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骋没懂, 谢轻非也意识到这么说有点不尊重人,没继续这个话题。
警方很快赶来现场,席鸣一瞧呦呵, 报案人还是这俩冤家, 真是无巧不成书。
兔子广场这么个自带流量的地标, 前脚刚出完交通事故,后脚又被警察包围, 周边民众全看起了热闹, 微信群里的小故事都编出好几个版本了。
眼见着越来越多媒体赶来,警方的破案压力无形中加了几重山。
捞出白骨的打捞队师傅被席鸣请到车上去,走前他叫了卫骋一声, 手还哆嗦着,把攥了好久的U盘交到卫骋手上,颤着声道:干了半辈子没遇见过这种事儿, 开眼了我。
卫骋十分过意不去,多加了不少酬劳给人家,又独自捏着U盘惆怅了会儿。
就这么一个不留神,再回头谢轻非已经穿好防水服,腰上正吊着锁扣准备下池,与她一起的还有同样装备齐全的程不渝。
兔子广场的喷泉已经荒废很多年, 正如方才那个打捞师傅说的,下面水浅淤泥深,倒还方便了他们寻找。
摸到大概方位,谢轻非拽了把绳子, 上面的人接到指令停止松绳, 两个人在脚尖触到水面的距离上悬停。
方才找U盘时挖开的泥搅混了一周的水, 可以清晰看到白骨被发现的具体位置。
程不渝将手头的工具探下去, 陷入泥中二三十公分时,感觉戳到了硬物。
水腥味在鼻尖萦绕,谢轻非打着手电照过环境后道:四面都有防护网,尸骨不会被水冲走,就在这个范围内找。
程不渝点头,把握好力度之后反手一捞,一网兜的深黑淤泥在水面漂洗过后果然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物体。
骨盆宽大,骨骼重量较轻,死者暂时看来是女性。
下面视野不好,黑黢黢一片,耳边还有水流呼啸的动静,黑暗于是像咆哮中的野兽,蛰伏在肉眼看不到的四面八方,只有手电筒的光束和零星落下来的粉紫色晚霞附以光明。
谢轻非单手撑住了中央石柱,将程不渝挖出的白骨收进袋中。
谢队,你还好吧?程不渝见她脸色不大好,以为是吊绳勒得她不舒服。
谢轻非低头看看浑浊的水面,道:我没事,继续。
如果卫骋嘴严,她不适应黑暗这件事全局上下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们既然不知道,就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额外关照她。
谢轻非下来之前清楚会面对什么,只是她习惯了事事亲力亲为,旁人也理所当然地配合她的作风,不会说什么谢队歇着我们来就好的客套话。
谢轻非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把注意力放到那点微末的霞光上,头顶却忽然压下道影子。
卫骋的声音传来:谢轻非,你上去。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深粉中泛带金茫的霞光从他发梢开始描摹,谢轻非并不能看清楚他的脸,却蓦然觉得他在这一刻真是帅得天崩地裂。
在上面等了有二十分钟,两个人才顶着一头汗上来。
程不渝颠了颠手里的东西,道:关键部分的骨骼都找到了,大致可以拼凑出完成的骨架。
后面等地下水抽干了再进一步排查,看看能不能找齐全部。
谢轻非点头:那就好,能确定身份吧?程不渝道:理论上可以。
谢轻非道:那就辛苦你了。
谢队,程不渝看着她犹带苍白的脸,犹豫过后还是说,其实这些事情你不用亲自来做。
谢轻非愣了下,淡淡道:谁做不辛苦,分什么你我他呢。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么累。
程不渝说着,发觉自己的话还是很矛盾,抿了下唇,又恢复晏然自若的样子,简洁道,我先回去了。
回吧。
谢轻非叉着腰,看他车子走远,抬脚踢飞了一块剥落的鹅卵石。
卫骋这会儿防水服还没脱,橡胶手套上布满半干的泥块,小心翼翼地配合席鸣把几团黑乎乎的东西装封好。
谢轻非走过去问道: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头发,以及衣物。
卫骋解释道,这具尸骨在水里浸泡的时间太长了,仅靠骨中提取的DNA未必能有效比对,好在还找到了头发。
席鸣凑过去看了眼池底,佩服道:哥你这核心力量太强了,都没有着力点你也能把尸骨的头发刨出来啊。
卫骋微微一笑:厉害吗?席鸣道:厉害。
卫骋道:那奖励你晚上给你厉害的哥哥捏两个小时腰。
席鸣:谁是我哥啊?唉我去,我怎么突然失忆了呢。
没诚意。
卫骋笑骂道。
他起身要脱防水服,谢轻非搭手要帮忙,卫骋便弯下腰配合她。
谢轻非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谢谢你了。
卫骋挑眉:又谢谢我?这回是谢什么?他没有要提到其他的意思,连嘲笑她的打算似乎都没有。
他额前还挂着汗水,脸颊上不小心蹭上了点脏污,一股子淤泥味儿,在谢轻非印象里这少爷从来没有过这么灰头土脸的样子。
她罕见地迟滞住,卫骋已经把自己从防水服里剥了出来,提步走开,只留给她一个背影,我和程法医对人体的了解本来就比你多,干这事最合适不过。
回程途中,席鸣正打听他们发现白骨的前因后果。
谢轻非看了眼后视镜,提醒道:有辆车跟着我们。
