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非生物钟固定, 太阳什么时候升起她就什么时候起,整理完内务时间依然很早。
下了宿舍楼,却发现已经有人先她一步了。
卫骋背着身接电话, 一边用鞋尖拨楞花坛边的小石子, 一边敷衍地回应电话那头。
他声音意外地很冷漠, 虽然晨光强硬地将他的身影描摹成型,却融不化他此时此刻的肃然。
谢轻非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 心想电话那头不是上级就是家长, 说的八成是当晚辈的都不爱听的话。
她记得上高中那会儿卫骋对待大多数人都是这种态度,不爱听你絮叨,又因为骨子里的涵养而不会主动打断, 耐心消耗殆尽时他就是现在这副表情。
仔细回忆起来,少爷在她心里确实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此后这么多年, 谢轻非都没遇到过第二个和卫骋相似的人。
出神间卫骋接完电话,一回头两人目光正好撞上。
席鸣个头只比卫骋矮几公分,他的衬衫穿在卫骋身上却窄小很多,把他漂亮的肌肉线条清晰地衬出,纽扣处还绷得有些紧。
谢轻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想他这身材和医生的身份倒反差挺大。
卫骋把脚边的石子踢进草丛, 已经变回玩世不恭的神情:谢轻非,你怎么老爱看着我发呆啊。
谢轻非自然地收回目光,大方地张开双臂:你也可以看回来。
卫骋就不由自主地也扫了她一眼。
谢轻非没睡好,看起来神色恹恹, 眼里好像蕴着层薄雾, 看人时稍微弯起眉眼, 很容易给人一种脉脉含情的错觉, 鼻尖上那粒小痣又很勾人。
很巧的是她也穿了件衬衫,女士衬衫版型设计上偏重修身,卫骋犯贱的话还没组织好,就在目光触及她身体时仓皇地挪开,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谢轻非毫不留情地嘲笑出声。
楼道门响,席鸣打着呵欠走来,中断了这场氛围古怪的博弈。
谢轻非正色道:放你半天假,不用着急早起。
那哪儿成。
席鸣摆摆手,说,我昨晚上已经向我哥夸下海口说要成为和师尊你一样厉害的人,不勤奋怎么行!他揉了把眼睛把瞌睡揉掉,精神抖擞地立正了:师尊,请问今天有任务安排给我吗?或者,您待会儿有什么计划?谢轻非道:我计划回家睡觉。
席鸣:……谢轻非好笑道:机器人没电了还得充呢,活儿是永远都干不完的,不着急这一时半刻。
昨天连夜把事情了结,不就是为了周末能轻松点么。
席鸣惆怅地托住脸:可我醒了就睡不着了。
随即他道,对了师尊,你的车是不是还在加油站停着呢?现在修车师傅应该上班了,我去帮你开回来吧!谢轻非也想起了这茬: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这点事我还是能自己干的。
席鸣拍拍胸脯。
谢轻非想了想:行,那下午一点我们在浪潮美食街会合,还有些案后走访工作需要完成。
席鸣应了声,先一步走了。
卫骋也道:走吧,送你回家。
谢轻非愣了一下,看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也就没拒绝。
到了小区楼下。
卫骋放下车窗,支着下巴看她:按照正常的社交流程,你不应该客气客气,问我要不要上去坐坐吗?谢轻非挑了下眉:咱们什么时候发展到可以去对方家里的关系了?满打满算,他们打高中毕业后重逢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48小时。
倾盖如故嘛,你这么说我可要伤心了。
卫骋幽幽叹息。
这桩案子能这么快搞定离不开卫骋的助力,不管两人关系好坏,谢轻非自知都理当感谢他。
看了眼时间,她问道:你会做饭吗?卫骋不明所以,却还是道:你不会的话我就会。
这也要争。
谢轻非嗤笑,就不虚伪地跟他客气了,直接道:那你上来吧。
谢轻非家楼层很高,公寓楼户型的房子一般都是供工作忙碌收入良好的单身人士居住,面积有大有小。
谢轻非的职业性质注定了她不着家的生活基调,卫骋本以为她家里也没什么烟火气,谁知现实却出乎他的意料。
入室玄关后分成两个大厅,餐厨一边,客厅一边。
茶几是透明的,桌下堆着满满的乐高盒子,桌面被拼了一半的神盾局航母占满。
沙发正对的那面是高一阶的地台,宽大的办公桌上堆满各种文件和档案,打印机还吐着纸,一半都撒到了地上,几乎是在文件堆里抠出了块勉强整齐的小空间给主人伏案。
书桌背后是整三面的书墙,琳琅满目的图书将每个角落都塞得满满当当,仔细看看分类却不合常规,也不知道她平时想查点什么要怎么检索。
梯子搁在一侧,墙角还有个挺古典的唱片播放机,屋顶上收着投影幕布。
总的来说,谢警官的文化生活挺丰富多彩的。
谢轻非却难得有些赧然,解释道:只是看着乱,实际上很有条理的。
卫骋长长地哦了一声,把脚下不小心踩到的演算纸边角抹平了放回到桌面上。
我理解。
他不经意地说,既然工作忙碌的事实改变不了,就更应该找个能在生活上照顾你的人。
谢轻非随口道:有阿姨,每周会来一次。
卫骋缓缓道:我说的是男朋友。
谢轻非觉得这是非必要的,也听出他在开玩笑,啧啧两声:两性关系也属于卫医生的研究范围吗?怎么,你有合适的兄弟朋友介绍给我?可以啊,卫骋配合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有理想型吗?谢轻非不假思索:美国队长。
……卫骋好笑道,实际一点。
谢轻非还真就认真思考了会儿,然后很实际地告诉他:克里斯·埃文斯。
卫骋:行。
谢轻非被他吃瘪的样子逗笑了,道:开玩笑的,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你现在让我说我也说不出来。
