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知然度过了有生以来最忙的一个寒假。
在寒假的最开始, 她先被送入了惯常的补习班，在连着补了三周之后，就是春节。
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里, 胡思意和席柯终于回了家, 在一家家给亲戚拜年之前，夫妻俩先认认真真地和席知然坐在小房间里谈话。
席知然在这段忙得几乎脚不沾地的时间里, 更加透彻得认识了编导这个专业, 从实践到理论，她越了解越觉得自己合适这样的专业。
席柯本身一心想要席知然学理, 但是在之前的乌龙事件之后, 他自觉对不起自家闺女儿, 由此对于这个专业上的变更持保守态度。
而胡思意相比起视频里看的, 更是瘦了一圈，人也苍白了不少, 但是她非常耐心地听完了席知然的话语，最后，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席知然几乎意识到胡思意马上要说的是哪句话。
——‘你决定好了吗’？这句问话，似乎从席琼开始, 到范倩倩, 到艺术办的负责老师，他们都在反复地问席知然。
席知然深深地意识到，这对她自己来说，是个好现象, 曾被她看作是道路上的指南针的‘大人们’现在正在尝试脱离这层身份, 把自己和他们平等地交谈。
而她现下的任务, 是一次比一次坚定地告诉他们：‘我决定好了’。
现下, 胡思意与她相似的那双眼睛深深地盯着她, 但是女人最后只是温柔地轻叹一声，她没有说出席知然已经听了太多遍的那句台词，而是摇了摇头：如果你决定走这条路，后续会很辛苦。
胡思意在江城生活了六七年，后来又去了国外，但是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家乡那边的音调，个别字微有些含糊，但是同样柔软：知然，你要知道，编导这块儿，后续可能看的就是你手头的资源，而我们家这方面，据我现在所知，没有在传媒这块儿做活的人，如果你选择这条路，后续可能只能靠自己。
席柯自然也在担心这一点，他无声地清了清嗓子：是，如果你能走理科，我和你妈妈这里有足够多的导师能为你出谋划策，而如果你是想走师范，你堂哥的学校也是很不错的选择，但是如果你想走编导……男人没有说下去，但是席知然已经懂得了两人的意思。
和父母谈论‘资源’‘后路’这样的话题，是席知然从未有过的体验，但现下，她并不觉得不舒服或者陌生，看着两张忧心忡忡的面孔，她抿了抿唇，最后，她柔和地叹了口气：我知道的——但是，我还是想去努力一下。
十六岁的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生涩地开口道：这是我的‘梦想’。
这场没有硝烟的谈判最后以席柯和胡思意暂时支持女儿的打算结束，而同时，两人都反复叮嘱席知然千万不能放松文化课。
编导在一众艺术科目中，是最难考也是最好考的科目，好考是她的起步不像美术表演类一般需要充足时间的基础，难考则是因为在所有的艺术科目中，它是最为看重文化分的艺考项。
席知然答应了。
而大年夜终于来临。
新年，一直是席知然最喜欢的节日，他们一家和姑姑姑父一家六人都会围在客厅的小方桌边，一边吃着年夜饭，一边看春晚。
在堂哥连声‘春晚怎么一年比一年不好看了’的抱怨声下，席知然好笑地看着对方依旧目不转睛的模样，偷偷拿起桌下的手机，收到了‘0101’的信息：‘新年快乐’。
席知然的信息则几乎在零点的钟声打响后才迟迟发送给盛昭。
她发送给对方的是一段视频。
空旷的黑夜里，无数的烟花在天幕中绽放，在烟花爆竹嘈杂的声响中，女孩子的声音带着笑意，为了压过那些嘈杂的声响，难得地高昂：新年快乐！！盛昭窝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看着飘窗外热闹的夜景，勾了勾嘴唇，长按手里的视频收藏。
-高二的寒假格外得短，几乎春节一过，新的学期便开始了。
作为新鲜出炉的‘艺考生’，席知然要提前去学校报到。
高二下学期，整个年级的班级排布又是一个大洗牌。
艺术生的比例在上学期的家长会后显著增多，实验甚至会主动要求排名相对靠后的学生进入艺考班，换一条出路。
而不巧，范倩倩就是其中一个。
她看到席知然的时候，颇有一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架势。
席知然被她一把抓住了手，一时间也有些感慨万分——寒假里，范倩倩回了老家，两人一次都没来得及见面，她也有些激动地握住了范倩倩的手，就听对方含着热泪开口：知然，咋整啊，你看到没？你知道学编导得背多少文常吗？好厚一本啊，他们说得倒背如流！席知然：……席知然这才抬头，看到了讲台上叠放得整整齐齐大部头，土黄色的数米拿上是不近人情的四个大字《文艺常识》。
编导要考三项内容，电影评论、文艺常识和故事写作，最好抓分的自然就是只要‘死背书’的文艺常识。
席知然有预感，这是一个漫长的学期。
同时，实验既然会鼓动成绩较为后排的学生进入艺考班级，自然也是有它的底气在的，实验校方出资，给艺考班请来了各个高校的编导专业讲师讲课。
上午上课下午默写，放学前再拉片个电影或者写影评，这就是席知然每周一和周五的日常。
而除此之外，实验也不允许艺考生拉下任何文化课科目，由此他们的文化课科目会和普通班一起跟进，实时测验也是必不可少的。
