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气温多变, 昼夜温差极大,明明下午还是大太阳,晚上便已凉风阵阵。
盛昭的脚步很急。
今日的开会是他导师灵机一动出来的点子, 就他一个在校生, 其他参会的都是老学究,一个论题就可以吵上大半下午。
而等他得以脱身回校, 已经要将近七点了。
天幕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的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被按掉或者忽略的一个又一个通话, 再往下翻, 则是一个小时前学妹的消息。
对方在他表示不知道结束会议的时间之后, 遗憾地说那他们准备先开饭了, 但是可以多聊一会儿努力等等他。
盛昭回了个‘好,谢谢’。
那边的学妹发了数个可爱的表情包回来。
盛昭关闭了手机。
他跟着导航来到了学妹定的餐厅, 是一家东北烤肉店,其中笑闹声不绝于耳,跟着服务生的指引,他推门走进包间。
学妹就是个来自大东北的豪爽妹子, 这时候举着瓶纯生大放厥词:学, 学姐,我和你说,咱相遇就是缘,这杯我敬你, 等你进, 进那啥娱乐圈, 我等着你给我介绍帅哥!她一瓶干完豪气四射:你是不知道!华清的男生可都太无聊了!另一边倒是有一个带笑的声音响起:你喝多啦, 来, 喝点水,再吃点肉,之前谁点的菜呀,怎么点得那么多?学妹悲从中来:这不是等学长吗,谁知道学长——诶,诶,学长你来啦!她本来喝得脸都红堂堂的,现在看到盛昭,又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清醒了一半。
盛昭简单地应了一声,倒是没有要抓包学妹的意思,他看向那边的席知然。
女孩子的黑发已经留长到了腰部,末梢带着些卷翘,此时,她的脸色带着些许红晕,即使是看向他的方向的时候,嘴角的笑意也还没有离开。
她变了很多。
盛昭突然这么想到。
曾几何时,她还是那个在人群里只会害羞笑着听人说话的姑娘,但是现下,已经成为了话题的主导者,也会主动和陌生人一起聊天热络气氛了。
他看着对方,神色中带着些许暖意,倒是席知然像是愣了几秒,转而收起了笑容。
盛昭却毫不惊讶,他只是礼貌地和自己同系的几个同学点点头,接过学弟学妹递过来的饮料和小食,在他们受宠若惊的神色中道了谢,便低下了头去。
盛昭的位置和席知然的正好呈现一个对角,对方声音变轻后,他都听不到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
但这是他应得的。
-席知然紧张地偷看盛昭的方向。
两人距离太远,她每次偷看,都得假装去倒果汁,极为吃力。
在第三眼过去后,她身边的张岁清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把一整榨果汁放在她面前,用眼神警告她‘收着点’。
紧接着,他悠悠然地走向了盛昭的对面,坐下。
席知然坐得笔笔挺,倒是那边的学妹津津有味地问起来:诶,学姐,你和盛昭学长认识啊?是啥关系?也许是因为盛昭人在当场,小学妹多少不敢造次,但是眼中依旧燃烧着八卦之魂。
她这话一出,席知然都没来得及说话,却感觉到身边不论是学妹学姐,还是学长学弟的眼神都热切了起来。
他们显然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这时候,资格最老的大四学长率先勇敢地开口:小席你好啊,我是盛总室友,你叫我老巴就行,盛总这人,天天不近人情得跟个北极刚空运回来的冰块似的,他来北清上学三年,我还从没在聚餐上见过他……老巴讲话很快,但是咬字清晰有条有理,他挤眉弄眼了一番,这才极为八卦地开口:这是什么种类的好朋友啊?咱盛总今天还是开完会赶回来来吃饭的啊。
席知然的眼皮微微一跳,她终于得以明目张胆地抬头,看着那方正在低头喝饮料的盛昭。
她眨了眨眼,突然觉得心中平静了下来,她复转头,看向老巴的方向,又在一众同学的目光中,几近是镇定自若地开口道:不是朋友。
席知然的声音不响,但是张岁清正坐在盛昭的面前,几乎在女孩子声音刚落的那瞬间,他清晰地看到盛昭的动作停了一瞬。
被整个编辑社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的全才销冠挑了挑眉,一方面心里暗暗惊叹席知然居然不按套路出牌,一方面倒是极为龌龊地起了点坏心思。
他无声地清了清嗓子,靠近了一些盛昭,在后者漫不经心地下撇过后,他努力维持自己脸上友好自然的笑意:兄弟,你和知然……怎么,都不是朋友啊?我看你俩挺熟啊。
张岁清一般用平得没有一点起伏的语调叫席知然的全名,偶尔会用‘喂’和‘那谁’来称呼这位老搭档,而现下,他一个‘知然’倒是说得极为顺口。
顺口到那边的盛昭很慢很慢地看了他一眼,张岁清心中那点作为戏精的部分熊熊燃烧,但是盛昭只是平平地‘嗯’了一声,接着他收回视线,看回眼前的果汁:确实不是。
张岁清:……张岁清:?作为一个刚接触青春校园领域的全才销冠,他觉得自己不太了解这块领域。
等到九点不到的时候,每个人都吃得酒足饭饱,席知然已经和老巴这个项目分负责人大约谈了谈关于项目的内容。
席知然被一系列专业词汇搞得焦头烂额,那边的老巴也因为国映繁复的纪录片流程而眼冒金星,最后两人敲定隔天过来取景尝试拍摄后。
双方都松了口气,欢快地摇手说了再见。
席知然和张岁清两人打车回国映,其他人则徒步回华清。
席知然对于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她自然也知道,不见面两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更何况,后续的见面时间已经敲定了。
