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要这个校方给我……不是……怎么会这个样子, 没人……你先冷静……知然听得见……从半掩着的门缝里，席知然听到席琼和姑父说话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尖锐又愤怒，但因为顾及她在家的缘故, 还是尽可能得压下声音, 姑父的声音则更多的是无奈的，但他也同样极为不满：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出这样的事情？席知然慢慢地拉上了门。
距离2019年的高考, 还有最后五天时间。
在事情发生之后, 孙志国特意找了席知然过去谈话，猴哥儿的声音难得地温和, 他用打商量的口气, 问席知然后面几天要不还是别来学校了, 暂时在家中复习就好。
中年男人的原话是：反正你也有各个老师的联系方式, 现在我们都是二十四小时待机，都跟人民警, .，察似的，要是你有问题，尽管随时一个电话过来, 好不好？席知然没有拒绝对方情理之中的安排。
自那天之后, 席琼也用了年假调休，她陪席知然在家中，尽可能地让她的生活变得日常化，这五天的时间, 不像是高考前分秒必争的倒计时, 倒像是哪个寒暑假中, 最为寻常的日子。
席知然每天七点起床, 十点睡觉, 作息极为规律规整。
但同时，她明白，还是有什么东西悄悄得变了，学校论坛已经因为那个神秘视频的传播直接被校方封禁。
而事件发生当时，范倩倩和林威两人都气得要死要活，尤其是林威，要不是当时一堆同学拦着，他差点冲上广播室，要和于松柏拼命。
而身处事件正中央，却其实和这件事情几乎截然无关的席知然，她站在原地，只觉得仓皇，她下意识地看向站在校门口的盛昭。
少年的嘴唇发白，面色也几乎犹如纸浆一般得可怕，他明明能这么清晰地感受到他人的眼神。
但是在那一天，席知然盯着他几乎看了快有一分钟，后者却连动作都没有变化，最后，他转过了身，安静地离开了学校。
自那天之后，席知然便再也没有成功和盛昭联系过。
她给对方发过消息，也打过电话，电话号码从刚开始的‘无人应答’最后变成‘此号码是个空号’，而那个以黑色大狗为头像的企鹅号，也再也没有亮起来过。
对此，席知然却出乎意料得冷静。
在脑子里的某一个角落，她几乎是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这么信任盛昭。
——她信任那个说‘高考会让我离开这里’的盛昭。
他那么聪明，但同时又那么努力，这么多年如一日的坚持，就是为了用成绩证明自己的所有，然后，离开江城。
由此，席知然没有因为那个变故而有更多的想法，她认认真真地复习所有已经烂熟于心的知识点和考纲内容，却也没有忘记每天给盛昭发一条问早和说晚安的信息。
就像高二下学期，两人每天做得那样。
她其实没有期待那个头像亮起，回复自己的消息，但同样，在心底的某个深处，她也希望对方能看见自己发送出去的消息。
带着这样的期望和说不清的平和，席知然终于来到了考前的一晚。
每一个学科的老师都在学生群里活跃着，他们反复叮嘱今天大家要好好休息，明早早点起床，心要定，手要稳，别紧张。
而席知然同样收到了很多同学互相鼓励的消息，她带着笑意，慢吞吞地回复每一条真挚的信息。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十点一刻。
席知然最后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消息，便准备按灭屏幕躺上床，然而，‘特别关心’的红色醒目标志跳了出来。
席知然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不自觉地深深吸了口气，再次打开手机。
‘0101’：你能来一下你家的阳台吗？毫不犹豫地，席知然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她走到了阳台。
六月头的江城，即使在傍晚，空气中也带着微微的潮气，席知然裹紧自己的长袖睡衣，站在了阳台上。
昏暗的路灯下，是那辆席知然已经极为熟悉的自行车。
穿着单薄衣物的少年靠在自行车上，他拿着手机，屏幕反出来的白光照亮了他的部分脸颊。
席知然还没来得及回消息，但像是有所预感般，他抬起头来。
他看向了席知然的方向。
亦或者只是在看那扇百叶窗，一棵大树的倒影，缥缈无定状的云。
在某一个瞬间，席知然觉得自己鼻子一酸。
她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席琼那边的灯光已经暗了，便拿出手机，点了语音按钮。
于是，她便看着另一边的盛昭拿起了手机，贴在耳边。
但她没有说话，盛昭也没有。
在静谧的夜色下，席知然只能听见对方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两人隔着这样的距离，席知然只知道盛昭抬起了头，却实在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她总是觉得，他似乎是笑了一下的。
所以，席知然也勾了勾唇角。
两年半前，她还对新转入实验，带着彷徨与紧张，而对高考的方向也充满疑虑，只觉得自己永远触不到地面，只能盲目地在家人的催促下往前进。
一年前，她带着对盛昭的信任，和盛昭对她的信任，选择高考方向，在身边亲朋惊讶不解的目光中，走上艺考的道路，是盛昭和她说‘你想做，就要做好’。
