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晟心中对杨婕妤的感情是复杂的, 他越是喜欢云容,对杨婕妤以往的情分就越淡,因此他对杨婕妤不闻不问, 由着云容用自己的法子去出气,这也是他相信云容有分寸, 不会要了杨婕妤的命。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 杨婕妤竟就这么死了。
杨婕妤的父亲杨御史在前朝文臣中地位颇高,李贵妃的父亲李将军也是劳苦功高, 镇守郾城多年不曾回京,如今杨婕妤之死是因为李贵妃的缘故, 那杨家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李家也会竭尽全力为李贵妃求情, 还有已经出嫁的大公主和一直以来都乖巧安分的像是没她这个人的三公主......戚晟头疼的捏了捏额角:先把李贵妃禁足朝阳宫, 人死不能复生,复杨氏贤妃之位,她的丧仪就劳烦皇后费心操办。
对李贵妃的具体处罚, 还要看明日朝堂上的结果。
臣妾遵旨。
魏皇后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敢说,毕竟李贵妃来秋月宫的事儿, 她也知道, 但并未及时阻止,所以若是陛下想问罪她的话, 她也逃不掉一个失职失察的罪名。
李贵妃被姜吉带着御前禁军送回朝阳宫, 亲自锁了朝阳宫正殿, 身边的大宫女雁芳被送进了慎刑司, 估摸着是没有命再出来了。
戚晟回两仪殿的路上路过长乐宫, 在长乐宫外驻足了片刻, 到底因心烦意乱没有进去。
回到两仪殿不久, 姜吉就办差回来了,他连看都未看姜吉一眼,平静的吩咐:命太医院院正以及左右院判再去给贤妃诊一次脉,不论脉象是何结论,都把结果呈递御前,不许有半分隐瞒。
姜吉一惊,稍稍抬头:您的意思是......觉得杨贤妃的死另有异常?戚晟骨指颇具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去办就是。
或许是他疑心重了些,又或许是他孤陋寡闻了,可人被气死这种理由,他属实未曾听闻。
姜吉刚退了一步,戚晟又叫住了姜吉:等等,再找个仵作一起去。
是。
怡景宫竹意轩是林美人的住处,早上提出恢复绛雪轩戏台子的那个嫔妃还在林美人这里未曾离去,一脸埋怨道:不就是个戏台子嘛,贵妃娘娘至于这般阴阳怪气的,给了臣妾好大一个没脸。
此人姓张,位份只是个才人,与林美人同住在没有主位的怡景宫,因为林美人的位份是怡景宫中最高的,所以怡景宫中隐隐以她为首。
像是重开绛雪轩一事,是早些日子林美人常在张才人耳边念叨的。
至于为什么林美人算准了今日张才人会提起这件事叫李贵妃不高兴,林美人只能说不是张才人还有旁人,再不济她也会亲自上场。
林美人浅笑着亲自给张才人倒了一杯温茶,安慰道:好了,贵妃娘娘就是这么个脾气,犯不着往心里去。
天儿越发冷了,几个月前淑妃娘娘出宫围猎回来的时候赏了我不少好皮子,待会儿给你带几张回去,也好做个大氅御寒。
张才人捧着温茶暖了暖微凉的手,眼睛也随之亮了亮:那感情好,臣妾可就不和姐姐客气了。
她这么巴结林美人,也是因为林美人被淑妃娘娘庇护这么久,手中的好东西肯定不少,只要说说好话,讨好讨好她就能得到好处,受些气算什么。
林美人笑意温厚,睨了张才人一眼:咱们姐妹,何须客气。
话落,林美人也端起茶碗慢慢的饮了一口茶水。
就在这时,一笑太监冒着寒风匆匆跑进来,喘口气都来不及,直接跪在地上回禀:两位主子不好了,杨婕妤殁了,说是被贵妃娘娘给气死的,如今杨婕妤被陛下复位贤妃,命皇后娘娘操办丧仪,皇后娘娘刚刚派人过来,命各位主子前往宜安宫,为贤妃娘娘守丧。
张才人受惊,倏地站起身打翻了手边的茶碗。
