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章

2025-03-22 07:39:30

冀州夏季晚上7点左右才会日落, 按理这会儿外面天色应该很亮,但受五岭山一带地震影响,庄园又在地势偏高的山间, 已经像入了夜。

陆省一路小跑到了花圃前, 拿起地上的铲子就是一通乱挖, 果然让他从土里撬出了个保险箱。

看着附带其上的便签纸,陆省立刻回头要找谢轻非。

她站在沈庭宇手铱誮机手电投射在地的光束里, 神色晦暗不明。

谢警官, 这里面放的一定就是我爸的遗嘱,拜托你……告诉我密码是什么。

这次的密文和前面使用的维吉尼亚密码又不同,纸上画了个九宫格, 中间一列填的数字分别是1、5、9。

谢轻非没理会,抱肘问他: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知道老爷子的下落。

陆省神色一凝,讪讪道:他……他在自己的地盘总不至于走丢, 说不定早就不在庄园里了,所以我才……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人和东西都在庄园。

谢轻非道,可这么久他都不出现显然不正常,起码不符合一个‘活人’该有的状态。

沈庭宇收掉散漫的神情,警觉道:轻非, 你的意思是陆老爷子他……谢轻非将袖扣拿出来,道:陆先生,这是你丢的东西吗?陆省看清东西的瞬间先是飞快地抿了下唇,又下意识查看自己的袖口, 而后道:不, 不是, 我的两枚袖扣都在。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你今天佩戴的, 可你在今天之前还独自来过一回,不是吗?谢轻非对他的否认毫不意外,有一个问题你一直在回避。

我姑且当你说陆知棠电话里叫你回来是为了托付遗产这点是真的,那他究竟为什么突然做这个决定?毕竟他的年龄还没到交代后事的地步,一人独居也把诺大的庄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家里又没有常用药品,说明他身体还很健康。

陆省有些生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知道了!黎遇道,你上次回来时陆老爷子其实没有失踪,他就在书房等你和施清云,但你没有把他电话里嘱托的事情转告施清云,老爷子见只有你一个人来就生气了。

你因为疑心他和施清云间有不当关系,又得知遗产也要分给她,恼羞成怒之下和老爷子起了争执,将他杀害,然后你就把尸体藏了起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再找人来帮忙查遗嘱的下落。

一派胡言!我怎么可能杀死我的父亲?!况且你们是警察,我叫你们来岂不是自投罗网?陆省反驳完她,转头对谢轻非道,谢警官,还希望你不要随随便便给人定罪,这种没证据的事情我是不会认的。

没说完呢,嚷嚷什么?谢轻非继续道,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他和施清云间不是那种关系,甚至施清云很可能是他曾经害过的那个女学生怀上的孩子。

他需要你们两个人同时在场发现这一切,而不是直接告诉你们,过程又都安排好了,所以我相信你上次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开口的能力。

陆省松了一口气,我说了我是清白的。

谢轻非话音一转,你把他的尸体藏到哪儿去了?什么?我们在书房一共发现两张字条,一张写着‘20220815’,另一张上是第一条线索的密文,根据撕边痕迹不难看出这两张字条是从同一张A4纸上撕下来的,但拼起来却并不完整,我检查过垃圾桶,里面也没有被丢掉的剩余部分,说明一开始还有一张字条存在,而这张字条可能因为内容问题被某人藏了起来。

陆先生,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会有这样做。

有句话说,‘人的良心偶尔会承受一份沉重得令人恐惧的负担,以至于只有躺进坟墓才能卸下’——陆知棠是自杀的,他在向儿女交代完自己生前犯下的罪孽后就不打算继续活下去了,可他没有胆量亲口在他最对不起的两个亲人面前陈说这一切,又不希望你和施清云一直彼此误会,才想出了这个需要你们两人配合才能一步步解开的迷局,大概是想让你们俩以后做一对和睦的姐弟?可能是这样吧。

他也想到你会隐瞒施清云独自过来这一可能,所以第一个线索留在了你完全不懂的棋局上。

放置一边的白王黑后象征你和施清云,同在黑王这一起点,意指需要你们共同去找目标白后。

你在找不到线索时,肯定就会想着叫施清云来帮忙了。

不过他对你这个儿子的了解也没他以为的那么深。

毕竟你从小受他影响,承受了很多本就不该你承受的痛苦,谁都无法感同身受地理解你心里的怨恨,你对施清云的抗拒和对陆知棠的恨让你无论如何不想按照陆知棠的安排行事。

陆知棠的尸体本来在书房窗前的躺椅上,你进来时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在惊慌过后很快捋清了思路,冷静下来后你把尸体搬离了书房,放在了庄园任何一个角落并把那里伪装成他的自杀地点,然后若无其事地编造了父亲失踪、遗嘱下落成谜的谎话向李教授求助,找到了侦查经验丰富的警察私下来帮助你。

比起直接报警,我们不会也没能力对庄园展开大规模搜索,只能先就已知的线索一步步去解,最后找到的就是遗嘱所在。

至于尸体就是后话了,且就算尸体被发现,他既然是自杀,你也不用承担罪责,而你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是绕过施清云找到遗嘱并独占陆知棠留下的遗产。

袖扣,就是搬运尸体时不慎掉落的。

而陆知棠的死因应该是镇静类药物服用过量导致的猝死,你身上那瓶就是陆知棠留下的吧?毕竟你没干过这种事,生理的紧张反应是理智不可控制的,为了不在被盘问时露出马脚你也吃了一粒稳定心神。

不巧,我有个同事正好是医生,他告诉过我这种药物需要处方才能买到,到时候只要查一下你和陆知棠各自的病历记录就能证明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是我的。

