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二章

2025-03-22 07:39:31

谢轻非擦头发的手顿了顿。

这甚至用不到直觉, 她就已经猜到他是为什么事情要和她谈谈。

所以装傻充愣萌混过关这条路是走不通了,谢轻非头一次面对他心虚到端不出姐姐的架子。

原本这该是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她洗个香喷喷的澡, 拱到他怀里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一天的疲惫都能立马消失, 光看他这张脸心情都会好很多。

而这张她百看不厌的漂亮脸蛋现在竟摆着一副她此前从未见过的严峻神情,把和你谈谈说得跟和你打一架一样冷漠。

卫骋见她迟迟不动, 叩击桌面的力道放大了些, 唯一一盏亮起的橘黄灯光照射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了层耀眼的金边,尽管他冷着脸, 谢轻非还是在心里幽幽感叹了一声:真的好帅啊这男的。

于是乖乖走到他面前。

卫骋等她磨磨蹭蹭走近,无奈叹了一声,把人拉到腿上坐下, 接过毛巾帮她擦拭还在滴水的发梢。

他对服务于她的事情都做得极有耐心,一声不吭地将她的头发擦干,一点没让她疼。

谢轻非见他不开口,忍不住主动道:你是不是都知道了?她是后背对着卫骋,不能看到他的表情,问完后等了几秒, 他将毛巾丢到一旁,毫不费劲地提溜着她的胳膊把人抱到了桌上,谢轻非不明所以,他已经拿过早就准备在一旁的医药箱, 小心翼翼帮她处理白天眩晕摔倒后膝盖上留的磕伤。

谢轻非平时小磕小撞得多了, 本身又不怕疼, 自己都差点忘了挂过彩, 冰凉的酒精棉贴上皮肤时忍不住嘶了一声,卫骋面无表情的同时手上动作还是尽可能一轻再轻。

直到帮她处理完,卫骋才缓缓开口: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了?谢轻非诚恳道:怎么会呢,我没有想过瞒着你,只是还不到告诉你的时机。

是吗?卫骋语调薄凉,谢轻非便索性跨坐到他身上,他也主动掌住她的腰避免她不小心摔倒。

可明明是极亲密的姿势,他却没有一点狎昵的意思,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还得挑日子的,那你选好黄道吉日了吗?还是说得和那位王医生商量之后才能告诉我?谢轻非:……她心想果然是程不渝那里漏了馅,怎么这么不巧他们两个遇见了呢,明明卫骋也不天天给她送饭,难得的一次……不对,他为什么偏偏昨天给她送饭?白天饭桌上他情绪就不对劲,因为有赵重云在就什么也没说,可能那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

但他没有提,知道她在对抗病情的情况下,仍旧放手让她去完成工作,识破她在程不渝面前的谎言后配合她将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没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反常。

就像他知道她不愿意自己怕黑的事情被别人发现,缄口的同时默默帮她解围时一样。

谢轻非顿生起种很微妙的感觉,语气不由得放软了:你问我吧,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回答你的。

卫骋将手边的抽屉拉开,原本应该藏在她床头柜下的药瓶被他一一拿出,整齐地摆放在桌面上:什么时候开始吃药的?你以前不是最不肯依赖这些吗?谢轻非老实道:没有很久之前,就前天。

也没有过分依赖,只吃过两次。

卫骋道:哪两次?分别是什么情况?第一次我去接酱酱放学,人家楼上晾的玩具熊掉下来了,就掉在我脚边,然后我又碰巧遇见了赵重云,免不得提到赵……赵景明。

谢轻非感觉他抓住自己腰的手微微发了点力气,掌心附到他手背上安慰他,继续道,第二次就是白天,还是在同一个地方,运气不好。

她含混地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景,道,他受了点伤,脸上沾了血,我看到他的眉眼就想起赵景明,一时间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卫骋道:两次事后我们都在一起,你就完全没想过告诉我是吗?他一直在给她机会,所以假装不闻不问。

如果在谢轻非心里自己这个男朋友的可信度还比不上远在外省的什么王医生李医生,那他对她而言又算什么呢?卫骋只觉得自己很失败。

我是觉得以我现在的状态,已经足够应对应激反应带来的问题,你看我这次很多核心症状都没有再发生,更加没有像上次那样晕倒,说明我已经快好了呀,以后会更好。

谢轻非捧着他的脸,你是医生,比我更明白任何毛病都有个逐渐恢复的过程,就像你晕血一样也是一点一点从完全见不得红色到现在彻底好起来的,这是很正常的事,我认为没必要有点风吹草动就让你来担心我。