林美人低了低头,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笑意,再抬头时已然换上了一副悲哀的神情:知道了,我们立即就去。
小太监退下,张才人抓住林美人的胳膊,瞪大了眼睛:姐姐,这......怎会如此?一个时辰前她们还在凤仪宫拌嘴,结果转眼李贵妃就成了害死杨贤妃的凶手?林美人拍了拍张才人的手,哀叹道:我也不知,咱们还是赶紧换上丧服往宜安宫去,莫要晚了。
事出突然,尚宫局并未来得及往各宫送丧服,但年初赵充仪殁了的时候尚宫局送来的丧服还在,还能凑合一下。
张才人这才回过神来,忙回了自己住处更衣。
张才人一走,林美人眼眶中泛着泪花,双手情不自禁的搁在自己小腹上,哭着哭着就笑了:孩子,看到了吗?母妃为你报仇了。
——————虽然杨贤妃被复位,但云容与杨贤妃位份相当,没有要给杨贤妃守丧的规矩,若不是碍于悠悠众口,云容连亲自往宜安宫给杨贤妃上柱香都不肯。
接过宫人递过来的三炷香,云容敷衍的拜了拜,无声的张了张唇,没人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但从她的口型中依稀可以辨认出来,说的是结束了三个字。
三公主跪在杨贤妃灵前回了礼,除了哭的红肿的眼眶外,整个人讷讷的没有神,就像是个木偶娃娃一样。
云容蹙了蹙眉,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三公主如何,有的是人去关心,也轮不到她。
回头看了眼宜安宫中一片白,云容平静的离开:听说今日早朝格外热闹?杨贤妃昨日没了,今日前朝的大臣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在朝堂上为了此事吵得不可开交。
杨御史是泪洒金殿,苦苦哀求要陛下为自己女儿做主。
李将军人虽不在京城,可他原本的旧部不少,又都是一群大老粗,和一群文臣吵起来,丝毫不落下风,因此吵到现在都没个结果。
玉菁扶着云容,轻声道:两仪殿的人是这么说的。
昨日戚晟没去长乐宫,今儿一早为了表示云容对戚晟的关怀,特意叫人去两仪殿送了早点,只是却扑了个空。
经过一处宫道的时候,云容刚拐了个弯儿,就见前面拐角处一行人匆匆而过。
正是进宫为李贵妃求情的大公主无疑。
不过朝阳宫正殿被锁,大公主见不到李贵妃,只能改道儿往凤仪宫去。
李贵妃被禁,大公主也急了,就是不知三公主是何想法。
云容一直都不觉得三公主是真正的呆,退一步来说,就算三公主真的呆,但三公主也是真的孝顺,否则就不会在杨贤妃被禁足期间,想方设法的往秋月宫去探望,在杨贤妃榻前侍奉汤药。
倘若她是三公主的话,在这个时候见到大公主,定然是不会轻易放过大公主的。
毕竟老实人一旦爆发起来,后果将是不可估量的。
玉菁也认同云容的说法,不过只要没有查出杨贤妃真正的死亡原因,这件事就和她们没关系:殿下还在宫中等着您呢,若是再晚回去,殿下会不高兴的。
小孩子越大越粘人,只要二皇子醒着,就要时时刻刻看着云容在她的视线内,要是有一会儿不在,还没有提前同二皇子说,二皇子一定会发脾气。
一提起二皇子,云容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瞬间抛诸脑后,加快了回宫的步伐,只是一边走还一边解释:瑾儿脾气这样大,都是随了陛下。
她小时候可没这么粘人。
玉菁也不说信不信,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反正也不能去求证,自然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凤仪宫,魏皇后一听闻大公主求见,立马就佯装一副头疼的模样:就说本宫事务繁忙,恐怕没时间见她。
她不见大公主都知道大公主会说什么,若是见了,未必不会被大公主给缠上。
