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反复的‘开往江市的c830列车即将关闭车门, 请乘客注意安全,请勿错车’的提醒背景音下,席知然拖着行李箱在站台狂奔, 她都顾不上看车票上的站台号, 利落地直接把行李箱推上列车,随后自己也抓着把手上去。
车辆几乎在她跳上去后, 就在滴滴叭叭的提示音缓缓关门, 等到列车开始平稳前行之后,席知然才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响起。
今天是国映在小长假前的最后一天线下课, 因为有晚课的缘故, 外地的同学通常会选择在南城再待两天, 或者至少买明天的票离开。
但席知然不一样, 六点三刻下课,她定了七点半的高铁票, 与晚高峰进行了激烈的斗争,终于在二十九分的节点上成功登入空荡荡的高铁。
席知然站在高铁上,对于自己今日的冒险极为满意地呼出一口气,这才跟着票上的提示拉着行李箱慢慢往前走, 找到对应的车厢和座位, 坐下后,她便开始发愣。
这是她和盛昭分别的第六天。
自分别以来,两人每天都会打两个视频电话,早上一个晚上一个。
不过, 因为席知然在赶期末ddl, 而盛昭本身也很忙碌的缘故, 他们的视频通常持续很短, 多半都是盛昭简要概括一下他那边的情况, 席知然则回应纪录片的剪辑进度,更多的时候也会说南城的天气和今天中午晚上要吃什么作为回应。
席知然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说这些话有些没必要,可确实不是每一天都有新的进度值得分享。
但是每一次,当她说到天气、吃饭甚至更小的例如‘我今天碰到一只猫粘我粘到教学楼,下课我给她买了火腿肠’的事情的时候,盛昭看上去会更加专注。
他喜欢听她的分享,席知然能感觉得出来这点。
盛昭的父亲是肝硬化晚期。
在盛昭上高中的时候,对方的历年体检报告中都有这一项指标异常,但是他并没有在意过这些,从一年前,却开始急剧恶化,而近半年来,吐血,嗜睡,腹水层出不穷。
而盛昭被亲戚这么急地招过去,最根本的原因,便是他的父亲已经快不行了。
盛昭说这些的时候也非常冷静,可席知然也很清楚地意识到,盛昭远没有他自己所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视屏通话系统会自带美颜,但是对方疲倦的状态却无法被完全掩饰。
有时候,他会无意义地停顿好几秒,然后回应席知然的话题,最后在身边人的叫唤下,匆匆和席知然道别,下线。
席知然舔了舔嘴唇,她按亮手机,是盛昭的消息。
盛昭:你明早什么时候的车,我到车站接你。
席知然的唇角勾起一瞬,她和盛昭报的就是明天的列车,提前一天回去,就是想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
她想了想,慢吞吞地打字:不用,高铁站下来交通很方便,叔叔住哪个医院,我先回家一趟,下午过来?可那边盛昭的消息反复呈现出‘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却一直没有跳出新的消息,席知然一眯眼,发送出去消息:我不接受任何类似于‘你不用这样’的话语。
她想起之前盛昭告诉过她的话语,立刻学以致用:这让我感觉不舒服!!盛昭那边的‘正在输入中’字样果然消失了,席知然微微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却发现对方很快发来了一句语音。
女孩子点开了那句语音,对方的声音微微带着笑意,又有些无奈地和她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想说什么?在听到那段语音的时候,席知然控制不住自己扬起的唇角,又感觉尾椎骨的位置带着微微的麻痒。
她忍不住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这才也同样发送语音: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呀。
终于,她获得了盛昭那边的地址,对方发了她一个定位,是江市极有根基的干部医院,席知然的姑父很多年前开心脏手术,都是托人又托人,才找了里面的专家医师主刀。
不过,席知然倒是并不惊讶盛昭的父亲会住在其中,毕竟席知然上高中的时候,对方就是‘徐局’,现下应该升到了更高的位置。
席知然眨了眨眼,给对方发送了一个‘好’字。
南城到江市的高铁开了两个多小时,席知然刚跳上高铁的时候,天还带着光亮,等下车的时候,站台的灯光不稳,阴风阵阵,倒是有些可怖。
席知然拖着行李箱,下意识地微微皱眉。
和盛昭同样的原因,席知然也没告诉席琼自己回来的事情,只等着回家给对方一个惊喜。
她举着手机,却一时间却打不到车,只能徒劳地站在原地。
又有一辆新到站的车辆停靠在她身边,旅客们三三两两地下车,席知然的行李箱被撞了一下,她一边小声道歉,一边把行李箱更靠近一些自己。
女孩子一边慢慢地往后退让,一边注意着自己还在打车的手机,没有注意到脚后的凸起,她不小心踉跄了一下,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抓住自己的行李箱。
