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2025-03-22 07:39:30

席鸣颇为震惊:他这是在干什么?表演型人格?没人为他解答。

监控画面里的江照林愣了几秒,随后也问出了类似的问题:你干啥啊?表演节目来了?丁阳仍虎视眈眈看着他,疑惑问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他的姿态乃至语气,浑然与女人无异。

而更让众人惊奇的是,他眼中的那种陌生与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烦躁完全不是演出来的,任何资历丰富的刑警都不能从中看出一丝一毫的伪装,就好像丁阳这个人还保留着皮囊,内里却完完全全被替换了一般。

江照林勉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波涛,沉静地问他:我向你做过自我介绍的,你不记得了吗?我叫江照林,是名刑警。

丁阳一瞬间警惕起来,我在警局?江照林道:是,你在警局。

他愤怒起来,质问他:你们凭什么抓我?丁阳,你涉嫌参与‘浪潮美食街’的凶杀案,死者王晨辉……我说了我不是丁阳!我才不是那个胆小鬼!他双手捂住耳朵,大声反驳江照林的上一句,却更不想听与王晨辉三个字有关的下一句。

江照林顿了顿,抬头看了眼摄像头,才继续道:你真的是丁晴?他不耐烦道:我当然是丁晴。

好,丁晴,坐回你的座位上,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丁阳睨他一眼,确定他不会再上前,这才扶着椅子腿重新站起来坐好。

江照林注意到他拖动座椅完毕后做了个挽发的手势,食指与拇指并拢着从而后滑过。

丁晴,说一下你的性别、年龄、籍贯。

女,34岁,老家不记得在哪里,我是孤儿,就算是平田县吧。

你和丁阳是什么关系?他是我哥哥,不过……不过什么?他忽然眯了眯眼,口吻不善: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江照林被他的目光盯得遍体泛寒,他从来没有被人用这种嫌恶的眼神看过。

缓了缓,他道:好。

那你告诉我丁阳现在还好吗?他说:他刚才吓昏过去了。

刚才,指的是看到王晨辉死状照片的那会儿。

丁阳对王晨辉心有怨恨,自己也坦白说过对他的死心无波澜,甚至有那么点幸灾乐祸。

但当他亲眼目睹对方的尸体,还是免不了心生恐惧,既是对这个曾欺凌自己的人发自心底的害怕,也是对他居然就这么死了的茫然。

江照林问道:那他人在哪里?他凝眉看了他一眼,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胸膛:现在,他很安全。

江照林丢下话让他等待,拎着傻了眼的戴琳出门,匆匆给谢轻非打了电话。

画面切回现在时刻,丁阳一个人在桌前等待,他的耐心变得极差,时不时要朝门口看去。

手边的纸杯杯口被咬出一排排齿印,等到水都喝完了,他左掌攥着杯身,将其捏成皱巴巴的一团。

江照林问道:谢队,你看这情况……谢轻非道:丁晴脾气是不大好。

江照林意外道:你真信这小子?这种离奇的鬼话,没准儿是他为了逃避罪责在装疯卖傻。

席鸣道:我同意江哥说的,他倒不如咬死了说自己是失忆不记事儿,这算什么?人格分裂?嗯。

有人应和了一声。

席鸣转头看去,发现他哥正若有所思地盯着监控画面出神,注意到众人集聚在他身上的目光后,卫骋笑了笑,说,人格分裂是精神层面的解离,丁阳这种的,是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谢轻非道:多重人格?卫骋赞叹地看了她一眼:是这个意思。

接着道:你之前问我分离性遗忘的相关症状,当时我说这些症状能预示后期PTSD的发生,同样的,这也是多重人格的核心症状之一。

席鸣疑惑道:和人格分裂有什么不同?卫骋道:多重人格是指一个人拥有两个或以上不同人格,每个人格都是有独立身份、特质、乃至生活经历的不同存在,彼此间也未必能意识到另一方的存在。

哪怕卫骋专业在此,他累计接触过的病患加起来,其中都未有出现过多重人格患者。

在认知上这虽不算新奇,但亲眼见到活生生的案例还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席鸣当然觉得惊奇:原来传说中的‘夺舍’真的存在啊。

谢轻非道:丁阳母亲去世后,同学对他的欺凌程度达到了顶峰,他是在这段时间‘捡’到的丁晴,当年他9岁。

这一时期内他和这个‘妹妹’一同生活,少和外人亲近。

而同一年,他受到了侵犯,住院期间情绪起落巨大,照料他的人说他好像变了个人。

他是这时候才变的吗?不对,早前就已经不一样了。

一个女性凶手。

谢轻非自言自语,眉间隐隐含着兴奋,好像一切都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把丁阳性情改变时的那段监控录像反复播放观察,从他的细微表情和每一个小动作中抠细节,不知疲倦。

卫骋皱着眉,低声问席鸣:她平时也这样?席鸣摸摸后脑勺,还是江照林多了个心眼儿,对卫骋道:卫医生,谢队她每次梳理线索寻找真相的时候,都会有些……忘我。

又并非只是忘我,她享受的是抽丝剥茧,理清脉络,从而获得真相的过程。

她喜欢这种解谜揭秘的感觉,并从中汲取成就感。

她对第一的追求从来没有因为走入社会、脱离应试而减淡,只是换了种方式。

卫骋心里一瞬紧绷,凝望着谢轻非来回走动的身影,再一望时钟,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

