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异常熟悉, 早上还听到过,云容不需回头,就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可就是因为知道, 云容这会儿才犯怵,恨不能躲到玉菁的身后, 叫人看不见她。
她今儿个打扮成未出阁女子的模样, 也是想出来再体验一次前几年未进宫时的快乐,但又怕陛下不同意, 所以早上更衣时才磨磨蹭蹭,直到陛下走后才敢从屏风后露脸, 就是想着避开陛下, 结果这下好了, 非但没避开, 还叫人抓了个正着。
抓了个正着也就罢了,还是在自己被人冒犯的情况下。
两两相加,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伏低做小的哄人呢。
戚晟本是在御帐里议事, 只是心中一直惦记着人,怎么也放心不下, 索性没用午膳就带着人骑马一路狂奔进城, 去了酒楼没见到人,问了才知道人独自跑出来玩儿了。
戚晟又一路寻了过来, 就见云容停在一处摊子前, 他正欲上前, 却听见那个浪荡子在问云容名讳, 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正要吩咐自己带的侍卫上去把人绑了, 那浪荡子却先挨了打, 于是自己带来的侍卫也就没用的上。
打人的侍卫们听见吩咐,寻声望去,见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陛下突然出现,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就忽略了戚晟方才吩咐的那句不准停的话。
戚晟似笑非笑的睨了眼像只鹌鹑似的躲在婢女身后的云容,慢步上前,再次重复:愣着做什么?打。
敢向他的女人献殷勤,还敢问他的女人姓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侍卫们听清了戚晟的话,雨点般密密麻麻的拳头又落在了富家公子身上。
富家公子疼的鬼哭狼嚎,侍卫们停手间,他也看到来人一身气势,那气势比有些当官儿的更甚,富家公子就算再好色,也知道自己刚刚看中的富家小姐出身定然不凡。
想通了这一点,富家公子一边被侍卫打,一边张口解释:这位老爷,在下并无半分对贵府小姐不敬的意思,在下只是一见小姐惊为天人,想娶令千金为妻罢了,您放心,在下是邺城守备家的公子,也是官宦之后,身份上定是能配的上令千金的。
这富家公子要是不自己自作聪明说了一通解释的话,或许再挨一会儿打此事就算了了,偏偏富家公子口口声声称云容是戚晟的女儿,这话叫本就在意两人年纪的戚晟更是生气,周身的寒气都快把跟在戚晟身后的张知府给冻僵了。
张知府叫苦不迭,他昨日从陛下口中得了消息,就告知自己夫人今日淑妃会来城中,想着叫自家夫人出来来个偶遇,然后有自家夫人这张脸在,城中那些不长眼的就不会撞上来了,谁知自家夫人没出现,倒是出现了个不知死活的,竟然说淑妃娘娘是陛下的女儿?最要紧的是,这不长眼的人他还认识,也知道此人的性情,就是喜欢看美人,身为武将公子,不习武也就罢了,对女色一途格外上心,几乎每日都要上街寻美,不过除此之外倒是也没做出什么强抢民女的事儿,所以他也就没在意,结果却在此人手中栽了个跟头。
戚晟眼中如同啐了冰一样,朝着云容招手:过来。
云容没胆子违抗在盛怒之下的帝王的命令,只得咽了口担惊受怕的口水,然后亦步亦趋的走到戚晟身边,腰间就突然多出一只手臂,紧紧的搂着她的腰身,箍的她险些喘不过来气。
戚晟另一只手温柔的拂过云容的脸庞,捏起云容披散在胸前的一缕青丝把玩,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宝儿说说,我们是什么关系?云容稍稍扬起头,讨好的笑了笑:夫君,您是妾身的夫君。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赶紧把人哄好才是正经,不然回头他们挨顿打就完事儿,自己就不是挨顿打能解决的,最起码也要好几顿打才行。
富家公子还在嗷嗷叫的声音倏地一顿,满是青紫的脸上是看不出的惊愕,感情她已经嫁了人,自己拍马屁还拍到了马蹄子上?远远围观的百姓顿时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当官儿的就是好,娶媳妇儿还能娶个年轻貌美的。
被这么多人盯着,云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她轻轻扯了扯戚晟的衣袖,小声道:夫君,他不长眼,教训教训也就是了,犯不着和他计较,咱们还是先走吧?原先她也没想着叫侍卫打人,本是想叫玉菁上去把人呵斥走,谁曾想玉菁没体会到她的意思,直接叫人把这公子打了一顿,还引来了陛下。
戚晟凝眸看了云容一会儿,直到看的云容脸上的笑快挂不住,才浅浅的嗯了一声,搂着人离开此地,至于剩下的事情,自有人去处理。
