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1 章

2025-03-22 07:39:04

桓羡的兴致因她那一番话而全湮灭殆尽, 索性丢开她步出寝殿,问等候在外的伏胤:都来了没有?他问的是今日一早被他召来玉烛殿商议处置谢家之事的陆升父子。

伏胤一张白净的脸却是通红, 更是埋低了头不敢看他:回陛下, 陆氏父子已在玉烛殿外等候一个多时辰了。

桓羡便很奇怪地掠他一眼:等就等,你脸红什么。

伏胤的头便埋得更低,赧然应:回陛下, 卑职也不知自己为何脸红。

栖鸾殿面阔九间,进深五间, 寝殿位处最里间,他自是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只是……想到陛下之所以耽误了召见陆令公之事的某种可能罢了。

这小子……桓羡眉棱微挑, 竟也有些赧然起来, 皱皱眉抑下,拂袖离开。

玉烛殿的陛阶之下, 陆升父子已然等候许久。

久不得召见,陆升一张脸拉得老长:陛下这也太荒唐了!他忍不住低低与儿子道, 鼻孔直喷气。

自己是三朝老臣, 江左士族之首陆氏的家主,更是扶持他上位的肱股之臣。

今日也是他要召见, 竟就这么把他们父子晾在殿外!只因为宠幸女人而已!这如出一辙的昏聩, 简直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相较于父亲的激愤,陆韶却要平静得多, 淡然劝父亲道:陛下或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也未可知,父亲就耐心再等等吧。

陆升满腹火气未消反增。

是只有等啊,难不成,还能一走了之吗?他是君, 他们是臣, 如今可不是百年前主弱臣强、他桓氏□□欺压前朝宗室的时候, 在坐上那个位置之前,一切只有忍。

二人又在阶下等了许久,连腿也站得麻了,终见冯整姗姗来迟,陪着笑道:令公与陆侍郎久等了吧,陛下已经晨起了,请二位进去。

陆升脸上的不满掩也掩不住,黑沉着脸拂袖上阶,竟是理也没理会一句。

冯整不免有些尴尬。

一旁长身玉立的青年却俯身行礼,代父致歉,随后才跟随入殿。

殿内寻着浓郁的龙涎香,厚重香气之下,似是在掩盖什么,云幄低垂,阒寂无声,天子一身玄色燕居服,正在书案之前,手搦朱笔,正在习字。

陆升在心底骂了声装模作样,勉强蕴出一二分恭敬神色携子上前:陛下。

桓羡搁下玉管朱笔,淡淡抬起眸来:是陆卿啊。

他命人赐了座,又将那些弹劾谢氏的奏折都扔给他:朕今日召你来,是想问一问谢家的案子,你尚书台是何看法。

他嗓音微哑,眼底还浮着淡淡的青,身上衣袍也扣得不甚齐整,陆升是过来人,一眼便瞧出是彻夜欢乐所致。

心里怒气大盛的同时,又暗暗挖苦。

跟十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区区一个乐安公主便能让他沉沦迷恋,失据至此。

他佯作认真地翻阅完那些原本由他指使所发布的谏书,声音却十足的恭敬:陛下,臣以为,谢家父子或许有错,然此等罪状,未免太过捕风捉影。

即便为真,也不能令天下臣民信服。

何况幽燕之事尚不明确,一切还是要等到吴公审明此案,自并州返回再做处理。

他口中的吴公,乃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吴琸,眼下正在北方协助万年公主审理此事。

桓羡神色微露不耐:问题就在于,此案错综复杂,御史台来来去去得来的也就那么些供词,毫无进展。

究竟是没有进展,还是没有自己想要的进展。

陆升心头蔑然,嘴上却道:卫国公为人正直,冰清玉粹,臣与他同僚数十载,也确不闻他有何对朝堂不满之处,既然御史台也没能查出,此事或许确是常周二人诬告,还请陛下三思。

诬告?桓羡似忍俊不禁,话音里也透着讥讽。

陆升心头一颤,他已改了神色,似笑非笑道,陆爱卿平日里看着与卫国公不甚来往,听闻早年曾向卫国公提议结亲也被拒绝,闹得不甚愉快,如今却还为他说话。

可见是患难见真情啊。

老臣不敢。

陆升佯作惶恐,起身而拜,其子陆韶也跟随而拜,老臣不过凭着良心说话做事,卫国公……在老臣眼中确非作乱之人。

这话其实也说得不算违心,私底下他便曾与儿子商讨过,朝中各族皆可为利益结为同盟,唯独卫国公一脉不可。

其祖父立下不世之功,若换了别的家族,哪有不恃功而骄的。

偏他谢氏,门风清正,不求上进,反而急流勇退、一退再退,如今都快要退出权力中心了!可即使是这样,却被诬作叛贼,不是为了强占公主又是为的什么呢。

他斟酌着,又补了一句:不过,洁白之物莫能污,若是谢氏真的无辜,臣想陛下也不会降罪的。

字字句句皆是在为卫国公辩解,桓羡眉心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子期,你的看法呢?他转向陆韶,目如淬冰。