靠着张岁清,她之前终于在自己乱如毛线团般的思绪里,找到了一个也许不是关键的线头:如果不找盛昭把所有的事情说清楚,现在,将来,她都会后悔。
但是,也如张岁清后来嘱咐的,她也没必要急着在现下就去扒着盛昭。
泥菩萨都会有脾气,何况席知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她的内心有一杆公平的秤,即使再怎么喜欢盛昭,她也不会把‘本我’放在喜欢盛昭这件事之后,‘本我’对席知然而言,才是更重要的东西。
在内心的某个角落,她深深记着对方的不告而别,和这两年来的音讯全无。
于是,席知然一边在心里默念着来日方长,临两拨人分开的时候,她却还是像是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盛昭的方向。
然而,不同于之前的小心翼翼,席知然的眼神稍许停留得长了一些。
盛昭这一天就像在四处赶场子,他此时终于松开了衬衫的袖口,一身倦意,但却精准地抬头回看了她。
席知然没来得及收回视线。
她抿住了唇,对着盛昭的方向。
她心中不免有一丝犹豫,是就此若无其事地转头离开,还是和对方大大方方地说一声再见。
亦或者……席知然。
席知然还在思考要不要向身边的张岁清求救,就听到自己的名字。
她几乎是用了两秒,才意识到那是盛昭的声音。
她有些茫然地睁大眼,那边的盛昭却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几乎像是无意识的,对方在站到面前的那一刻,移开了视线,转而他轻声问道:我送你回去?席知然甚至还没有想好该回什么,她身边的张岁清已经语速飞快地开口:那我打车走了你们慢聊。
另一边盛昭的同学后知后觉地也意识到了什么,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地往四处散开,其中老巴动作贼快,脸上的喜悦倒是在夜色中都显得极为引人注目。
席知然:……之前,她就隐隐约约地发现了,虽然与高中时期的盛昭相似,不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中,后者都是那个无可争议的领头者,但在这大学生活中,倒是有些微妙。
怎么说呢。
相比起当年高中把对方封为‘大神’的架势,盛昭大学的这群伙伴倒是带着点嗔怪和包容,相比起‘大神’这样一个太过有距离的称呼,更把他看做一个值得敬仰的前辈和伙伴。
——也许,是因为比起高中时期的他们,这些新伙伴,和盛昭,才是在一个世界里的人。
席知然眨了眨眼,倒是对于自己这几秒的发散思维有些惊奇。
她安静地抬头看向那边还没有其他动作的盛昭,终于收敛起了那一点违和感,顺应本心,轻声道:好啊。
-精准计算,国映离北清隔了7.2公里,如果靠徒步的话,需要行走一百零四分钟。
席知然看着一百零四这个数字的时候,出乎她自己意料得冷静。
她本身擅长长跑,在大学后更是参加了长跑社团,在南城的马拉松比赛上也获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而几分钟后——盛昭站在路边一辆半新不旧的二手车前,为她打开了车门。
席知然:……谢谢。
她面无表情地回忆了一下刚刚的联想,转而走上车去。
盛昭上了驾驶座,主动开口:从毕业的师哥那边二手买来的,他现在不留南城了。
席知然只能点点头,她看着那边的盛昭没有急着启动汽车,而是开了车内的暖气。
席知然好像在这时候才意识到,因为今天穿了过膝裙的缘故,在夜风下,她整个人在发冷。
紧接着,盛昭开启了车内灯。
暖黄色的灯光洒在两人的中间,从烧烤店带出来的热气氤氲慢慢地散开,显出冷淡又昏沉的内里。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
席知然也好像是在那一刻,意识到时间确实在两人之间流逝。
他们不是陌生人,却比陌生人之间更要谨慎小心。
女孩子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她的手指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微微收紧,她在心中默数数字,准备在数到五的时候,主动开口说话,却突然听到另一边的盛昭突然道:好巧。
席知然被对方这一声给弄懵了,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对方,盛昭的声音却很平:今天能在这里遇到你,好巧。
女孩子默了几秒,极为突兀地想起了自己之前想过的一系列重逢话术,花了好几秒后,她却听到自己说:……我不想和你说好巧。
盛昭看向她的方向,席知然低头:这次确实是因为意外,我们才再次遇上,那如果没有这次意外呢?席知然抬头,女孩子的声音冷静得吓人:盛昭,我给你发过很多条消息——逢年过节我会发,你生日的时候我会发,甚至哪一天我看到一片特别好看的云彩的时候,我也会发。
你没有回过我,一条都没有。
说到这里,席知然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哽咽起来,她无声地咳嗽两声,想让这一段哽咽的声音消失,而最后她说:华清和国映之间的交通很方便,末班公交车是十点半,地铁一号线也能直达,再不济还能乘出租车,二十块钱就能到。
她均匀地呼吸着,转而终于听到自己平静地开口道:所以,你其实不用送我的。
席知然打开门,下车,她微微弯腰,看着另一边驾驶座上的盛昭,只轻声道:后天见,我会来和你们的负责人敲定拍摄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