才刚出来转了一会儿,就再次回到了酒楼,方才那个包厢二公主和傅子平在,姜吉极有眼色的重新叫掌柜的安排了一间。
进了新的包厢,屏退伺候的人,戚晟就不再收着情绪,直接从上到下扫了云容的装扮好几眼,冷声道:谁允许你穿成这个样子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若不是这副少女的装扮,怎会被人说成是父女?云容吓了一跳,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老老实实站在戚晟眼前,垂着头一声不吭。
她要是说知道,不明摆着是在说自己明知故犯,可要是说不知道,那就是下了戚晟的面子,明着和他作对,无论哪种她都没胆子说,索性就沉默了。
戚晟却以为云容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在和自己僵着,火气更大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叫桌子上的茶碗都跳了跳:说话!声音之大,甚至传到了隔壁二公主的包厢,彼时二公主正在一脸认真的告诉傅子平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猛地听到自己父皇的怒喝,成功的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剧烈的咳嗽起来。
在心中默默为云容祈祷后,抬头看见傅子平无措的站在原地,恨铁不成钢道:你看见我不舒服,就要主动关心我,而不是像个木头一样站在原地,懂了吗?傅子平缓缓点头,二公主满意道:那就做一遍。
话说回来,非但二公主吓得够呛,云容也禁不住戚晟如此发脾气,怯怯的道:知...知道。
戚晟见云容眉眼间的开怀再寻不到,心中也有些不舒服,转念一想,要是这次不好好儿教训,下次要是再犯,就有的他头疼了。
于是戚晟狠下心来: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回去后罚抄女德女戒百遍。
罚抄书?云容惊愕的抬头,试着讨价还价:陛下,可不可以换一样惩罚......要她抄书,还不如叫她禁足呢。
戚晟无情的拒绝:你说呢?云容打了个激灵,忙屈膝福身道:臣妾遵旨。
瞧着云容没出息的样子,戚晟又是一声冷哼,扬声朝外喊:来人。
姜吉推门而入,无声的等着戚晟吩咐。
戚晟指了指云容的衣裳和发鬓,吩咐道:叫人进来伺候淑妃更衣梳妆。
他若是再看着云容穿着这一身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他怕自己忍不住亲自上手撕了她的衣裳。
云容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裳,不情愿的绕过屏风,去了梳妆台那边,由着玉菁给她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发。
再出去的时候,戚晟已然坐在桌前,没了方才的怒火高涨,淡然的品着茶,姜吉则小心的为戚晟添了一杯茶,禀报道:陛下,张知府带着邺城守备白鸿德及其子在外请罪,等候陛下召见。
叫他们等着。
戚晟没有要见他们的意思,见云容站在屏风旁,喊了云容坐在他身边:为了来陪你,朕连午膳都没用,结果宝儿给了朕这么大一个惊喜,朕是不是该夸你好本事?云容讪讪笑道:这也不全是臣妾的错。
那就是朕的错了?朕不该来陪你?戚晟把玩着云容的手指,说出口的话令人无法招架。
云容欲哭无泪,只好生硬的转移话题:陛下还未用膳,姜总管还是先吩咐厨房备膳......话没说完,戚晟再一次堵了回去:等着你去吩咐,朕都要用晚膳了。
此时已经是半下午了,戚晟早已过了饥饿的时候,这会儿倒是不如何饿。
只是为了戚晟的身体着想,姜吉还是吩咐了厨房准备了一些好消化的膳食,没一会儿就上了桌。
云容任劳任怨的伺候戚晟用了膳,就连漱口洗漱这样的活计都亲力亲为,戚晟终于缓了神色:行了,你坐下吧。
没等云容应声,戚晟又抬头吩咐姜吉:去把人叫进来。
姜吉悄悄退下,没过一会儿,就带着张知府三人进来。
甫一进门,三人就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跪了下来,白守备乌黑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他的脸色,只那声声请罪格外真切,就差老泪纵横了:陛下,犬子犯下此等错事,都是臣教子无方,无论陛下要如何罚,臣都认了,只求陛下留犬子一条性命。
他年近五十,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所以不论是他还是他夫人,或是他老娘,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格外宠爱,他不愿习武,他们也没逼他,他喜欢美人,他夫人就在他院子里放了一屋子的貌美丫鬟。
