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昭的下颚线条习惯性得紧绷, 抿唇的样子带着与两年前一般的冷淡疏离。
但是，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眼下的那一抹青黑似乎更深了些，嘴唇虽依旧发白, 但看上去却更为得成熟。
席知然其实幻想过很多次两人重逢的样子。
两人的大学在一个城市, 相差不过七，八公里的道路, 他们会不会在两个大学之间的一个中间距离的地标上, 亦或者是某个车站前不期而遇。
亦或者是逢年过节，席知然乘坐飞机, 高铁甚至长途汽车回江市去的时候, 也总会忍不住环视四周的乘客, 去看有没有那个她熟悉的脸颊。
但是没有, 一次也没有。
南城太大，他们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从来就没有看到过一次对方的身影。
席知然其实不是没想过主动去找盛昭的。
但是不知为什么，女孩子埋在内心深处的那一点倔强和不甘制止住了她。
她每一次忍不住想乘坐上前往华清的公交车的时候，都会想到很多东西。
是她一连爬上六楼后看到的那个空屋子，是林威站在她面前, 有些愤怒地说着‘这盛哥怎么说走就走’, 是范倩倩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和她说‘没事儿不就搬个家，你给大神打给电话，说不定……’。
两年过去了, 席知然重新和另一头的盛昭对上了视线, 两人遥遥相望的瞬间, 席知然几乎发现, 自己好像有些不记得对方的脸了。
明明应该是一眼就能认出来对方的程度, 但是直到他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席知然也觉得恍惚。
——但是她还记得对方的那串电话号码。
以及每一次拨出电话号码的时候，那边礼貌的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席知然默不作声地吸了口气，她看着那边的盛昭似乎顿了顿，他走向了她的方向。
学妹兴奋地脸通红，她一把拉住席知然的袖子：你看你看，这就是我刚刚给你提到的学长，他就是盛昭！站在席知然身边的张岁清这会儿还有点迷糊，却本能得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对。
他挑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年，倒是几近拘谨地伸手，身为一个社恐，他用尽全力打破了让他更加恐惧的尴尬社交气氛：你好……？现下是九月，在一众短袖短裙之间，青年却穿着挽上去的衬衫，他的眼神落在席知然身上几秒，又转到张岁清的手上，人却没动。
学妹见状，只能小心翼翼地向着张岁清的方向开口：这位学长，我们盛昭学长那个性格……席知然几乎能肉眼可见学妹的大脑在转动，她估计是在‘性格内敛’‘稍有些孤僻’上来回犹豫，一时间都说不完话，只有些手足无措地撩了一下头发。
但下一秒，盛昭伸手，他握住了张岁清的手，声音自如：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盛昭。
张岁清迟疑了两秒：……张岁清。
学妹松了口气，她赶紧带上笑意，刚想帮席知然和盛昭互相介绍一下对方的时候，却看到盛昭松开了张岁清的手，转而……便把手转向了席知然的面前。
席知然的眼皮微跳，她低头，看着那只指节修长的手。
无数次，她用眼睛描摹过那只手的形状。
但现下，她只重又抬头，几乎感到有些荒谬。
可盛昭神色如常，他一如既往地不关心周边人的情绪，只是看着席知然不动。
但席知然和他不一样。
她的余光扫了一遍几近陷入更加尴尬的周边气氛，终于还是慢慢伸出了手，很轻地和对方握了一下。
少年的手依旧很凉，在九月的热风中，他的手心都带着格格不入的凉意。
席知然勉强得笑了一下，刚想正常地假装第一次认识一般，做自我介绍，那边的学妹却激动凑过来：盛昭学长，这是席……不用。
席知然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却看到盛昭极黑的眸子盯住了她的眼睛，声音很轻地道：我们认识。
他放开了手。
席知然愣愣地也缩回了手，学妹倒是上道，她激动道：是老朋友那就太好了！学长是这样，国映要到我们学校拍纪录片，你现在的那个项目能拍不？我刚还在和席知然学姐张岁清学长说这事儿呢！她回头，看看盛昭又看看席知然，搓搓手：没想到我也有能进纪录片的一天……席知然看着那边盛昭始终没开口说话，犹豫又犹豫，终于准备调整好语气挣扎开口说是他们其实还没选好被摄对象，另一边的少年却声音淡淡地开口：能拍。
席知然：对，其实我们今天主要是过来了解一下各个专业的项目，也不一定要拍物理……啊？她好像从来没听到盛昭这么斩钉截铁地答应一件事，此时脑子难免卡了壳，那边的少年却甚至补充道：需要准备一点什么吗？什么时候开始拍？席知然下意识地看向张岁清的方向，对方虽然左眼写着‘好麻烦’，右眼写着‘好想跑’，但是这时候却还是靠谱地接话：不用准备，自然就好，什么时候开始拍我们还要看，但是能尽快让我们了解一下你们的项目内容吗？盛昭的眼神还是落在席知然的身上，他沉吟几秒后才开口：我现在要跟我导师那边的团队去开个会，大概等会儿五点半能回来。
他看向学妹：能麻烦你等等带他们去我们物理楼等吗？学妹受宠若惊：好的，学长。
盛昭走了。
倒是学妹飘飘然地看了看手机时间：那个啥，现在离五点半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这样，你们有想去哪儿转转吗，我，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她用了好几秒，才想起自己的导游本职，终于艰难介绍：华清校内有黑天鹅，还有国内院校中最大的图书馆藏书收藏，那个，那个我们这儿的南食堂麻辣香锅还……张岁清主动拒绝对方：谢谢，我们随意逛逛就好了，加个微信吧，等会儿你找我们的时候方便点。
