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五月, 天气炎热，席知然已经换上了短袖的校服衬衫，而现下, 她袖子布料与空气相接的那块皮肤几乎起了鸡皮疙瘩。
她攥住手里的书本,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于松柏，而后者的头发烫成了不协调的银灰色, 却依旧是她记忆里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这么紧张啊？这不下周高考了吗？我还想过来祝你高考顺利呢！他舔了舔嘴唇, 随意地把自己微长的银灰色卷发撸到脑后：怎么样，最近和盛昭还走得近不？高瘦的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 颇为遗憾地摇头：要我说啊, 你就不应该拒绝我, 那家伙的小料多着呢, 一年多过去了，你知道多少啦？于松柏。
她甚至不知如何作答, 只能紧抿着唇一动不动，就在那个瞬间，警惕的女声响起，席知然转瞬间被范倩倩挡在身后。
因为最近天气实在太热, 又不想浪费更多的时间洗头, 范倩倩忍痛剪掉本身到腰的长发，此时对方一头及耳短发，飒爽又利索，她下意识地护住席知然：你怎么在这里？诶唷, 倩倩啊。
于松柏笑起来, 他像是遇到老熟人一样点点头：好久没联系, 大伯好吗？穗穗姐考哪儿了？你们怎么都那么紧张啊, 我是什么恐怖。
分子吗？他像是被两个女孩子逗笑了：我这不是要把学籍转出去嘛, 之前没时间来，今天正好得空，瞧瞧你们一个个的，我真太寒心了！于松柏说话的腔调充满戏剧性，范倩倩和席知然对视一眼，两人都不想在目前的关键时间点出岔子，席知然先开了口：好，那我们先走了。
她不等于松柏再开口，只礼貌地和对方点了点头，便拉着范倩倩往后走。
倒是两人身后的于松柏不甘寂寞，还拉长了调：很高兴见到你们啊——席知然对于对方几乎是中二的表现，只觉得毛骨悚然，倒是范倩倩直到走回教室，还是忧心忡忡：我以前只是觉得他心眼坏，现在看上去，他似乎脑子也出问题了。
席知然想勾勾唇角，但是却笑不出来。
在这个时间点里，作为应届高考生，他们每一天每一秒都被周围的人当做大熊猫一般得对待，而现下，她似乎也养成了一点草木皆兵的坏习惯。
她犹豫了几秒，才拿出手机，翻到盛昭的聊天记录，转而把这件事情发给了对方。
盛昭在这一周内都是选择性来学校，昨天他没来，席知然不知道今天他有没有来。
少年没有立刻给席知然答复，但是席知然却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乱。
她每隔几分钟都要看一眼手机，注意力已经从眼前的课本被分散出去。
又过了几分钟，席知然看了一眼边同样有些心神不宁但是还是在尽可能背书的范倩倩，眼看也不过还有半小时就要放学了，终于干脆道：要不我们就早点走吧。
女孩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有些刻意的轻松：行使一下高考生的特权，挺胸抬头地提前出校门，怎么样？范倩倩这才笑一声，她的笑声也有些尴尬，但是很给面子地继续说道：行啊！两人整理好了书包，也不用和老师交代情况，一前一后地往外走。
席知然边走，边觉得心中稍稍安定了一点，她的大脑终于开始重新转动，开始思考起之前没做题目的公式，而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
席知然拉了一下身边的范倩倩，后者和她一起停下，席知然看了一眼手机，是盛昭的消息。
‘0101’：我快到学校了第二条消息很快到来：今天我送你回家吧。
席知然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盛昭去打工，顺便把她送回家的时候了，但是现下，她却并不觉得欣喜。
无法形容的紧张几乎在转瞬间席卷了女孩子，对于这股紧张，她，而下一秒，‘0101’的新一条消息又到了：‘我看到你了。
’席知然下意识地放开了那边范倩倩的手臂，她走向楼梯口。
实验的校区是全开放式布局，而他们高三教室所在的小黑屋的旁侧就是学校正门，而巨大的LED屏幕则是正对他们的方向。
席知然站在楼梯口，低头就能看见穿着一身黑的少年正快步走入学校，像是有所预感一般地，他抬头，看向席知然的方向。
一如两人初见时，少年破开人群，精准地抓住对方的眼神。
但是与初见时的冰冷不同，盛昭在看向席知然的那一瞬间，整个人便已经柔和了下来，他手中还拿着手机，这时候却抬起另一只手，朝着席知然那边招手。