范倩倩气若游丝地在课间和席知然说话：你知道吗，我之前高一还有上学期的时候，我晚上还会失眠，我还会紧张后面成绩上不去咋办，考不到好学校咋办，现在……席知然同样有气无力地回道：你是，找到自己的方向了吗？范倩倩摇头：这哪儿是找到方向啊，我现在只要碰到枕头，直接昏迷……席知然差点大笑出声，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而随之而来的，则是教室后排的林晓生叫起来：席知然，有人找。
席知然唇边还带着笑意，就这样走出了教室，看到教室外的来人的时候，她倒是顿了一下，转而毫不吝啬地笑出了六颗白牙。
盛昭像是被她的笑容感染，也忍不住微微弯了唇角：你看上去很高兴？席知然大大方方地点头：我在学我喜欢的东西嘛。
她从小学二年级学自行车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有个好习惯——只要是她决定了的事情，她就会很乐意地去做，不论当中有多少困难险阻。
她左膝盖上一块因为学自行车留下的深深疤痕也是个很好的例证。
盛昭看着女孩子棕色的眼眸，他伸手，递给对方一个纸袋。
席知然有些不明所以地拿着那个纸袋，她先观察了一下盛昭的神色，这才看了一下纸袋的内里。
相比起朴素的深米色纸袋，内里花花绿绿的包装倒是让席知然恍惚了一下，她忍不住有些无奈地开口：零食？盛昭便点点头：据说你们经常会晚下课。
席知然眨了眨眼，咽下一句有些太过激动的‘这你都知道啊’，而是矜持地轻咳两声，最后她小声道：谢谢。
下课时间只有十分钟，而盛昭在的尖子班跟席知然差了一层楼，由此他也没有太多久留的时间，只简单地和席知然点点头，便朝楼上走去。
席知然倒是怀揣着一颗扑通扑通作响的心脏，重新回到了座位上，那边的范倩倩抬眼看了眼她手里的纸袋，这才猛地坐起。
她也和席知然那般对于纸袋里的东西恍惚了几秒，这才发自内心地问道：大神到底是用这样的心态，能把送零食这事儿做得和送机密卷子一样严肃啊？席知然忍不住地笑，她拿出纸袋里的红豆小餐包，咬了一口，把其余的递向范倩倩那边：吃不吃？在如此重压但充实的环境里，时间突然就变得快捷了起来。
暑假之中，艺考生都被锁在了学校里进行集中训练，与普通班不同，他们的教室已经早早挂上了两条横幅：‘距离统考还有151天’‘距离高考还有300天’时间的变更快得不可思议，席知然和盛昭两人的轨迹也在不知不觉下分开。
在席知然意识到的时候，距离盛昭和她上一次发送消息，已经是快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她不由有些怅然，倒是范倩倩知道原因后唏嘘半晌，最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那你们这样，你和大神会不会分手？她刚说完，又立刻否定自己：什么分手？你俩我到现在都没看明白，是到底在一起了还是没在一起啊？我可是天天和你绑定在一块儿，你哪里有时间去约会啊……席知然哭笑不得地打断她的话语，她思忖良久，最后还是平静地摇摇头：我们没有在一起，或者在一起过，如果硬要说清楚的话，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有一层很薄但是无法跨越的纸张。
范倩倩沉默三秒，蹦出虎狼之词：结婚证？席知然：……是高考卷。
她被自己逗笑了，转而还是小声道：反正，我们又不急。
女孩子说到少年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带着不一样的光亮：总之我们都在前进就好了，即使未来的远方不同，但我相信，我们会殊途同归。
-席知然和范倩倩都在编导统考中拿到了值得满意的分数。
同时，席知然放弃了2019年春季的校考，专心回到文化课课程中，而与她不同，范倩倩积极参加了各个城市的校考，也算是拿了几个合格证回来。
其中有一个帝都的王牌院校，据说合格证发放比例是三百比一，查到范倩倩成功拿证的那天，范倩倩抱着林威和席知然，三人几乎是喜极而泣。
而紧接着，随着江城的天气也开始慢慢变热，离高考的时间也从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最后变成了一位数。
这是高考前的最后一个礼拜。
实验明令规定，学生有权在这最后一个礼拜，可以选择在学校自习老师答疑，或者干脆在家复习，而依旧有半数以上的学生选择留在学校。
席知然就是其中之一。
午后的阳光温和，她站定在走廊上，看着面前的展览板。
这是独属于高三年级的展览板，是前两天举行的‘高考誓师’活动，这块巨大的展览板上，布满着席知然这届高三学子的字迹。
他们每个人都用了一句话，填满了这块展览板。
席知然小而公正的字体在版面的右下方，她写的是：我要奔向更大的世界！！而她今天才发现，这句俏皮的以两个感叹号结尾的话语旁边，多了一串文字，是她曾朝夕共处，闭着眼睛都认识的字迹。
他写的是：我要这个世界眷顾你。
少年人的心事晦涩又暧昧，席知然唇角的笑意却无法自抑地绽放开来，她伸手，很轻很轻地摸过那段文字，眼睛都发着光。
而下一秒，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抬起头。
在那一瞬间，席知然的整个后背突然沁出冷汗，她看着眼前正笑嘻嘻和自己打招呼的少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她暗暗地吸了口气，这才尝试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于松柏，你在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