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婕妤的确没打算自戕, 她只是想恐吓恐吓李贵妃,叫李贵妃就此罢手罢了。
所以她不可能因为李贵妃的一句话就露了怯,干脆利落的抬手把那碎瓷片顶着自己的脖颈, 眼中带着凶狠,下了些力气在自己脖颈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钟灵惊慌失措的叫道:主子......李贵妃也收起了唇角的玩味, 神色凝重起来。
见恐吓到了人, 杨婕妤控制住自己的力气,忍住胸腔中的疼痛, 强撑着精神道:即便自戕是大罪,可有贵妃你给本宫陪葬, 本宫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毕竟是你逼死本宫的, 到时杨家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你在威胁本宫?李贵妃蹙着眉, 红唇紧抿。
杨婕妤藏在被子的身子有些乏力, 脑袋也很是眩晕,却因没有吓走李贵妃而强撑着:本宫只是想过清净的日子罢了。
又是一阵沉默,李贵妃缓缓站起身, 雁芳忙上前给李贵妃整理衣裙:也罢,今儿本宫也累了, 暂且先这么着吧。
说着, 李贵妃慢悠悠的又搭着雁芳的胳膊准备离开。
杨婕妤见状,紧绷着的那根神经骤然一松, 闷痛的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破裂了一般, 突然一口鲜红的血喷洒出来, 渐了离她最近的钟灵一脸, 然后整个人倒了下去。
被温热的血渐了一脸, 钟灵呆滞的站在原地, 浑身冰冷。
彼时李贵妃正欲抬脚踏出门槛, 就听得身后碰的一声动静,下意识回头看去,便见杨婕妤上半身栽倒在地,下半身还在床榻上挂着。
她搭着雁芳的手臂倏地一紧,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她,她怎么了?是昏迷了吗?雁芳咽了口口水,扭头示意小宫女前去看看。
小宫女也吓了一跳,又不敢违抗命令,只好磨磨蹭蹭的走到杨婕妤面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搁在杨婕妤鼻子下探了探气。
只一下,小宫女就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不断往后退,结结巴巴道:没...没气了。
钟灵在此时回过神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上去就拽着小宫女的衣领,一巴掌扇了上去:你放肆,敢诅咒主子,你有几条命?打完了人,钟灵一把把人推到一边,跌跌撞撞的走到李贵妃身前,也顾不得方才自己受的折辱,哭求道:贵妃娘娘,奴婢求您给主子请个太医。
要是她自己去,九成是请不来的,还耽搁时间,她能等,可主子等不了。
对对对,是要请太医。
杨婕妤生死未卜,李贵妃自然慌张,忙推了推雁芳:快去啊。
雁芳片刻不敢耽搁,也顾不得宫内不许疾跑的规矩,拔腿就往太医院跑。
冷月阁里发生的动静被秋月宫的人时时刻刻注意着,杨婕妤没气儿了的消息传到丰姑姑的耳朵里,丰姑姑吓的手中要嗑的瓜子都掉了,连忙下了炕穿上鞋子,吩咐完宫女去凤仪宫和两仪殿禀报,自己一溜烟儿去了长乐宫。
戚晟此时才下朝,刚坐在两仪殿,还未来得及换下朝服,杨婕妤疑似没了的消息就传到了姜吉的耳中,姜吉又苦着脸,小心翼翼的禀报给戚晟知晓:陛下,秋月宫传来消息,说是杨婕妤不大好了。
他听到的消息是杨婕妤疑似没了,可他却不敢这么回禀,只能用不大好来代替。
不过这话落在戚晟耳中,就成了杨婕妤生病了,他表情淡淡:叫太医去瞧瞧。
自己是一点儿再多问一句的意思都没有。
姜吉面色一僵,心中着急,遂也顾不得什么,直接一咬牙把原话给说了出来,末了又添了一句:奴才听说当时贵妃娘娘也在。
戚晟搁在领口欲解扣子的动作一顿,而后收回手转身出了两仪殿,重新坐上了暖轿。
姜吉弯着腰,忍着身上因为出了冷汗而黏腻的感觉,扬声吩咐:摆驾秋月宫。
与此同时,魏皇后和云容先后收到了消息,魏皇后片刻没耽搁的叫人备了暖轿赶去秋月宫,云容却没有要去凑热闹的心思。
她把二皇子的玩具丢下,笑着同二皇子道:瑾儿一个人乖乖的,娘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再陪瑾儿玩儿,好不好?二皇子扶着椅子腿站着,看着云容笑的开心:瑾儿乖。
云容也笑了笑,弯腰想伸手在二皇子头上摸一摸,却在即将碰到二皇子的时候倏地握成拳头收了回去。
吩咐玉蕊看好二皇子,独自一人进了内室。
坐在梳妆台前,认真的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容貌,一口气吐出,晕染了铜镜,叫本就不够清晰的铜镜变得更加模糊。
好一会儿,云容打开一只珐琅小盒子,从中抠出一点儿脂膏涂抹在手上,用力的搓了搓。
这双手,终究染上了鲜血。
秋月宫,戚晟与魏皇后一前一后的到了宫门口。