陆韶低着头,语声恭敬:独视,独听,独断,故可以为天下主。

陛下是一国之君,此事全赖陛下做主,我等身为人臣,不敢随意僭言。

桓羡脸上似乎这才和缓了些,便点点头,声淡无澜:知道了。

这件事容后再议,你二人先回去吧。

语罢,径直起身拂袖而去,怒气虽不十分溢于言表,也算是毫不遮掩了。

陆氏父子恭敬而拜,随后退下。

没能将谢氏定罪,陛下好像很不满意。

回到府中,陆升与儿子商议道。

脑中又萌生一计,道:不若……咱们父子来替陛下分忧,如何?这便是要出手制造谢家谋反之铁证的意思了。

陆韶犹豫道:会不会……陛下是故意的?此次北境之行,陛下不可能一无所获。

虽说与幽燕二周的往来他们的确做的非常谨慎,多借以底下官僚之手,信件过后即毁,想来不会泄露,但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陆升不耐烦地揉揉晴明穴:他当然是故意的,为了霸占乐安公主,什么罪名想不出。

初时桓羡不告而返,他也的确害怕了一阵,以为他真的查出来什么。

谁承想,他竟留着万年公主一个女人在并州主事,自己跑回来,在人家的婚礼上当众宣判谢氏之罪,投之牢狱,强占公主,简直荒唐!所以,这样一个昏聩君主,又有何惧?陆升暧昧地笑起来:比起先帝,咱们这位陛下还是太过要脸了。

为人臣子,哪有不为君王分忧的。

既然陛下迟迟拿不准谢氏的谋反之罪,咱们,就帮帮他好了。

——陆氏父子二人离开之后,桓羡又回了栖鸾殿。

她仍倚坐在榻上,靠着床被呆呆地发愣,长发披散,雪颜乖糯。

视线空落落地消融在初秋暑气未散的空气里,连他走近了也没发觉。

栀栀在想什么?他在榻上坐下,伸臂将她搂入怀中,甚至顺手理了理她肩上披散的如瀑长发。

薛稚回过神,脸上还不及蕴出温顺神情,适逢芳枝捧着已经晾好的避子汤进来,他顺势接过:给我吧,你出去。

刚刚,陆氏父子过来了。

他舀了勺药汤放在唇边吹了吹,嘴上道。

这话说得奇怪。

薛稚不由诧异转眸,那勺黑乎乎的汤药已递到唇边,她对上兄长如平林新月清淡的眼。

他是要,喂她吗?她不习惯这样的亲昵,低鬟轻轻道:我,我自己来……怕他动怒,她甚至勉力笑了笑,温婉乖巧地解释:这样一勺一勺的喝,很苦的。

桓羡便把药碗递给她。

薛稚她接过,双手合捧着药碗仰头咕噜咕噜地喝着,饮水一般,看得桓羡不禁皱了眉:慢一些。

他起身去端温水,回来时,她已经喝完了那碗药,正因了汤药的酸苦捧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着,药碗在榻边案上打着旋儿。

桓羡将水递给她,一面替她顺着背一面又忍不住斥责:急什么,无人和你抢。

心间却涌起方才看见她无意识地恐惧自己时、那种莫名而又淡淡的怅惘来,心上如蜂蛰。

她从前是很怕苦的。

就算是七夕的时候,也要他一口药一口糖连逼带哄地喂。

短短几日,竟修炼得苦药穿肠也没有半分异样。

虽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她理应承受,他从前也总嫌弃妹妹太过娇气,然而面对此情此景,却并不能生出半分欣慰。

