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2025-03-22 07:39:18

徐若薇优雅地坐在一个奇奇怪怪的木车上, 右手紧紧抓住矮矮的护栏,左手则抓住自己的丫鬟玉容,心里怕得要死, 脸上一派端庄。

玉容也没好到哪儿去,手死死抓着她的胳膊不放,因为用的力气太大,把徐若薇白嫩的皮肤抓红了一大片都顾不上。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车轮偶尔压过一个小石子, 车子轻轻颠簸一下, 玉容就是一声尖叫,抓着徐若薇的手也拼命用力, 指甲都陷进肉里了。

主仆俩过分紧张,都没注意到。

还是同车的大娘提醒了一句:你看着点, 再抓就出血了。

玉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赶紧扭头去看, 这才发现自己把小姐的胳膊抓成了那样, 还有几个指甲印已经透出了血色, 看着就快破皮了。

她惊呼一声,赶紧松开手。

结果车子又颠了一下, 她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抓住了旁边小姐的手。

这次是真的划破皮了。

玉容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你慢一点, 你慢点骑行不行,太快了我们要掉下去了呜呜呜呜……同车的人都笑了起来,前面骑车的老汉笑道:丫头,别怕, 骑个三轮车能有多快啊, 我骑得稳着呢, 你只管好好坐着就行,一会就到。

可是我害怕,求求你了慢一点吧,或者让我们下车,自己走过去。

哎,虽然护卫队也在这边巡逻,你们两个小姑娘自己走在外边还是太不安全了。

没事,你安心坐着,坐我这车的就没有走到一半摔下去的。

徐若薇听着玉容和老汉的对话没吭声。

脚边放的是半人高鼓囊囊的白色袋子,鼻尖有着若无若无的油烟味,同车的人正若无其事地聊天,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偶尔一起笑起来,简直让人恨自己多生了两只耳朵。

哪怕是在颠簸的三轮车上,她依然保持了一个不怎么舒服但很好看的姿势。

她坐得其实不太稳,于是半点不敢松手。

脑子里却想起了见到那位宣小姐时的情景。

徐若薇已经把对方跟她说的话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依然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她被主母送到庄子里了。

如果没有意外,她会在那里了却残生。

徐若薇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似乎有一些忐忑,还有一点隐秘的期待。

当她被带到这辆三轮车前,被告知要搭这辆车去农庄的时候,当她看着一个个父亲口中的泥腿子跟她坐上了同一辆车,玉容委屈地红了眼圈的时候,她竟有一丝解脱。

从小就一直有人告诉她,她是徐家的大小姐,是大家闺秀,要乖巧懂事,要端庄矜持,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有规矩,还要随时准备为徐家献身。

她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要没名没分地被献上去。

当那位宣小姐问她的时候,虽然父亲嘱咐过要藏拙要放低姿态小心服侍,但她突然想不听话一次,把自己会的东西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然后换得了一个并不怎么意外的结局。

她按着大家闺秀的标准,像个木偶一样活了十几年,每一刻都不敢放松,笑一笑都有嬷嬷提醒笑容太过不够矜持。

哥哥们却不必如此。

不过,庄子那么偏僻,应该没有人盯着她了吧。

只是,不知道农庄干活辛不辛苦,蛇鼠虫蚁多不多,能不能吃饱饭。

车子又是一个颠簸,徐若薇反手握住玉容的手,看着后者被吓得脸色大变,失声尖叫,不厚道地笑了起来:没事了,就你胆子小,吵得我耳朵都疼了。

正死死抓着她怕她掉下去的玉容:……小姐?徐若薇没有说话,只是偏头看着前方,风穿过幕篱垂下的白纱,吹得她脸颊有些疼,她也不闪不避,有些贪婪地适应着这从未有过的体验。

农庄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差。

同样的灰色围墙,同样的方方正正的房子,只是来往的人穿着打扮相似,少了她最常见的那些人。

徐若薇带着幕篱,站在路上格外显眼,来往的人都在好奇地看她,她悄悄抓紧自己的衣袖,颇有些紧张和拘谨。

你就是徐姑娘吧,一个爽朗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徐若薇回过头,看见了一个穿着大红上衣的女人,没穿裙子,下边配了条紫色的、撒着银色碎片的裤子,颜色极为鲜亮,徐若薇毫无准备地转过头来,还被晃得有些眼花。