然而行李箱的滑轮太过灵敏,在女孩子一把抓住它的同时,就顺着高低不平的坡道往她那边划去,可下一秒——有一只手抓住了行李箱。
席知然惊魂未定地站直,想着行李箱里的电脑,电脑散热器,镜头,三角架,摄影机等等相当于她命根子般的东西,感激地抬头看向来人:谢谢你……她像是有些不确定地眯了眯眼,无法抑制地笑起来:盛昭?来人正是盛昭,对方此时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拉着她的行李箱,像是被她的笑容感染一般,少年的唇角也带上了些微的笑意。
很快,他一手接过席知然重得骇人的行李箱,一手则极为自然地拉过席知然的手:我送你回家。
石板路上,行李箱碾过路面的声音在哐当哐当得奏乐,却并不令人烦躁。
席知然和盛昭两人都没有要主动打断这段交响乐的意思,席知然则微微侧头看着盛昭的手,像是若有所思。
终于,盛昭轻声开口:你在想什么?席知然飞速抬眼和他接触了一瞬,这才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我在想,很多电影里都会有的情节,比如在察觉到女主角手冷的时候,男主角会把她的手一起拢进自己大衣的口袋里。
紧接着,她颇有些遗憾地看了看自己身着的棉外套:我今天怎么没有穿有口袋的衣服?女主角盛昭:……他愣了几秒,忍不住轻笑起来,无意识地把席知然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他才揶揄:你不问我怎么会来接你,却在想这个吗?席知然看着他的眼睛:不用问,是倩倩,你是不是问了倩倩我什么时候回来?不等盛昭说话,她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按照你的效率,你不会因为一点猜测就盲目地来火车站等我,但是会找倩倩验证自己的猜测,对不对?席知然做痛心状摇头,小声骂了句‘叛徒’。
盛昭的眼角都带着疲倦,但是他专注地看着席知然,思索后才回道:不一定。
席知然听到青年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笑意继续开口:也许我就是因为实在太想你,所以一时冲动之下,就来火车站等你呢?席知然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脚步放慢了些许。
她突然发现,江市的月亮好像尤为得大,黄澄澄得挂在昼夜的间隙上。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都变慢了下来,云雾混合着夜色时分泛起的暧昧思绪,柔软得令人想要落泪。
席知然带着笑意,专注地看着那边的盛昭,在对方有些困惑的时候,才急急忙忙地把头转回去,却轻声地说道:‘我望着月亮,却只看到你’*。
因为害羞,她的声音压得又低又快,那边的盛昭没有听清:你说什么?席知然摇了摇头,盛昭也没有要多追问的意思,两人走在路边,终于等到了一辆空客的出租车,盛昭拦下那辆出租车,报出席知然家的地址。
两人并排坐在车里,席知然欣赏了一会儿外面江市熟悉的街景,刚想问问盛昭他父亲现下的情况,却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微微一沉。
席知然没有急着偏头,她只是在司机师傅识趣地把广播声音开小的时候,尽可能地坐直了些。
她稳稳当当地撑住了上车不到三分钟就失去了意识的盛昭。
高中的席知然拖鞋净身高一米五九,体重经常在九十五和一百之间来回,而上了两年大学后,因为之前盛昭的事情,体重直降到了九十二斤,怎么说也不是一个舒服的倚靠对象。
但幸好,现下是晚秋,席知然没有口袋的棉衣却足够厚实,盛昭半张脸埋在她棉服的领帽和她的脖子间,还算是较为舒适。
江市的路况平坦,等到那边的司机师傅又走过两个路口之后,席知然这才慢慢抬头,她把落在盛昭眼前的几缕碎发慢慢地往后捋。
在她温热的指腹触碰到青年的额头的时候,席知然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盛昭的眼球似乎转动了两下,显然,他挣扎着想要醒过来。
但是,他没有,在被他默认为安心的气息的包围下,青年的挣扎在黑沉沉的疲倦当前,几近不值一提。
-席知然第二天起得很早,她几乎是神清气爽地和胡思意打了招呼:妈!胡思意周五正好没课,现下看到女儿也是满脸笑意:第一天放假,不多睡会儿?席知然仔细打量着来人,疾病带去了胡思意脸上的婴儿肥,却也让她的脾气相较于从前的雷厉风行,温和柔软了太多。
席知然也不由放软了语气:不了,我去医院看个……朋友的父亲。
胡思意不疑有他,在确定不需要给席知然留饭后,就和席知然道了别,叮嘱她晚上早点回家。
席知然乘着公车来到了干部医院,先去医院旁边买了个果篮,这才顺着盛昭给的病房号走去,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她慢慢地吸了口气,脑子里快速回顾了一遍自己的自我介绍和慰问的话语,这才努力让自己狂跳的心脏变成正常的频率。
她轻咳一声,站得笔笔挺之后,这才举手,敲门——而下一秒,有什么东西撞在席知然面前的木门上,却因为力度不够缓缓划下。
玻璃碎开的同时夹杂着男人浑厚又含糊的怒吼:别,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