片刻,谢轻非回头,双眼明亮毫无疲态,席鸣卫骋跟我进去,老江催一下程不渝。

说罢率先大步跨了出去,意气高昂的。

卫骋走在最后,偏头时无意看到一直站在角落没吭声的戴琳。

他听席鸣说,这小姑娘是分局里的网络技术天才,就是很怕人,恨不得自己会隐身。

戴琳见所有人都有事要忙,满含希冀地探了下脖子,等了半天没听到谢轻非给自己分配任务,又恹恹地缩了回去。

席鸣在外头催了一声,卫骋道:来了。

他转身离开,清晰地听到戴琳在他出门后松了一口气。

丁晴看到门重新被打开,进来的却是三张陌生的面孔,其中还有两个男人,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鼻头。

她冲谢轻非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谢轻非温和地打量着她,开口道:别害怕,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丁晴嗤笑了一声。

丁晴身上半点丁阳的和煦都没有,像只小刺猬。

她的戒心很强,与谢轻非对话的同时也不忘时不时扫过两侧坐着的卫骋和席鸣,目露厌恶,不加遮掩。

席鸣自诩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上到老爷老太下到小屁孩,很少遇到不喜欢他的人,当即有些不高兴: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丁晴说:男人真恶心。

席鸣:……他不服气道:你自己不也是个男人?那你也恶心咯。

丁晴说:丁阳是男人,可我不是。

席鸣不以为然:你和丁阳不就是同一个人吗?丁晴突然恶狠狠地瞪着他: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从来就不一样,我只是暂时住在他这里,总有一天我会……她骤然收声,闷闷地瞥了谢轻非一眼。

她很聪明,看得出来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话语分量最重的是面前这个女人。

她没有和她接触的经历,但对方身上没有其他警察那种让她讨厌的气息。

大概是因为这个警察长得漂亮,又是女人,让她愿意卸下防备。

谢轻非听完她的话,问道:丁阳知道你……住在他这里吗?丁晴盯着她没说话。

谢轻非问道:你和他当年发生了什么?丁晴依然抿紧着唇。

谢轻非缓声道:我知道你们两个过去经历的事情,我们已经向李老师打听过了。

李老师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们住院,是她在一旁照顾着。

丁晴的神色果然缓和了不少,她记得那个温和的女老师。

于是她哼声道:丁阳这个胆小鬼,被欺负了总不敢还手。

那些人挤兑他,骂他是‘娘娘腔’,说他是个没爹的野种,他一声都不吭,真是个废物。

我被那些人吵醒,等他们走了,我就陪着丁阳。

七岁不到的小姑娘拭去脸上的泪水,忿忿不平道:你怎么不还手呀!你怎么任由他们欺负呀!丁阳怔然抬头,你是谁?她愣了愣,烦恼道:我也不记得我是谁,醒过来就在这里了,还看到你被人揍!丁阳叹了口气:你别管了,快点回家去吧。

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我没有家。

小姑娘不肯走,她只知道他是她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我跟着你吧?丁阳本来想拒绝的,但是听她说自己没有家时心中触动,最终也没有丢下她一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我没有名字。

你给我取一个名字吧?我叫丁阳,你就……叫丁晴吧。

我就叫丁晴。

你以后不要一个人出门。

那些人还会再来找你麻烦吗?会。

你为什么不反抗呢?!……别人欺负你,你要反抗的呀!……该话题争吵无果,丁阳放学回来,依然会带着被欺负落下的痕迹,丁晴就更生气,与他争吵,吵得厉害了惊动楼上楼下。

遇到邻居敲门问情况,丁阳再去道歉,保证不再和妹妹生气。

他这副软柿子做派丁晴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家里让他一个人跑出去,于是某天出门时,她假意和他告别,实则悄悄跟了过去。

这天后来成了她终生难以忘怀的噩梦。

她看到一个瘦弱猥琐的男人钳制住丁阳,他比王晨辉那些人高大多了,是个实实在在的大人,他的身上散发着酸涩的汗臭,焦黄的牙齿像沾着黏土的钉耙,还有他恶心的东西。

丁晴拼命叫喊,想要去救丁阳,但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太微弱了,丁阳不让她出来。

后来那个人终于走了,丁阳绝望地昏死过去,丁晴终于能够出来了,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哪里都很痛,污浊的东西黏在身上,又臭又恶心,可她想擦拭时连手都抬不起来。

她于是也睡着了,再醒来时面前全是陌生人,有穿白大褂的,还有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的其他面孔。

她感到非常害怕,急忙去叫丁阳,丁阳已经睡了好久了。

她叫不醒他,又怕这些人会伤害她,竖起利刺赶他们走。

丁阳总算醒了,丁晴呜哇大哭,和他说自己心里有多害怕。

但她发现丁阳变得格外沉默寡言,时常一个人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突然记起,丁阳是有妈妈的,他原本有个亲人。

那些相处的画面一下子全涌进她的脑海里,她看着一幕幕过往从眼前滑过,明白丁阳是想妈妈了。

他们在李老师的照料下养好了身体,总算能够回家。

丁晴发觉丁阳彻底变了,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丁阳在坏人欺负他们的时候保护了她,丁晴觉得自己也应该挡在他前面。

可他们性格到底不合,又一次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这一次,丁阳没有同她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