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知然本来以为自己能一晚上气得睡不着。
但是, 她却睡着了。
不仅睡着了，还做了许多光怪陆离重叠的梦境。
风吹起床帘的教室，夜风中的阳台, 晦涩光线的房间中, 烟花都绽放在黑漆漆的天幕中。
‘你抓我衣服吧，别掉下去了。
’、‘你要不要相信我一次？’、‘别对我那么好……’、‘不用急, 该来的都会来’、‘不是朋友’、‘我只想看看你’——‘你明明可以等到更好的东西。
’席知然睁开了眼睛。
她定定地看着床帘, 此时已经有微光透进来，昭示着时间的更迭。
席知然头疼欲裂, 她把自己撑着坐起来的时候, 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下了床, 把只剩下13%电量的手机接通充电, 紧接着从自己的柜子底部翻出一袋板蓝根。
女孩子用嘴咬开板蓝根的封口，把它倒入杯中, 再加入热水，最后，她拆了双不知道是谁留在寝室里的一次性筷子，把颗粒和水搅开。
她把自己陷进课桌前的懒人椅里, 打开手机。
微信消息那里, 被顶到前排的居然是张岁清。
张岁清：你别冲动啊，我就随便说说。
张岁清：人呢，回学校了没？最新的消息是今早八点半，也是十分钟前：扣1, 我给你报警报失踪。
席知然想了想, 扣了个‘6’。
张岁清回得倒快：？单一问号的意思不是他有问题, 而是他质疑席知然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席知然努力闭眼想了想：我俩今早都做两个方案出来, 下午沟通, 明天又要去华清那边拍摄了，抓紧时间。
纪录片的班群里，老教授已经明确说明了这次纪录片的拍摄时间周期是三个月，也就是今年一学期的期末作业就是它了。
时间不紧，但是碍于某些组别的特殊性，他们不是每一次都能被允许拍摄的。
所以，每一次拍摄机会都很宝贵。
那边张岁清见她不愿多说题外话，很上道地给了她一个‘好，下午见。
’-席知然坐在国映东校区的咖啡厅内，看着张岁清在吧台点单，对方颇为肉疼地拿着账单朝她这边走来：以前是没觉得，现在一看，国映这物价怎么那么高？合着我们今天一杯咖啡，就能付昨天两杯钱了。
席知然眼睛都不抬：没事，好好努力，下辈子当华清人。
张岁清‘呵呵’一声：是我不想上华清吗？两人的贫嘴倒是和往常无疑，紧接着青年就在那边展开自己的电脑，席知然浏览了整个文档，转而又调出自己的，把两个文档进行了合并删减。
张岁清对前期准备工作这一趴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他懒洋洋地刷手机，刷到一半倒是‘哦’了一声：你那谁，那朱砂痣，他申请加我为好友？席知然的眼皮一跳，她抬头，张岁清已经把手机屏幕凑到她面前：你看，是他吧？依旧是那张熟悉的大黑狗头像，好友申请里写的是：‘盛昭’。
只是聊天软件从企鹅换成了微信。
席知然心平气和地想了想自己微信里空无一人的好友申请栏：怎么了，加你微信是要收费吗？张岁清面不改色地收回手：那倒不是，只是我怕被索命。
他露出有些迷茫又有些期待的复杂神情：你说，他不会以为我俩有点儿什么吧？席知然：……张岁清一锤定音：那现在，他在吃醋？席知然，你应该很有希望啊！席知然颇为不自在地移动鼠标，她的声音也变轻了些：但是我昨晚和他分开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
不等张岁清再问，女孩子低头认真地开始继续修改文档，明显是个不想被追问的动作。
咖啡恰时被端了上来，在服务生小姐姐柔和的一句‘两位慢用’后，他们又陷入沉默。
又过了几分钟，席知然终于正常地开始和那方的张岁清交流，她能感觉到对方多少有些尴尬，但她不留痕迹地把这些尴尬带过去，尽快把对方带入了状态之中。
两人联合起来的效率不错，外面还亮堂堂的时候，他们这里已经收了尾。
席知然松了口气：具体需要改的地方，明天我们去敲定细节的时候，再动？张岁清没有异议。
他们把桌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一人背着一个单肩包，走出了咖啡店。
不得不说，在艺术系中，除了经常神龙不见尾定居宿舍内的美术院校，就属编导过得最寒碜。
区别于光鲜亮丽的表演系播音系，编导生的常态就是扛着一堆器具灰头土脸地往前冲，偶尔像今天席知然张岁清这样，一人只扛着个笔电和大堆资料的，已经算是非常轻松了。
她和张岁清的双肩包还是同款，是前年双十一，因为某个厂家的价格漏洞，所以薅了羊毛，准确来说，他们班至少有一半人都积极地薅下了那次的羊毛。
双肩包的外形普通，但是肩带厚实，再重的东西塞进去，也不会勒得慌。
席知然一边开小差，一边和张岁清确认了学校租借器材的数额，说着说着，就看对方停住了脚步，他挑了挑眉：那是盛昭吗？席知然：什么……？她第一反应是张岁清做了个恶作剧，但是下一秒她还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张岁清示意的方向。
席知然顿在了原地。
穿着黑色卫衣的青年站在教学楼的拐角那里，高瘦的个子与极挺拔的背脊让他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即使是有‘美男如云’戏称的国映，即使他只是站在那边，低头看着手机，依旧是获得了不少同学的注目礼。