檀碧也不是特别待见大公主,闻言立马出去按照魏皇后的吩咐说了。
魏皇后本以为大公主会就此离去,谁知没一会儿檀碧进来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娘娘,大公主她跪在了宫门口,说您要是不见她的话,她就不起来。
魏皇后被气的真的开始头疼起来:她这是在威胁本宫吗?她此时跪在凤仪宫外,不是明晃晃的在告诉别人她这个嫡母不慈,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檀碧咬着牙:奴婢劝不走大公主,又不敢强迫大公主,还请娘娘恕罪。
魏皇后扶额,摆了摆手:罢了,叫她进来吧。
她要自讨没趣,本宫也不能拦着。
大公主一进来就哭着跪下给魏皇后磕了个头:母后,儿臣......没叫大公主把话说出来,魏皇后就出声制止:本宫知道你此番进宫是为了给你母妃求情,但这件事本宫实在无能为力,你来求本宫,倒不如去两仪殿求陛下。
在这件事中她自己本身就脱不了什么关系,能全须全尾的自保,不被陛下清算就已经很好了,哪里还有闲心去管李贵妃的事儿?况且李贵妃落得这个下场,她不能再高兴了,没叫人放鞭炮庆祝都是顾及自己的身份,要想让她为李贵妃说好话,想都不要想。
要说的话没说出口就被魏皇后堵了回去,大公主的眼泪流的更凶了,进宫前淑宁长公主就叫她不要在这个时候入宫,她没听,已经惹得淑宁长公主不悦,要是见不到李贵妃,那她不就白来了?于是大公主又改口道想见李贵妃。
魏皇后同样给拒绝了,依旧拿出戚晟来当做借口同大公主扯来扯去。
在魏皇后头疼的时候,戚晟坐在金殿之上,听着底下的大臣你一言我一语的吵来吵去,脑仁子也嗡嗡嗡的叫的厉害。
以杨御史为首的文臣死死咬住杨贤妃之死是因为李贵妃的缘故,非要李贵妃给杨贤妃偿命,而以李将军部下为首的武将死活不同意,扬言杨贤妃之死是她命薄,本身身子不好,怨不得旁人,和李贵妃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杨御史被武将不要脸的话给气的人生中头一次爆了粗口:你放屁,老夫好好的女儿,就算身子不好也一直在喝着药,要不是李贵妃无故前去折辱贤妃,贤妃怎会就这么没了?你们当着陛下的面儿颠倒黑白,还有没有把我大盛律法放在眼里?武将那边不甘示弱,仗着身材粗犷,嗓门大,说的话比杨御史中期十足多了:你们才放屁,一群扔到战场上吓的尿裤子的玩意儿,给老子谈什么律法?老子说这件事和李贵妃没关系就是没关系,要是不服咱们出去打一架?杨御史从未听过这般粗鲁的言语,气的脸都绿了,一只手颤抖着指着说话的武将:粗鄙不堪,粗鄙不堪。
文臣和武将最大的不同就是,文臣好名声,做事喜欢讲道理,武将正好相反,要是一件事争论不休,那就打一架,谁拳头硬就听谁的。
因此两边谁也说不动谁,各执一词,争论半晌也没争论出个结果。
武将见杨御史只会这一个词,脸上很是不屑:知道杨大人您斯文,我们都粗鄙,就不用再重复了。
其实武将中也有文武皆通的将领,奈何这件事那些人一个都没出声,就叫一个大老粗可着劲儿的对上文臣,也算是从侧面表露出他们的态度。
杨御史胡子都被气的翘了起来,转身对着龙椅上的人跪了下来:陛下,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曾经贤妃犯了错,可她到底伺候了您十几年,您就看在过往的情分上,还她一个公道,好叫她死也瞑目吧。
还没等戚晟出声,和杨御史呛声的武将也跪了下来,抱拳道:陛下,杨大人说的没错,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李贵妃有错,可李贵妃也伺候了您十几年,您就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就这么算了吧。