魏皇后屈了屈膝:陛下。
戚晟嗯了一声,率先踏进秋月宫,魏皇后顿了顿,也抬脚跟了上去。
此时的冷月阁里已然乱成了一团,李贵妃命人请来的太医刚摸上杨婕妤的脉,戚晟和魏皇后就联袂而来。
李贵妃心中猛然一个咯噔,下意识的竟然往雁芳的身后躲了一下。
众人跪伏在地,无声行礼,独独李贵妃鹤立鸡群,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戚晟平静无波的眼神只扫过李贵妃一眼,李贵妃就觉得遍体生凉,身子僵硬的下蹲:臣妾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你来这里做什么?戚晟明知故问,叫李贵妃吓得一个寒颤:臣妾...臣妾是...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缘由来,可见其心虚。
魏皇后的睫毛颤了颤,担忧道:陛下,还是先听听太医怎么说罢,也不知杨婕妤到底如何了。
闻言,李贵妃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感激魏皇后的心思。
魏皇后的面子戚晟还是要给的,他走到原本李贵妃坐的那张椅子上,头上的帝王绶带和珠子随之轻微晃动,衬的戚晟面容越发威严:说罢。
太医的手只搭在了杨婕妤的脉搏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就收了回来,在这并不算暖和的屋子里,头上的汗珠肉眼可见的凝聚起来,顺着太医的脸颊流了下去:启禀陛下,杨婕妤她......殁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太医和跪着的宫人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
李贵妃却是维持不住行礼的姿势,整个人踉跄了一把,摔倒在了地上:不,不可能,怎么就死了呢。
她明明没动杨婕妤一根手指头,怎么就能死了呢?李贵妃倏地膝行到戚晟身前,双手抓住戚晟的朝服,疯狂的摇头:陛下,陛下,臣妾什么都没做,臣妾真的什么都没做,杨婕妤的死和臣妾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求您明鉴。
戚晟还未从杨婕妤殁了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就听李贵妃一通慌乱的解释。
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青筋明显,戚晟绷着五官,声音格外冰冷:还不快把贵妃拉开。
姜吉片刻不敢耽误的唤宫女把李贵妃拉开,又犯上的叫宫女摁住李贵妃,叫李贵妃不能挣脱,再扑到戚晟身上去。
魏皇后对此一言不发,就当看不到:太医,杨婕妤......她看了戚晟一眼,继续问道:原因为何?活生生的人,哪怕身子不好,也不该说没就没了。
太医脸朝地,闷声道:回陛下,皇后娘娘,据脉象看,杨婕妤是因怒急攻心,血气凝聚肿胀导致肝脏破裂,吐血而亡。
简而言之,就是被气死的。
这个原因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就连戚晟听后,也是愣怔了一下。
你确定?臣,不敢妄言。
话落,冷月阁里针落可闻,唯独钟灵的哭泣声格外突出。
钟灵下了死力气重重的额磕了几个头,再抬头时方才触地的地方已经破了皮,血迹顺着脸上的纹路蜿蜒流下:奴婢斗胆,为主伸冤。
李贵妃以折磨羞辱主子为乐趣,以至主子羞愤不堪,为此身亡,奴婢恳请陛下看在三公主和杨家的份儿上,为主子做主,好叫主子能够瞑目啊。
说到最后,钟灵已然泣不成声,而李贵妃在听了钟灵的指认后,面色惨白,并未立时反驳钟灵的话。
戚晟眯了眯眸子:你的意思是,杨婕妤之死,是李贵妃造成的?钟灵抽噎着举起了手发誓:奴婢断无半句虚言,否则愿遭天打雷劈。
不,不是这样的。
被钳制住的李贵妃挣扎着否认:陛下,杨婕妤身子本来就不好,说不准是她自己的原因,不是臣妾害的。
魏皇后听了这话,一阵无奈,知道李贵妃没什么脑子,可这样的大事也没脑子,还特意点名了杨婕妤身子不好,这不是自找罪认嘛。
身子不好你来还羞辱人家,那你心里存了什么心思,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果然,戚晟嘲讽道:知道杨婕妤身子不好,你还特意跑来折辱杨婕妤?即便当初杨婕妤犯下大错,他依旧念及过往饶了她一命,不在去过问杨婕妤的一举一动,可这并不代表就有人能对杨婕妤下手,要了杨婕妤的命。
杨婕妤一死,牵扯的不仅仅是后宫争斗,还有前朝文臣和武将的对立。
只要一想起杨婕妤之死的消息传出去,明日早朝上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戚晟就恨不能一脚踹在李贵妃身上:无知蠢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