他和最近张玮签的那个男艺人有点像哈。
别辱这帅哥，那男的是个网红脸，这哥一看就是纯天然。
不是，我们学校什么时候出了这个级别的帅哥？我咋还不知道名字……数不清的窃窃私语滑过席知然的耳边，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像是有所征兆一般，隔着人群，盛昭看了过来。
在那一个瞬间，席知然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像是开小差的时候，被老师突然抽答了一般的紧张——虽然她其实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的体验。
但是她还是挺直了背脊，淡定自若地收回视线，回身边的张岁清：是他，他来干什么？张岁清：……这问题你问我不合适吧？席知然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那边的盛昭已经向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他腿长，走来的时候竟有些气势汹汹，身边的人都像是无意识地给他分开了一条道一般。
席知然又想往后退，但是她这时忍住了，因为身高的差距，等到盛昭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得抬头看向他，尽可能得使语气平静：你怎么来了？张岁清冷静先开口：兄弟，好巧。
下一秒，他转头看向席知然：我走了，有事发消息。
那边的盛昭没有回席知然，他只是看了眼张岁清，眼神慢慢地在他和席知然如出一辙的双肩包上扫过。
张岁清走了，席知然的手慢慢攥紧双肩包的背带，终于听到盛昭开口：来找你。
席知然本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心脏又开始不规则得跳动起来。
而那边的盛昭看着她的眼睛，继续开口：今晚，我就得去一趟外地，后天才能回来，你们明天过来第一次取景，我没法来。
席知然的心跳平缓：好，我知道了。
说来也奇怪，昨日两人在夜晚的路灯下，席知然的语气几乎要激烈得和盛昭吵一架。
但是今天，他们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席知然感受着身后各个方向的目光刺在自己的背上，浑身不自在的同时，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到底气氛还是很重要的。
她在心里默数了几秒，发现盛昭确实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便主动深吸一口气道：还有什么事情吗？盛昭默了几秒，最后摇摇头：没了。
席知然忍了忍，终究没忍住：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发个消息给我，不就好了，哪里需要特意跑一趟？席知然已经发现了自己面对盛昭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得变得微微尖锐起来，从小都被评价为‘好脾气’‘内向’的她现下有些不自然，但却依旧盯着盛昭的眼睛看。
但盛昭的面容上带着倦色，他像是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席知然的话语，所以没有立刻回话。
无力感重新涌上席知然的心头。
她微微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在暗暗吸一口气后，她准备就此与对方道别——而下一秒，盛昭突然拉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朝着自己的方向拽过来。
席知然没反应过来，只能反手握住他的手腕。
紧接着，一辆红色的小电驴从席知然刚刚站着的地方飞驰而过，空气里留下电驴主人欢快的‘对不住啊……’的声音。
席知然惊魂未定，她眯眼，皱眉去看已经飞驰出去的小电驴，意图记下对方的车牌号。
国映的校规里，明确要求机动车和非机动车不能行驶在生活区和教学区内。
席知然。
那边盛昭的声音响起，席知然忙着记车牌号，却感觉手腕处突然冰凉了一瞬。
她下意识地转头，就看到盛昭紧抿住的唇线：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他又想了想，谨慎地补充：或者，我可以追你吗？席知然感觉自己的世界变得有些恍惚，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只看见盛昭低下头。
他的眼睛里带着她向往着，追逐着的星光点点，欲碎未碎的亮光在青年极黑的眸子里，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席知然听到他说：我冷静过了，我发现，如果不和你在一起，或者说，如果我不尝试，争取一下和你在一起……我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