无论他想要什么,家中都会满足他,但他却想不到他这孽子却冒犯了淑妃娘娘,还说了那般大逆不道的话。
难不成是老天见他这些年太过顺遂,想给他些惊喜?白守备说完,被五花大绑又鼻青脸肿的白公子也跟着磕了头,方才凑上去主动搭讪的胆子早就被吓破了:陛下,方才的话是草民胡言乱语的,是草民瞎了眼,才说出那等不着边际的话,草民知错了,还请陛下饶草民一命。
要不是脸疼的不行,手又被绑着,白公子恨不得再朝自己脸上狠狠扇个几巴掌,叫自己嘴贱。
可是他也想不到陛下会允许妃子出来逛街市,更关键的是这妧淑妃还打扮成云英未嫁的模样,他又喜好美人,可不就误会了嘛。
只是这话白公子却是不会再说出来了,不然他的命是一定保不住了的。
白守备父子俩说完,包厢里一阵寂静,稍顿,戚晟轻笑出声:这不知情的听了你们的话,还以为朕是个暴君,就为了一点儿小事动辄喊打喊杀,要人性命呢。
今日之事,他心中属实不快,但也不会因此就随随便便取人性命,毕竟朝臣之子和奴才们是不一样的。
戚晟简简单单一句话,又叫白守备父子提着的心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白守备忙道:陛下,臣是个粗人,说话许是差了点儿意思,可臣断然没有那个意思,请陛下明鉴。
白公子跟着道:请陛下明鉴。
张知府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他虽然也有责任,但比起白守备父子所犯之罪,不知轻了多少,所以他这会儿并不担心自己,反而在思考陛下降罪白守备父子的可能性有多少,要是陛下没有要重罚的意思,他少不得要卖白守备一个人情,替白守备父子说话求情,可若是有重罚的意思,那就没必要再多此一举了。
就在张知府衡量利弊的时候,戚晟没给他发表意见的机会,突然出声询问云容:此人冒犯的是爱妃,爱妃觉得该如何处置?决策权突然就交到了自己手上,云容懵了片刻,避着人勾着戚晟的小拇指微微晃了晃,讨好道:臣妾都听陛下的。
事关朝臣,陛下问她是给她面子,她却不能没分寸,真的顺着陛下的意思去处罚朝臣或是朝臣之子。
戚晟余光瞥了眼桌子下两人勾在一起的手,微微弯了弯唇:既然如此,那便小惩大诫,白守备教子不严,便代子受过,杖打三十。
至于为什么不是打白公子,那是因为白公子身上的伤不轻,要是再受三十杖,估摸着就要瘫痪了,他既决定轻饶白守备父子,也不欲再叫白公子有个好歹。
白守备父子大喜过望,连声谢恩:多谢陛下,多谢淑妃娘娘。
处置完白守备父子,戚晟把目光放在张知府身上,眼中是肉眼可见的失望,也没吩咐张知府什么,就叫他们三人退下了。
待包厢内又恢复了平静,戚晟握住云容的手:可觉得朕罚的轻了?云容摇了摇头:陛下这么做,自然有陛下的道理。
这般善解人意的话,叫戚晟眉眼含笑,忘了刚刚被云容气的暴跳如雷:宝儿如此信朕,朕很是高兴。
若是白守备是个贪官或是为官多年毫无建树也就罢了,他也就借此机会撸了白守备的官职,另换有能耐的人上去。
但他到邺城后,无论是自己私底下命人调查的结果,还是摆在明面儿上的关于白守备的政绩,都是无可指责,甚至可以说白守备是个难得的好官,只除了他有这么一个好色的儿子除外,所以他不吝啬给白守备一次机会。
只是那张知府,为人却善于钻营,不似白守备这般真诚,旁的不说,只关于这件事,他分明早就透露出消息给他,却还是能叫云容在街上遇到这种事情,可见他做事不够精心......云容不知道戚晟又在想什么,她听到戚晟说自己高兴,于是见缝插针的试探道:陛下既然不生气了,那臣妾要抄的书,是不是就可以免了?戚晟笑意顿住,甩开云容的手,冷冷的送给云容三个字:想得美。
云容唇角下弯,一脸苦闷,想要继续给自己求情,戚晟就先放了狠话把云容的话给堵了回去:若是再讨价还价,就再加百遍。
看着这坏心眼儿的男人,云容狠狠的甩了下帕子,默默的起身坐在离戚晟最远的角落里可怜巴巴的对着手指。
戚晟瞧着云容宝里宝气的模样,忍不住闷笑出声。
笑声不断的在云容耳边回荡,云容气的眼睛都红了,气呼呼的站起身:陛下太过分了,总是欺负臣妾。
戚晟没上去哄人,唇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看她:朕怎么总是欺负你了?云容糯糯的指责:您答应了叫臣妾逛街市的,臣妾方才才逛了一会儿,就被您给带来了这里......说来说去,云容就是惦记着玩儿,而且看着时辰还早,所以就想方设法的想叫戚晟松口,让她出去再玩儿一会儿。
而且她定的那只小乌龟还在等着她呢。
想出去啊,也不是不行。
戚晟垂眸,掩去眼中的笑意:朕有个条件......两刻钟后,云容又换了一身和戚晟身上锦袍的颜色相差无几的衣裙,依偎在戚晟身旁,重新站到了方才卖玩偶的摊子前,红着脸和摊主介绍戚晟:大娘,这是我夫君。
作者有话说:戚晟:以后逢人该怎么介绍朕?云容(哭唧唧):这是我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