陆省无可辩驳,承认道,袖扣……是我掉的。

沈庭宇厉声道:那陆知棠尸体在哪里!陆省嗫嚅道:在、在地下车库里。

这样尸体就算放几天腐化出现异味,他们在住宅楼里也不会闻到。

沈庭宇啧了一声:你挺孝顺。

谢轻非道:被你藏起来的字条呢?在这里。

陆省从裤袋中拿出最后那半张纸。

日暮途穷,一生无就,咎有应得,死有余辜。

吾儿当与清云睦谐,薄产数笔,为你二人所共有,望摒弃睽异,同寻可得。

父留。

黎遇在谢轻非说话时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本是出于崇拜,却发现谢轻非的脸色很差。

天色昏暗,手机光线也不算明亮,她并不能准确分辨谢轻非脸上的苍白是因为光照还是其他,只是无意间与她肢体触碰到时,发觉她身上凉得吓人。

轻非姐姐,她小声叫了句,你是身体不舒服吗?我没事。

谢轻非摸了下她的头,平静地对陆省道,密码是834672,打开看看。

陆省愣了愣,即刻回神,输入后果然听到锁开的声音。

他匆匆翻过文件,不敢置信道:分给她三分之二?那我、我……凭什么?!随即他发现遗嘱之下还有本很旧的笔记本,打开发现是陆知棠的日记,或者说是他的忏悔录。

而这回,亨伯特确实是亨伯特,多洛蕾丝却是如爱丽丝一样的天真少女。

她被年长自己的风度翩翩的数学老师诱骗,在不懂爱情的年纪逐渐沉沦入深渊,未婚怀孕被迫高中就辍学,多年来一直走不出这段噩梦,不知道错的到底是老师还是自己,更不知道她是爱着这个人还是被以爱之名困在了陷阱,痛苦与迷茫疯狂交织,她被逼到了悬崖边缘,只好再亲手终结自己如花般年轻的生命。

而她的女儿,二十多年后竟阴差阳错又成为了陆知棠的学生。

可惜这次没有人会像小县城里的人们一样为她说话,为了她去唾弃陆知棠的卑鄙行径,她反而被贴上了不知廉耻、贪财求利的标签,成为书中令人不齿的女主角让全社会鄙夷。

可真相。

和陆省所写的完全相反。

沈庭宇举着手机四处找信号无果,烦躁道:怎么还不恢复,难不成真要在这里过夜?又停电,黑不溜秋的也没个灯。

他为了储存电量关掉了电筒,这会儿真是只有黑云压城了。

陆省跌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凄厉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可怖。

谢轻非想让他别嚎了,但额间冷汗却止不住地落,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她有点后悔来这鬼地方了,谁能想要会突发地震呢?谁又能想到电路会被切断,下山的路也受影响被堵塞了呢?她还不知道辛岫云现在安不安全,有没有受伤,真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周围的人站得很近,她却觉得声音特别远,很黑很黑。

如果有一束光就好了。

谢轻非闭紧了眼,双手轻颤着攀上额头。

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从天边传来,她以为是雷鸣。

这声音越来越大,嘈杂到连陆省的哭叫声都被掩盖住了,紧跟着谢轻非感觉眼皮上有光亮。

有人来救我们了!黎遇在一旁兴奋地叫道。

谢轻非睁开眼,很快头顶的光束就将黯淡的庄园彻底点亮,房屋亮了,花园亮了,她能看到各色盛放的鲜花,看到草坪是绿的,水池是清的,砖红色墙体上缠绕着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就和白天一样。

谢轻非经不住抬手挡了下眼前,风流将她的头发吹乱,适应亮光后她仰头看向盘旋着悬停在宽阔地面上的直升机。

有个身形十分熟悉的人推开门跳下,然后疾步跑来。

卫骋?谢轻非不自觉地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他还穿着会议时的正装,精简的黑色西服三件套,只是扣子敞开了,衣摆被旋翼扇起的罡风吹得猎猎作响,也不说话,就站在她面前静默地凝视着她。

谢轻非被他这么严肃地盯着,心情有点难以言说,拽了拽他的衣服,强装镇定地道:卫骋,你怎么来了?还有啊,你是怎么想到这么拉风的出场方式的?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层薄汗,恍然有种从噩梦回到人间的错觉。

我刚才破了个案子,风头都没你这么……话还没说完,卫骋忽然攥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拉进怀里。

我……我很担心你。

谢轻非脑袋一懵,鼻息间尽是他的气息。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挣扎,反而出神地想,卫骋的胸膛果真和她想象的一样,抱起来也硬邦邦的。

但奇怪的是,莫名很有安全感,还很温暖,让她有点舍不得就这么推开了。

她抬手,在他后背上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说:担心什么?我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我派人联系到了辛教授的团队,地震发生时他们没有进山,现在很安全,说是要留在当地帮助救援山里的游客,你放心。

卫骋的声音就响在耳边,他的下巴在她肩头贪恋地蹭了蹭,才低声开口,我看到新闻后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你都不回,又听说这儿的电路网路都受到了干扰,晚上会没有灯。

他还记得谢轻非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害怕的秘密,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用气声在说,即便直升机的响声那么大,旁人无法听清楚他们的交谈,他还是很小声、很谨慎地悄悄向她解释自己过来的理由。

天太黑了,我担心你会害怕。

作者有话说:注:1.人的良心偶尔会承受一份沉重得令人恐惧的负担,以至于只有躺进坟墓才能卸下。

——爱伦坡《人群中的人》2.直升机不是他在开,不然太中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