席知然的紧张在刹那间消失，她也忍不住露出两颗虎牙，在身后范倩倩牙酸般的‘啧啧啧’下，她小心翼翼地抬手，也想向对方招手。
——而下一秒，多半时间都是黑色的LED屏幕突然亮了。
席知然的手僵在空中，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屏幕。
白色的开机画面结束后，突然出现的画面极黑。
在摇曳的暗色中，隐约可见绿色的门板，银色的门把手，一张白底红边‘禁止进入’的指示牌，破破烂烂的围栏在画面中摇晃。
实验的大音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摇晃的围栏嘎吱作响，其中掺杂着电音，听上去极为可怖。
现下已经接近放学时间，各个能看见巨大led屏的班级窃窃私语，有不少好事者甚至跑出了教室观看这个学校失误。
范倩倩有些困惑地问道：这是什么啊？恐怖片吗？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席知然本能得觉得这不是什么恐怖片，她抬眼，看向另一边的盛昭。
因为距离甚远，她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只能看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席知然当机立断，往楼下走去。
而几乎在回头的那瞬间，她听到范倩倩小声的惊呼，她又看回LED屏，这才发现画面突转，出现了一个人脸。
这张人脸显然是拍摄者本身，在晦暗的灯光下，镜头由下往上，使他的神情显出一种几近神经质的紧张，而同时，少年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伤痕，他笨拙地放置手机，结结巴巴地朝着镜头那一方说话：你在哪里啊？那明明是个变声期男生低哑的声音，但是却带着孩童般委屈的情绪，两者相融合在一起，再结合摇摇晃晃的背景，古怪又荒诞。
席知然愣愣地看着对方的话语，就听对方继续开口：小，小昭，你怎么不来接我？他语无伦次地继续：这边好冷啊，我，我，盛昭！最后那个名字几乎像是惊雷，席知然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几乎立刻意识到，屏幕里的主角是盛昭曾经提及过的，有智力缺陷的哥哥，而这段视频，结合之前出现过的几秒背景，看上去像是一个天台。
天台。
坠楼。
席知然不再犹豫，她立刻往楼梯那边跑去。
在楼梯上奔跑的同时，她的耳朵却无法隔绝外界的声音，她听到男声继续哭喊：你怎么不来接我，你为什么不来接我！不，不是你和我说，站到高处，高处你就能找到我的！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为什么……为什么……男声的语序混乱，声音中带着哭腔：是不是，是不是和别人说得一样，最不待见我的，就是你，你，你一直讨厌我，所以，所以我如果不在的话……我……他的哭腔在风声中显得模糊不清的同时，席知然终于踩上了最后一阶台阶。
除了LED屏幕里像是独角戏般的男主角，学生们的议论声同时传来。
席知然的大脑像是被浸入了水中，她什么都听不清，目标却清晰。
女孩子几乎是飞速往门口走去，期间，她抬头看了一眼盛昭，喉咙发哽，只觉得开不了口。
而LED屏幕的开关总按钮就在屏幕正下方，所以席知然收回了视线，直冲那些复杂的线路。
然而，一时间，她却无法找到断开线路的那根引线。
她徒劳地翻找着一根又一根杂乱的电线，把能找到的插头全部拔.出，但是视屏却还在放映，突然得，低着头的席知然听到视频里一声短促又惊恐的叫声。
而洒在她脸上的屏幕反光转眼变黑。
有什么重物坠地的声音同时传来。
席知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也在那一刻停了一拍，她终于木讷地抬起头，看着重新变黑的屏幕。
与此同时，视频还在放映，更多的喘息与痛苦的挣扎同时传来。
席知然眼前发黑，却梗着脖子一动不动，她看着变黑的屏幕里，慢慢地，显出一行白色的文字：‘祝2019级盛昭同学，高考顺利！’而下一秒，像是突然断电般，在黑色的屏幕下，白色的电流涌动。
终于，超负荷工作的LED屏幕变成了全黑色。
刹那间，万籁俱寂。
很突兀地，席知然的耳边依旧带着浸入水中般听不见具体声音的耳鸣，但她突然理解了当年于松柏说的‘让盛昭等着’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