学妹看看瘦高又颓废的青年，脸上也划过一丝红晕，这时候轻咳两声，主动举起手机：好啊。
席知然此时还在发愣，倒是有些困惑张岁清的主动，不曾想，两人一碰触视线，这位‘怪物新人’‘天降奇才’声音平平：怎么，还不扫？席知然：……她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终于成功加上了学妹的微信。
在学妹依依不舍地道别后，张岁清和席知然两人倒是一前一后地走在华清校园的道路上。
正如学妹所说，华清的南食堂是赫赫有名，而席知然和张岁清两人也一路去到了南食堂——正对面的咖啡厅里。
在不熟的学妹离开后，张岁清整个人显然都放松了不少，他长舒出一口气，给自己的热咖啡中加入足量的冰块，看着另一边还愣愣的席知然，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老朋友’？席知然这才回神，她勉强让自己的神情冷静下来：啊，对，以前，以前……紧接着，那边的张岁清才慢吞吞地继续道：朱砂痣？席知然：……你怎么看得出来的？张岁清神色自然地喝了一口加了冰块哐当哐当的热咖啡：去年，我出版了两本都市青春言情，销量在二季度拿到了最高。
席知然这才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她上下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青年，终于极为诚恳地道：你先后在少年冒险类图书后涉及悬疑，科幻甚至青春言情，就是为了不出玉碎4？张岁清面无表情地也放下咖啡杯：……所以，你和那个盛昭是什么关系，也不像单纯的暗恋对象，前男女友？席知然放任对方僵硬地转移话题，倒是头痛地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不是，我们……她看着杯子边缘的泡泡，突然觉得刚喝下去的那口咖啡有些苦涩：他和我说过‘不用急，该来的都会来’。
但是……席知然叹了口气，自嘲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等我七老八十的时候吗？那边的张岁清看着她，透过厚如玻璃盖的眼镜，他的眼睛深邃又深不见底。
也许是现在的时机都极为合适，也许又因为席知然的脑袋乱作一团，她终于忍不住把她和盛昭的事情挑挑拣拣了几件告诉对方。
这一絮叨就花了快一个消失，说完之后，女孩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双手捧住马克杯，小声道：下次，你把你和你白月光的故事和我说说？那边的张岁清倒是神色自然：再议。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所以，那个盛昭，是你之前参加我签售会的时候，先走的那个男生吧。
席知然有些惊讶，她认真回想了几秒才道：可他走的时候，你好像……还没来？毕竟隔了三年，席知然对于当时的细节倒是记不太清楚了。
张岁清倒是勾起唇角：所以我是在后台看到他的——只有他一个人在我没来现场之前直接跑路了。
席知然：……这到底是印象深刻还是记仇呢？她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确实是他，你记性很好。
女孩子又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忍不住地发问：所以……你觉得，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既然席知然想过重逢，那她自然想过重逢后该对盛昭说些什么。
也许轻描淡写的一句‘好巧’亦或者是惊喜的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但是事实证明，理想确实很理想，现实却实在复杂得多。
她没有在这两年的时间中，真正地放下对方，却也没有生出足够的勇气，去探寻对方当年离开的理由，和此刻对于自己的态度。
所以，事已至此，她终于发现自己不可避免地需要思考关于盛昭的一切。
而她现下能询问的对象也有限，眼前的青春，科幻，悬疑，推理，少年小说作者是其中唯一的选项。
她想着那些金光闪闪又累赘的抬头，不免期待地看向身边的张岁清。
倒是张岁清神色难得得紧张了几秒，他像是挣扎了一番，终于干巴巴地说道：我又不是你的朱砂痣，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想法？他顿了顿，看了看席知然失望的神色：去问他吧，避而不谈，所有的事情就没有机会了——重要的是你自己。
少年成名的天才作者恹恹地躺在咖啡店的软椅中：席知然，你这么想，如果仅仅是因为你自己没开口，所以你错过了，你会后悔吗？他抬眼，看着那方沉默的席知然，谆谆善诱：但你要考虑清楚，据你所说，这两年来，你没找过他，他没找过你，所以很多东西也许有了变数，而你现在如果想要提前出击，一方面，你拿到了主动权，一方面，也会让对方清楚地意识到，你的心意与两年前一模一样——对你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张岁清又等了半晌，还是没听到席知然开口，终于长叹口气：你的心情我也了解，这样，逃避可耻但有用，实在不行的话，这次纪录片我全权负责，你现在就打车回学校，我前期拍摄，你后期跟进就行……不要。
席知然站起身，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开口，出乎意料得坚定，她看向了张岁清的方向，慢吞吞地说道：我会后悔。
张岁清微微抬头看向她，像是愣了几秒，转而，两人的手机几乎同时传来消息提示。
少年顿了顿，率先拿起手机，他查看信息后，勾起唇角：巧了，那学妹拉了群，说今晚上大家聚一起，吃个便餐。
他懒洋洋地补充：‘盛昭学长’也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