半年前，某一个睡不着的夜晚，她捧着手机，上翻了盛昭与自己所有的聊天记录。
女孩子几乎是好笑地发现，两人互传的文档，加起来可能快有一本教科书的厚度，因为此，她分享给了对方这个发现，而在深夜的时间点，少年秒回了她一个可爱的‘小狗扶额’表情包。
而同样也是这样的夜晚，就在十个小时之后，她和盛昭便将站上同样的战场，在这条完全公平的起跑线上，惶恐但又释然地走向他们的明天。
——但是，那会是同一个明天吗？席知然不知道，她也不敢往下想。
所以，她咽了口口水，终于主动开口：怎么啦？那边的盛昭动弹了一下，像是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说：没什么，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她听到他说：明天，要加油。
席知然听到自己说：你也是。
盛昭挂了电话。
而席知然最后看了那边靠着自行车的少年一眼，主动退后，关上了阳台的门。
她睡得很好。
高考分三天时间进行，第一天，是语文和数学，第二天，是英语，第三天，则是英语的听说测试。
实验的所有女老师统一穿上了旗袍，意为旗开得胜，而男老师则穿上灰黄相见的衣服，讨了个‘一路辉煌’的好彩头。
他们每个人都至少送走过三四批高考生，但在他们面前，是一如第一次一般的紧张。
今天其实已经不规定穿着，但是大部分的实验考生却还是不约而同地穿着曾经被他们吐槽‘又土又老气’的校服。
席知然也穿着校服，她站在考场前，摸着复习资料，资料被装订得整整齐齐，封面上还有范倩倩亲笔书写的‘小席系列丛书’的大字，看着那几个大字，女孩子心中慢慢安定下来。
等铃声响起，他们便进入考场。
范倩倩和林威在三楼的考场，而席知然则在二楼，三人在二楼的楼梯口分开。
在进入考场前，席知然终于抬眼，她看向对面考场，门口，少年正把自己的书包放下来，同时，他的手里，拿着与席知然如出一辙的‘小席系列丛书’。
女孩子微不可查地翘了翘嘴角，走入考场。
三场考试比席知然预计得结束得还快，老师从谨慎反复地叮嘱‘别开心太早回去看看数学、英语’到了最后口试结束后的‘疯吧！玩吧！’。
席知然走出考场的时候，觉得如释重负，和有同样感觉的范倩倩对视一眼后，两个姑娘快速做出决断。
范倩倩：怎么，你和我想得一样吗？我们要去做一点紧张刺激的事情了吗？席知然：是，一定得做，我想了很久了……范倩倩看着席知然，眼睛几乎发出万丈光芒：好！就他娘得睡一天！明天早上自然醒！席知然忍笑点头：好的。
范倩倩往前跑了两步，还不放心地回头叮嘱：明天出来玩哈，下午咋样？席知然又点点头，带着微笑，她招手和好友说了再见。
两人就此在路口分别。
席知然站在路口良久，看着身边或欢腾或激动的考生，她的眼神一个个扫过那些脸颊，却最终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但不论如何，席知然十八年人生中最长的一个暑假也拉开了序幕。
第二天的下午，席知然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她七点醒来的好作息在一天之内荡然无存，睁眼之后，被已经指向中午十二点的闹钟给吓了一跳。
席琼不在，家中极其安静。
很快，敲门声再次响起，而席知然从床上跳起，她头重脚轻地给来人开门。
范倩倩和林威两张大脸几乎一块凑过来，林威一看席知然的睡衣打扮，得意开口：我说得没错吧？肯定还在睡呢！范倩倩痛心疾首：睡到自然醒没错，但你咋不接电话啊知然！席知然不好意思地让两人进屋，自己简单地梳洗过后，再来客厅，就听两人已经聊得热火朝天。
现在就应该去游乐园！毕业生有折扣票你知道不？而且现在就高三生放假了，其他都在受苦，人肯定少！什么游乐园啊，多大年纪了你？去酒吧啊，成年了还不放纵一回！？薇薇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现在下午一点，你和我说去酒吧，我靠你这…………范倩倩终于注意到了席知然的存在，她爽快地踢皮球过去：知然你说，你想去哪儿？席知然哭笑不得地听着两人辩论，她认真思考了几秒，这才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没做完。
半小时后，三人下了出租车，站到了盛昭的楼下。
席知然仰头看着居民楼，倒是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的荒谬，她咳了两声，试探性地看向那边的范倩倩：他会出来……？范倩倩斩钉截铁：打工是一辈子的事情，高考结束这段假可只有一次！而且……嗑学家又重重地跺了跺脚：而且，这可是来自你的邀请诶！席知然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她站在楼下，抬头看向盛昭家窗户的位置。
倒是那边的林威受不住了：磨磨唧唧的，不就一起出去玩嘛，我去我去！在两个女生反应过来之前，少年已经蹭蹭蹭地跑上去。
范倩倩一边叫着‘慢点慢点’，一边倒是没有任何阻拦的打算，席知然期待地看着那边的楼梯，悄悄地数着自己心脏的节拍。
而她们也没等很久。
大约五分钟后，那边的林威又蹭蹭蹭地跑下来，他茫然又疑惑地顿在两人面前。
席知然的心突然得一沉，就听男生道：他……盛哥他家门开着，但里面搬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