像个管事。

可徐府的管事也有几个泼辣的,却没有这个女人这么的……这么的……寻常的话说出来都带了几分气势。

徐若薇习惯性轻声细语:是我。

女人愣了一下,关心道:可是颠的晕车了,身体不舒服?厂里给你准备好了房间,走,我带你过去歇歇。

说着,女人拍了拍他她们带来的大包袱,冲路边的行人喊了一声:哎,十文钱送到厂子门口,有没有干的?我来我来!一个高瘦的男人离得最近,两步走过来,就要弯腰把包袱拿起来,女人却没有松手:这么瘦,你力气够吗,可别给人姑娘弄脏了东西,你要不去借个车推过去?不用,我力气大着呢,放心放心。

弄坏了弄脏了我可不饶你。

秀英姐你瞧好吧。

徐若薇和玉容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看那位秀英姐和男人说话,乖巧的像两只小白兔。

秀英说完了,招手示意她往前走,还不忘利落地帮她做介绍:咱们绣品厂早就等着夫子来了,月钱加了好几次,都比厂里最好的绣娘拿的高了,结果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

姑娘们等得心急,还凑钱帮夫子买了被褥,裁了衣裳,昨天听说要来,都抢着帮忙晒呢。

秀英语速很快,听起来很是爽利。

徐若薇张了张嘴,颇为无措地说了声:谢谢。

客气什么,你来教我们认字,我们心里高兴呢。

对了,咱们月钱最高,食堂也最好,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还能提前给钱定做,食堂里给咱专门设了个小杂货铺,虽然样数不多,但也方便。

到时候你安心教就行,其他事都好说。

徐若薇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们……都很想学认字?她本来也是不学的,是父亲想把她嫁到书香门第,才让她平时学一学,免得到时候和丈夫没话说。

这些人学了有什么用?当然,秀英一脸骄傲:我能当上管事,多拿一份钱,就是因为我认识二百多个字,还会算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呢。

说着,秀英又叹了口气:当初进厂子,拼了命地赚钱,是想着送那臭小子去上学,结果倒好,我也学会了,我家丫头也学会了,就那小子天天不开窍,笨得跟他爹一样。

徐若薇:……她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秀英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徐姑娘,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拿的月钱是咱绣品厂的女工们凑的,学堂里的夫子六七个加起来也没你拿得多。

你也不光是要在晚上教一教咱们,白天的任务其实也很重。

徐若薇一愣:你们白天不是要干活吗?是,秀英又叹了口气:我们请你来,除了自己想学,主要是想请你教一教家里的丫头。

秀英没有看她,只是看着前面的路,又好像在看着不知名的远处:我们在厂里干活,挣着比男人都多的工钱,过着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的日子。

家里那些杂事都不用我们干,家里的事我也有说话的份。

以前我做饭他们吃,刷个锅的功夫他们都吃完了,现在我要是忙的几天不着家,说哪天要回去,他们都置办好一桌子菜等我,等我来了才吃饭。

徐若薇出神地看着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多说一些,多说一些这样的话,她听几天都不腻。

秀英却顿了顿,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可家里的丫头还过着之前的日子,我没干的活,很多都压到丫头身上了。

我们想着,不能让丫头们再走我们的老路,那就得识字,得学习。

秀英的情绪重新高昂了起来:厂子里有厉害的,挣了钱不给家里兄弟,要自己攒着去上学。

我们给她凑了凑,凑够了学费,让她学好了抽空回来教一教我们。

有个家里富裕的,还有个着实疼闺女的,磨了几个月也应了。

我的丫头没那么好命,她得自己攒,我再帮衬帮衬,到时候也能去。

出来像绿柳姑娘一样,做个大管事。

或者像莲香嫂子一样,当个女医,那天在医馆训她公爹的时候可威风了,头头是道,还是为了他身体好,让人一句不是都说不出来。

嗯,进厂其实也不错,她学得多,肯定比我现在还好,在这儿也自在……秀英絮絮叨叨,把农庄里的职业数了个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厂子大门口。

一群年龄各异的姑娘已经等在里面,正期待地看着她们。

姑娘,我最后再问一句,月钱是高,但这活也累,你想好了吗?隔着大门,徐若薇往里看了一眼。

里面的姑娘各个抬着头,眼睛在阳光下仿佛正闪着光。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秀英一下子就笑开了。

她好奇道:刚才就想问你了,你带着这么个东西,眼睛不花,不难受吗?徐若薇一愣,笑着把一直带着的幕篱摘了下来:难受,挺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