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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2025-03-22 07:38:10

席知然提着果篮的手猛地收紧, 她的另一只手还没来得及放假,就听那浑浊的男声继续叫起来。

像是呜咽又像是愤怒,却已经听不清楚更多的内容。

但很快, 席知然就听到另一个疲倦但是她熟悉的声音开了口, 他在问: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去拿。

是盛昭。

但很快, 又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随之响起沙哑的叫喊。

席知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刚刚那句‘别来’的对象, 指的不是她。

女孩子有些茫然地收了手, 她提着果篮, 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

没有人在眼前的病房停留, 席知然不知道盛昭口中的那些亲戚现在都在何方。

她只是侧过身,在听到病房里更多的动静的时候, 果断地朝着楼梯那边走去。

席知然一口气走回到一楼,她靠着医院冰凉的墙壁,却一时间想不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但是,她很肯定的是, 盛昭不想让她看见现下病房里出现的这一幕。

她仿佛又想起那个多年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扇巴掌的少年, 明明是应该狼狈的场面,但是少年的神色却平淡自持,他没有抗拒,像是那只是一个必经的插曲。

他要承受的, 和他即将要承受的, 都比那些多得多。

但也是从那一刻起, 席知然感觉到对方坚硬的外壳裂开来一条缝隙, 过去的自己意图从那条缝隙里看到更多的东西, 但是现在的席知然甚至却知道,自己不应该轻易触碰那条缝隙。

她在一楼站了约莫有三四分钟,这才拿出手机发消息给盛昭:叔叔的病房在哪一层啊,干部医院楼太多了,我找不着。

你能下楼来接我一下吗?盛昭的消息过了几分钟才到:好,等我一下。

席知然提着果篮,乖乖地等着,很快,盛昭从电梯下来,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果篮,言简意赅:我父亲现在在接受检查,我陪你去外面坐一会儿,他现在没办法说话。

席知然乖巧地点头,两人来到医院一楼的咖啡厅,盛昭给席知然点了一杯招牌热奶茶,自己则点了一杯基础美式。

席知然喝了一口齁甜的招牌,就没有再喝的欲望,她把奶茶握在手心取暖,平稳地问盛昭:叔叔现在情况怎么样?盛昭摇头,话语很干脆:不太好,昏迷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能正常说话认人的时间也屈指可数,主治医师说,可能就这两天了。

席知然舔了舔嘴唇,现下所有的安慰都太苍白,更何况,需要被安慰的对象看上去虽很疲倦,却并不太过伤心,他冷静得像是在说陌生人的事情,有条不紊之间还喝了口咖啡。

于是,她伸手,轻轻地附在盛昭的手上,盛昭抬眼看她,席知然便问:你感觉怎么样?盛昭脸上一刹那的空白说明他没有想到席知然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本身做好的对于安慰的一系列话语都打好了草稿,现下这样一个问句倒是让他犹豫了几秒,终于,青年斟酌着开口:我是不是……看上去,不太伤心?所以你会这么问我?明明是应该带着点情绪的问题,但是盛昭问得很平静。

席知然摇了摇头,她逼迫自己又喝了一口齁甜的招牌奶茶,让自己的喉咙口也蔓延暖意:就是一个单纯的问题,你不要想太多。

她眨了眨眼:我不了解你的家庭,所以比起你父亲,我更关心的是你。

盛昭一动不动地看着席知然,像是在确认对方话语中的真实性。

终于,他先一步移开自己的眼神:还好……稍微有点累。

席知然伸手,她轻碰了一下盛昭的眼睑。

盛昭没有预判到她的动作,身体下意识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他顺着席知然的动作,闭眼感受了一下女孩子温暖的掌心。

——掌心之间,还带着微微奶茶的甜郁气息。

但很快,盛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睁开了眼,眼中的倦意像是在那一瞬间消失不见。

席知然收回了手,盛昭也站起身:检查结束了,你要来……看一眼吗?他看着席知然补充:他现在应该有点意识。

席知然当然答应了好。

于是,她就像是第一次走向病房的人一样,跟着盛昭的步伐左拐右拐着来到相应楼层,站在那扇半小时前她匆匆离开的病房门前,等着盛昭给自己开门。

盛昭开了门,往里看了一眼:进来吧。

席知然便走进其中。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说不清的腐烂气息,不是臭味,但却混杂在消毒水之间,席知然的太阳穴跳了跳,在那张病床前站定。