毕竟,是他在发泄欲念行强迫之事,却要她来承担避孕与不慎怀孕的恶果。

哥哥和我说起陆氏做什么?出神的一刹那,薛稚已经饮过温水慢慢平复了下来,两颊也由艳若霞光的红褪为了含烟春桃的粉。

嗓音轻轻细细的,神情乖顺,似乎并未服用避子汤而委屈半分。

这样乖巧的妹妹呵。

他不为所动,屈指在她雪白鼻梁上轻刮了刮:我问陆氏父子如何看待谢家的事,陆氏父子,可尽都给他们说好话呢。

这有什么不对劲吗?薛稚眸间微朦。

他已捏了捏她柔嫩的颊,淡笑道:钓者之恭,非为鱼赐也,不让他们误会,又怎能逼得狐狸自己露出尾巴呢。

老贼现在给谢氏说好话,也不过是做戏罢了。

而他亦并非真心要治谢家于死,不过借此机会,将陆氏党羽一网打尽。

薛稚听出话中深意,看向他的目光便由伪装的温驯变成了星星点点的希翼:哥哥将谢氏下狱,为的是对付陆氏,是吗?栀栀也不笨啊。

他淡笑着睨她一眼,如春风拂面的和煦,悄悄似乎心情不错。

薛稚想了想,轻轻侧过脸偎进兄长暖热的颈下,十分亲昵的姿势。

她已很少有如此依恋他的情态,桓羡心间微滞,转过目来,在她额间轻轻动着唇,问:怎么了?她摇摇头,双臂搂着他纤劲的腰,偎得更紧了些:栀栀喜欢哥哥,想和哥哥亲近,哥哥可以永远对我这么温柔吗?她仰头乖巧笑着,期待地望着他。

长而密的眼睫温顺地搭在雪白的芙颊上,留下淡淡的两痕青影。

温顺极了的模样。

知她做戏,他也没戳穿,唇边牵出一缕温淡的笑:你乖一些,哥哥自然疼你。

她却微红了眼: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什么?她眼眶的红好像更深一分,垂下眸,连声音也染上泪水似的哽咽:上次,我说会永远陪着哥哥,哥哥说,我以为我是谁……哥哥是不是很讨厌栀栀?她忽而抬眸,眼里流水似的流动着情意。

那一瞬,即便知道是假的,桓羡也生出片刻恍惚来,忍不住抬手去拭她鬓边并不存在的泪。

怎会讨厌。

他柔声道,只要栀栀不再想着那谢家小子,也就罢了。

薛稚便闭上眼,重新将脸埋进他怀中,极轻地呢喃:没有的……她压下心间又如溪流潺潺漫上的怨,言不由心地表意:栀栀只喜欢哥哥……若是从前的她,大概是会莽撞地顺势为谢伯父和谢郎说好话吧。

但在他这里碰了几次灰后倒也学聪明了。

他虽忌惮陆家,却一样不喜欢谢氏。

更乐得看她傻傻地为他们求情,再来奚落侮辱她。

从头到尾,伯父伯母他们就只是他用来迫她驯服、迫她温顺的工具……她不知道往日疼爱她的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绝不认勾引之罪。

但在他放了谢郎他们之前,也唯有遂了他的愿。

如果爱他、敬仰他、倾慕他是他想要的,她便演给他看。

无论如何,她要捱到他放过伯父伯母他们之后……只是她没有兄长了。

那个她曾最为敬仰的兄长,当真已经死在了岁月里。

她再也没有亲人了。

此后几日,桓羡皆是歇在了栖鸾殿。

开窍过后的薛稚果然乖顺许多,连床笫之事上也变得无比配合,任他百般亵玩。

这夜,绮幕芙蓉帐中,少女安静地睡着,两颊娇红,眼尾染赤,连睡梦中也是勾人不自知的娇美模样。

如同玉匠工人打量着自己最为称心如意的作品,桓羡黑眸浓沉,打量着熟睡中的妹妹。

他将手指送到那嫣红唇瓣间去。

感知到他手指的侵入,睡梦中的她也乖乖启唇。

就像他给予的一切,强占,羞辱,撕裂,苦药,她也总是乖顺接受。

睡梦中也能做戏到这种地步,他是满意的。

桓羡尾椎处攀升起一阵隐秘的快意,一直蔓延至了头顶。

他手指轻抚她脸颊,轻笑出声:真是可怜啊……语罢,他将薄衾替她盖好,披衣去到外间。

什么事?他问已经等候多时的伏胤。

伏胤一张俊逸面孔自不消说又是涨红如血,忙低头禀道:陛下,谢府里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妹妹的嘴,骗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