戚晟原本听着底下的吵闹还很生气,可一听到这混不吝的话,眼皮子就忍不住抽了抽。
杨御史本就生气,又听了这和他一模一样求情的话,眼珠子一翻,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这么晕了过去。
武将吓的猛地跳起来后退了几步,举起双手连连道:我可没碰他。
杨御史晕倒,文臣们也顾不得再争论,只一窝蜂似的围了上去:杨大人,杨大人......戚晟重重呼出一口气,氤氲了眼前的视线:传太医。
今日的早朝因杨御史晕倒而告终,待戚晟回到两仪殿的时候,已经是午膳时分了。
不过戚晟没想到的是,他一回到两仪殿,就见到云容和二皇子在两仪殿里候着:宝儿怎么来了,还带着瑾儿?二皇子见他父皇进来,举着双手要抱抱:爹抱。
戚晟二话不说,一手抱起二皇子,一手牵着云容在临窗旁的那套桌椅上坐下。
云容笑道:陛下昨日没有去长乐宫,瑾儿想陛下了,臣妾便带着瑾儿过来了,可是打扰到陛下了?戚晟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云容很是精准的捕捉到了。
怎会。
戚晟颠了颠二皇子,逗的二皇子咯咯笑后,才抽空回答了云容的话。
想了想,云容起身把二皇子从戚晟手中接过,柔声和二皇子商量:瑾儿是不是乖孩子?二皇子笑着点头,云容又道:那瑾儿的爹爹这会儿有些累,不能和瑾儿玩耍,瑾儿可不可以自己去玩儿?母妃叫人陪你好不好?云容一下子说了太多话,二皇子皱着两条淡淡的眉毛纠结了半晌,又看了戚晟两眼,依依不舍的点了点头:好。
争得了二皇子的同意,云容把二皇子交给姜吉,叫姜吉带着二皇子去偏殿玩儿。
待殿里的宫人都退下后,戚晟从云容身后揽着她的腰身带到了自己腿上,侧头将下巴抵在云容肩上,轻叹道:宝儿把瑾儿教养的很好。
当年大皇子这个年纪还什么都不懂,一有不如他心意的地方就哭,偏偏因为体弱,哭声不大,看着更是叫人怜惜。
而瑾儿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只要你好好儿和他说,他就不会无故哭闹,就像现在这样。
云容闻言,心中不是不得意的,她的儿子自然很好。
陛下也没少在瑾儿身上费心思,臣妾一人哪儿敢居功。
没等戚晟接话,云容微微垂下眼帘,看着禁锢在自己腰间的手,不经意道:陛下今日这么晚下朝,可是前朝有麻烦事?一说起这个,戚晟就头痛,因此事并不算是前朝政务,又涉及后宫,戚晟也没避着云容,捡着重点说了:双方各执一词,杨御史因此当场昏厥,前朝一片混乱。
他不是不能一言堂的拍板,可是这样做带来的后果就是有人会心中不服,心中不服就容易生怨,如此一来不利于前朝稳定。
且就照今日朝堂上的情况来看,还有的扯皮呢。
云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前朝那些事她不懂,但她听出了一个消息,那便是李贵妃暂时不会被处罚,至于李贵妃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那就要看李贵妃她爹给不给力了。
想明白后,云容眉眼间带着关切:陛下早膳没用吧,臣妾命人送来的早点还好好儿的在这儿搁着呢。
戚晟顺着云容的视线朝不远处的圆桌看去,果真见那圆桌上有一个三层的红木食盒。
心中顿时一软:宝儿陪朕一起用吧。
云容轻哼:这会儿都该用午膳了,况且那点心都凉了,哪里还能吃。
戚晟纵容道:那宝儿就陪朕用午膳,早点朕命人去热一热,怎么也不能辜负了宝儿的一片心意才是。
作者有话说:戚晟:宝儿第一次给朕送点心,凉了也要吃二皇子:知道了,我爹喜欢吃凉的点心PS:还有几个剧情点,写完正文大约就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