席知然依然记得对方穿着警服,面容严肃却端正,他站在警察局的照明灯下强壮利索,不怒自威。

而现下,男人穿着条纹的病号服,他陷在雪白的病床里,脸色发青浮肿,肚子极为不协调地涨起,部分肚皮都被撑成了透明的颜色,其中紫青色的血管跳动,像是要从那层薄薄的肚皮中挣扎出来。

盛昭叫了一声‘父亲’。

男人浮肿的脸上,两条缝一般的眼睛慢慢睁开,他先看了一眼盛昭,又慢慢转头过去,停在席知然的脸上。

席知然面色如常,她把果篮放在男人的床头——那边已经被堆放了不少果篮和保健品。

她走近两步,小声叫了一声:叔叔。

席知然不确定现下是不是自我介绍的好时机,也不知道该怎么在这个时机介绍自己,便有些求助地看向那边的盛昭。

盛昭却盯着男人的脸不放,他的眼神探究又空虚,像是在看更深更远的东西。

于是席知然深吸一口气:叔叔,我叫席知然,我是盛昭的……她在‘同学’和‘朋友’之间摇摆了两秒,那边的盛昭却接过了话头:这是我的女朋友。

席知然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但是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盛昭的父亲对于这个词语的反应其实不大,他又看了一会儿席知然,这才像是失去兴趣一样地转头,又看向盛昭:你哥哥呢?席知然没有开口。

盛昭也没有开口,他看着放在床边的吊水瓶,把男人压住的那根输液线轻轻地拉出来。

而他做完这一切后,男人突兀地看着天花板又道:你怎么提早放学了?今天周五?盛昭抬眼,终于轻声回答:我放假了。

男人‘哦’一声才说:那你早点带你哥哥回去,你妈做了饭,等你们回去吃饭,我眯一会儿,你盯着你哥哥。

说完这些话,他闭眼,像是睡着了。

一会儿,他又睁眼,反反反复一个问题:你哥哥呢?席知然看着盛昭站在那边,病房外的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看着父亲,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又过了一会儿,席知然跟盛昭一起并肩走出病房。

盛昭没有再说什么,他陪席知然吃了顿午饭,紧接着又要赶回医院,他和席知然说:你快回去陪你家里人,医院你不用来了。

席知然想摇头,又不知道自己留在那里可以帮上些什么忙,她去牵盛昭的手,几次试探性地张口,但却还是闭上了嘴。

最后,还是盛昭看出了她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他主动说:我妈在疗养院待了七年了,早发性阿尔兹海默症,现在不认人,一出房间就哭,没办法过来。

席知然过了很久,才轻轻地‘哦’了一声。

七年,往前推算,那应该就是盛昭哥哥去世前后,盛昭的母亲住进了疗养院。

席知然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她牵着的手冰凉,在风里飘荡的风筝疲倦不堪,摇摇晃晃地却无法降落。

终于,她轻声问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很早之前,她就想要问这一个问题。

‘哥哥’天生低智,父母负责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也应该在他余下的生命里为他负责,可盛昭却被迫与‘哥哥’绑定,‘哥哥’的死与他无关,可不论是他的父母还是他自己,似乎都在把‘哥哥’的死推向他。

可盛昭本应该也是父母的‘儿子’,他凭什么得用‘儿子’这个身份去负担起本应属于父母的责任?盛昭看着席知然,他的眼神很淡,却又让席知然觉得难过。

他显然在犹豫着什么,最终,他放弃了这一次的挣扎。

席知然听到他很轻地说:我是我父母领养来的孩子,我妈妈身体不好,生了我哥哥后更是元气大伤,他们没法再要第二个孩子,所以领养了我,去照顾‘哥哥’。

他的这句话轻描淡写,席知然却睁大了眼。

这句话解释了很长时间来席知然心中的疑惑。

不公平的待遇,不一样的姓氏,被修改的生日,一切的一切以‘哥哥’为上的价值观环境……她甚至不敢开口,只紧紧地捏住盛昭的手。

青年的神色却冷静,他看了一眼席知然,最后还是说:如果有什么新情况,我会告诉你,在那之前,你别来了。

像是安慰女孩子一般,他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十二月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南城。

席知然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在盛昭要为她打车送她走的时候,女孩子很突然地动起来。

她站到盛昭面前,踮起脚,抱住了青年。

她把自己的脸埋在对方温热的脖颈里不动,强压下一瞬间起来的泪意。

不知过了多久,盛昭终于把手放在了她的后背上。

他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后背,紧紧地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