况且,制定理想型本来就没有意义。
她伸了个懒腰,走到按摩椅上倒下。
放映机开始续放歌单曲目,她对卫骋道:留下吃完午饭再走吧,你看看有什么能吃的,我有段时间不在家了,可能要委屈你将就一下。
卫骋在厨房走了一圈,闻言吐槽道:你是想留我吃饭,还是想让我给你做饭?谢轻非道:卫医生英明。
厨房的流理台一尘不染,吧台上只有咖啡机和各种各样的杯子,餐边柜打开,里面也是满满当当的杯子。
再打开橱柜,还是杯子。
卫骋:……他最后打开冰箱,总算看到了点能够烹饪的食材,匪夷所思道:谢轻非,你买二十斤猪肉干什么?对开门的大冰箱,里面除了码得整整齐齐的矿泉水瓶,只有一整块未经切割的猪肉,表面伤痕累累,还插着把蛋糕抹刀。
谢轻非也扬声回答:查案用的,放心,是新鲜食材。
卫骋问道:什么时候买的?昨天早上五点多。
想要弄到这么一大块完整的猪肉就得早点去菜场等,否则抢不过老头老太们的。
少爷不知道吧?卫骋握着柄把抹刀□□,明白了,所以你看完尸体情况之后就有了两种怀疑……你一直就知道凶手身份不单一?谢轻非被按摩椅捏得很舒服,声音染上了倦意,听他不耻下问还是忍不住回答:当然。
凭借尚不完整的证据链作出单项推断是对思路的禁锢,我的考虑范围明显不会那么狭隘。
你知道用这种不带刃的道具想要刺穿皮肉多费劲吗?我的力气在同性群体里面已经不算小了。
卫骋不禁感叹:谢轻非,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片刻他也没等到回音,按理她该神气起来了。
卫骋伸头看过去,低缓的音乐还在播放,可以听出是Mr. Probz的《Nothing Really Matters》(注)。
而谢轻非呼吸平稳,竟无知无觉间睡着了。
日光穿过她的发丝,卷曲的睫毛下也洒了两团扇影。
……When I\'m lostAnd need a signShe leads the wayAnd I\'ll be fineNothing really mattersNothing really matters……伴着曲声卫骋低低自语道:这么放心我啊。
他看了她一会儿,用眼神一寸寸描摹她的五官,眸中温度逐渐降下来,变得漠然冷淡。
随后他开始思考这仅有的二十斤食材该怎么处理。
谢轻非两个晚上睡眠时间加起来都不到六个小时,这会儿是身体在叫累,才让她暂时能够入睡。
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在赵景明的事情发生后突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固定的作息被一只无形的手打乱了,没有缘由地失眠、浅眠、神经敏感,一点点的动静都会让她惊醒。
这种折磨实在不好受,她总是被迫保持着高度警觉,连最基本的睡眠需求都无法满足自己。
所以她才会知道哪个时间点最适合去生鲜区,也能在完成实验后继续和席鸣去案发现场调查。
熟悉的梦魇感又浮现,恍惚间她觉得整个人被封闭在很狭窄的空间内,手脚都受到极有力的束缚,挤压感愈发清晰。
窒息,无尽的黑暗。
谢轻非猛地睁眼,眼前光线昏暗——窗帘被拉上了。
按摩椅松开时发出抽气音,她反应了两秒,拿出遥控器关掉,又起身去把窗帘全部拉开。
阳光重新照亮室内,谢轻非感受了会儿温热打上皮肤的酥麻,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鼻尖有饭菜的香气,谢轻非看向厨房,却没看到人,直到纸张翻页的声音响起来,她才发现卫骋正倚在书架边翻阅一本硬壳画册。
是你拉的窗帘?谢轻非走过去。
看你睡着了。
卫骋说着,却蹙了下眉,做噩梦了?谢轻非说:没有。
我只是不习惯在没有光的环境里睡觉。
卫骋点点头:是我考虑不周。
没事,一般人睡觉也没我这样的毛病。
谢轻非态度随意,又道,你看的什么?卫骋把封面亮给她,哈利·克拉克的插画集。
提到这个谢轻非想起来,道:说起来,哈利是花窗玻璃艺术家,你美食街那间店面选花窗的时候有没有参考过他的作品?这么一看,你和这案子确实有缘份。
卫骋道:我对哥特式建筑喜好不大,但你要是感兴趣,我倒可以为了你去了解了解。
他认真不到三句又开始不正经,谢轻非懒得理他。
你做什么菜了啊?卫骋无奈道:全猪宴。
……谢轻非屈指挠了挠眉心,我记得冰箱里还有两袋速冻水饺的。
卫骋将画册放回原位,应和她:嗯,如果它们没有过期一年多的话。
好啦,下次请你吃现包的。
谢警官还有这技能?请你去餐馆吃别人现包的。
……你不会是吧?我会。
卫骋!两人向餐桌走去。
一张书签在卫骋松手后从画册中掉下,上面摘抄的文字已经有些褪色,就算是谢轻非自己,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你存在于我,而我一死,请看这个影子吧,这是你自己的影子,看你多么彻底地扼杀了自己。
(注)尘埃在正午的阳光中跃动。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收尾。
注:1.歌词大意:When I\'m lost当我迷茫之时And need a sign需要指引时She leads the way她会为我指明方向And I\'ll be fine我也会一切安好Nothing really matters其他的不重要了Nothing really matters其他的不重要了2.你存在于我,而我一死,请看这个影子吧,这是你自己的影子,看你多么彻底地扼杀了自己。
——爱伦坡《威廉·威尔逊》哈利·克拉克是爱伦坡的御用插画师。
长得也帅,可惜英年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