冷淡，而席知然知道这里面更多的是茫然。
她猛地把手收了回去，下意识扯住昨晚被她当枕头用的围巾。
而那边的盛昭下意识地皱眉，他像是努力眨了眨眼，这才道：你醒了？因为顾及到其他还在教室里睡着的人的缘故，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席知然下意识地点点头，她的脸在一瞬间烫了一下，幸好，现下灯线昏暗，她很快掰回一城：你怎么在这儿？不是今天的飞机回来吗？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电量只有危险的32%，时间则显示是06:41。
而两人说话间，只听到坐在席知然身后的范倩倩含糊地发了个音。
盛昭和席知然对视了一眼，两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他们以同样蹑手蹑脚的动作站起身来，席知然离开教室的时候，甚至不忘把放在教室门口的垃圾也带走。
今天是一月一号，实验不上课。
校园里安静得能听到鸟鸣。
席知然用手机给席琼报了平安，但还是没敢说自己睡在了学校，只模糊地说和范倩倩睡在一起。
席琼秒回，让她早点回家。
席知然这才松了口气，又定了个七点一刻的闹钟——她得记着把还睡在教室里的人叫醒，虽然在休息日实验应该不会巡校，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而做完这一切后，她才抬头看向盛昭。
晚冬的清晨格外寒冷，但她缩在自己的围巾里，却几乎收不住自己的笑脸：不是今天的飞机吗？那边的盛昭没有像她这样得兴奋，但是被女孩子的快乐所感染，他还是勾了勾唇角：昨天看到了高铁票，十一点多的时候到了江城。
看着席知然有些茫然的眼神，他这才又带上一点笑意：和你说‘明天见’的时候，我人在高铁站，想碰碰运气。
席知然有些惊讶地停顿了一下，她慢慢地摇了摇头，眼睛笑成一条缝，但还是努力矜持地轻咳两声：一月一号，新年快乐，还有，生日快乐——十七岁生日快乐。
盛昭的眼睛微眨了几下，这才不对题地说道：我登记在学生卡上的生日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席知然眨了眨眼，她反问：所以，论坛里的‘0101’真的是你吗？盛昭走路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看向席知然，神色间有几分惊喜，惊大于喜，但是他还是点头，大方地承认：是我，你什么时候猜到的？席知然难得俏皮地歪了一下头：就在刚刚你承认今天是你生日的时候。
盛昭终于失笑，他继续往前走，步伐迈得却不大，示意席知然跟上自己，他的声音慢慢吞吞地继续：其实，十二月三十一号是我哥哥的生日，他小时候闹别扭，想让我和他一起过生日，所以，我的生日被改到了那一天。
在席知然有些诧异的眼神中，盛昭神色如常：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只是提早了一天而已，在那一天，我的家人可以齐聚在一起，我们一边吃生日蛋糕，一边跨年，有时候还会去放烟花。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短促地笑了一下：所以，其实我昨天提早回来的时候，我先回了一趟……家。
不知道是不是席知然的错觉，他在提到‘家’这个字眼的时候稍微顿了一下，像是一声叹息：是我父亲让我回去的，但是家里母亲没来，父亲一个人等在那里，他拿着一个蛋糕，在那边吹蜡烛，祝我哥哥生日快乐。
他的声音和脚步都变得疲惫了起来，席知然甚至不敢呼吸，只听着他继续说话，声音却越发得轻飘飘起来：我很久以前，在某个心灵鸡汤杂志上，看到过一个故事，是一个母亲的投稿，她说，她的孩子和她都很喜欢在早餐吃鸡蛋糕，可是大早上，她只来得及做两个鸡蛋糕，都给孩子吃，然而，后来即使起早了，她有时间做四个了，但是孩子喜欢吃，所以，她又都给了孩子。
席知然的手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要抓到什么东西，却什么都抓不住。
终于，她看到盛昭的脸朝向自己，他的脸上带着的却还是笑意，声音依旧很轻：可是，我从来没有吃到过哪怕一个鸡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