我也发现了,刚才在兔子广场这辆车就出现过。
卫骋皱着眉。
席鸣很戏精地警惕起来:什么?难道我们手中掌握着某样重要证据,幕后黑手要来灭口了?哥,你的车防弹吗?油量还够不够我们速度与激情?谢轻非哼笑道:我们是回公安局,他愿意跟让他跟着呗。
席鸣心说也对,有道理,还给我们省警力了。
拐过最后一个岔路口,等红灯时后方有辆卡车挡住了视线,再启动已经看不到那辆车的影子。
卫骋来了兴致,谢轻非,猜猜后面跟的是什么人,三二一一起说答案。
谢轻非心说他幼稚,又在倒计时后飞快吐出答案。
谢轻非:媒体。
卫骋:狗仔。
卫骋乐道:哎呦,英雄所见略同。
席鸣懵道:你们怎么知道?不是,能把队内语音打开不?就欺负我呗?即将抵达时,卫骋特意没开进大门,在路边车位停下后谢轻非先下了车,掏出手机假装接电话,余光果然看到围墙后面有个鬼鬼祟祟的戴着鸭舌帽的人影。
她装作没发觉,步伐无章地绕着车身走了半圈。
卫骋随后下来,看似是要去后备箱拿东西,两个人无声交换了眼神,卫骋突然转身指着地面投下的影子道:干什么的?谁啊?人影当即就跑,谢轻非飞快地往反方向跑去。
逃离了半条街,男人埋头朝十字路口飞奔而去。
进入学校路段后道路边缘不再空旷,他行进得很困难。
后面有人不断高喊站住,回头却看不到任何踪影。
他横冲直撞地挤到人行道周围,红灯倒计时完毕却迟迟不跳转,巡逻的交警就在对面,他一个心急闪进了西侧的T型弄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尽头赶,粗哑的喘息宛如破旧的风箱,他咽了口唾沫,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追赶声早就被他丢远了。
他软着腿往墙上一靠,抱着相机大口喘气。
肌肉还没彻底松弛,耳边幽幽传来一道女声:拍的什么?给我看看。
他又当即弹射起来,见了鬼似的看着左边忽然冒出来的谢轻非,一扭头,卫骋竟也无声地在右边过道看着他。
进来的通道尽头,席鸣响亮的嗓门嚷起来:有近道你们居然不告诉我!还有没有团队精神啦!男人:……谢轻非接过他手中的相机,发现自己还真没冤枉他,里面全部都是她的照片。
她下车时的样子,和同事交代事项的样子,再往前还有她穿防水服调整锁扣的样子,这一整个勘查过程被他记录了个完全。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拍摄手法还挺细腻,不是胡乱地捕捉人物和画面,反而颇讲究构图和美感,在偷拍与街拍之间微妙地平衡住了,如果被拍摄对象不是谢轻非,别人哪怕看到了也未必会真找他麻烦。
谢轻非感叹了一下自己的美貌,又把拍她的内容删了个干净。
男人顿时急了:谢警官,我真没别的想法,我是个记者,看你很上镜,就想着拍两张来做做宣传宣传而已!谢轻非指尖一顿,皱着眉:你认识我?他眼珠一转,慌忙道:我、我是在兔子广场的时候听到别人这么叫你。
卫骋闻声冷笑道:呦,那你可真是顺风耳下凡,隔了条马路还能听到我们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一脸肉痛地看着被谢轻非抓在手里的相机,闷闷道:我叫高宏哲。
席鸣道:师尊,现在怎么办?谢轻非也没想怎么办,本意是把和她相关的照片删掉就算了,只是返回时却看到了几张熟悉的景色,点开一看,居然是晴朗蛋糕房的店门口。
她再往下看,发现这一场景中画面主人公其实是李文英,而因为她正和李文英交谈,所以有几张带到了她。
李文英名声在外,其实也算半个公众人物,丁阳作为她的丈夫就算平时没有关注度,案子发生后也就有了。
一代商界女强人的丈夫因杀人锒铛入狱,媒体会在她身上做文章倒并不奇怪。
高宏哲跟那些想抓第一手新闻的同行们一样在晴朗蛋糕房附近蹲点,想要拍到李文英狼狈的样子作为头条发布,意外看到了谢轻非。
他的事业一败涂地,从来就没写出什么有价值的稿子,更加拍不到热点新闻,在部门基本得不到领导的眼神,这一刻却忽然灵机一动,想着剑走偏锋赌一回。
谢轻非这样出众的相貌,又是名刑警——且经他在官网的查询还得知她竟然是分局刑侦队正儿八经的队长,论级别还担一声副处,更加让他觉得自己挖到了宝。
拍几张照片,录几个视频,发到网上炒炒话题,热度不就来了吗?如今这种新媒体时代,短视频已经成了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娱乐项目,人又都是视觉动物,比起一个杀人犯的老婆,当然是漂亮优秀的女刑警更搏流量。
谢轻非听完他的解释彻底无语了,把相机还给他,问道:你是哪家媒体的记者?高宏哲眼见瞒不住,只好道:风火传媒。
谢轻非警告道: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要再被我发现你偷拍我。
高宏哲应了,抱着设备狼狈而逃。
谢轻非顿了一下,对身边人道:我怎么觉得风火传媒这四个字在哪里听过?卫骋在她说完后仔细想了下,啊!席鸣也跟着:啊!卫骋:你说?席鸣缩缩脖子:我就是看气氛到了……谢轻非:……卫骋却有些认真道:我记得那个怀疑自己生母身份有异的博主张水,曾经就是风火传媒的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