可我觉得有必要!卫骋因她这句话起了阵无名之火,忽然语气加重道,我从来没有真正治好过你,在你身上我得不到一丝一毫我这个人真的给你带来了帮助的反馈。

谢轻非,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你无助的时候甚至连我的陪伴也不需要。

你在胡说什么啊。

谢轻非顿时慌张起来,她从没见过卫骋脸上出现这种神情,和以前开玩笑那些不一样,他是真的很生气,可他又好像不是在生她的气,这怒火来源她一时没能看清,当她焦急地凑近去看他不愿再注视她的双眼时,发现那邃黑的双眸边缘竟真切地染上了红,湿漉漉的水渍在他的眼眶中堆积起一团朦胧的雾。

手背感受到了那股温度,谢轻非愣在了原地,这才明白过来他不是因为她隐瞒病发而生气,也不是因为她找别的医生所以吃醋,他只是在气她不够珍爱自身的同时产生了莫大的无助,为自己不能帮到她而自责。

对不起。

谢轻非抚摸他的眼尾,手足无措道,你别哭啊,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怎么会没给到我帮助呢?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连工作都保不住了,哪还能像现在一样好好和你说话?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需要你啊。

卫骋闭了闭眼,冷声道:我没哭。

谢轻非道:我知道,美男子流的眼泪都是珍珠。

谢轻非!他不懂为什么这时候她还有心情开玩笑,他气都要气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没心没肺的人?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我们不要再聊了好吗?谢轻非无奈道。

卫骋动怒后的样子真会显得很无情,连带用语也刻薄起来,现在不聊,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你照样瞒着我,我不自己发现就永远不知道,像个傻子一样活在你给我编织的美好假象里,还以为自己事业爱情都圆满。

哈哈真有意思。

谢轻非一怔,道:所以这事儿是过不去了对吧?卫骋:……他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感觉她想从他身上离开,忙慌张地将人往身前按了按。

两人情绪都有点躁,面对面看着对方,谁也没有先让步的意思。

卫骋倒是想递个台阶过去了,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谢轻非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更加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表现才能让她敞开心扉。

他们从小到大吵了那么多回架,按理说经验该很丰富了,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其实并不了解她。

相爱真的很不容易,他们好难才捅破那层纱亲密相拥,灵魂却越隔越远,而他眼睁睁看着这距离的拉长,无能为力。

心都要疼死了,恨不得替她承受全部痛苦。

谢轻非看清他的失落,心里顿时难过得不行,环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胸前,闷不吭声地搂紧了他。

卫骋慢慢抬起手,在离她后背几厘米距离时还有些犹豫,她支起身子不容分说地把人拽低,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

卫骋从这一个吻中明白她还是爱他。

于是不再顾及任何地回抱住她,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直到她眼尾也和他一样湿润,手脚并用地想要挣脱时才罢休。

我不应该那样说话,我只是……只是很担心你。

他深埋在她颈窝间,对不起。

谢轻非道:我还没说对不起呢。

她被他亲得变了音调,缓和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承认,我隐瞒你是有原因的。

卫骋抬起头,一脸的果然如此,道:好好坦白,编得不好我可不会轻易原谅你。

谢轻非静默片刻,觉得自己没法儿看着他的眼睛说明一切,还又将自己贴在他身上,确保他不会看到她的表情。

我知道你喜欢我什么,说句自夸的话,我身边的大多数人都和你一样,觉得我是个多了不起的人,人因为慕强心理,就很容易把这种情感误解成爱慕。

卫骋当即就想反驳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他并不是出于这点而喜欢她。

谢轻非却没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继续道:因为习惯了事事做到最好……坦白来讲,我这个人很接受不了失败,失败带给我的打击比任何体肤上的疼痛都难忍受,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伤害的到来,我只有让自己始终保持不败的地位。

这是个好办法对吧?可这样很累,特别特别累。

我一直想改掉这种想法,可这毕竟是我从小坚持追求的东西,改不了,只能受着,当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蠢人。

我并不是很在意大家知道我生病的事情,但要让别人看到被病情折磨得失去原本面目的自己,我接受不了,所以我会告诉他们‘没有事’‘不难受’,来挽回我那点自尊心。

我不信任医生,不接受药物治疗,也都是因为我还侥幸地觉得凭我自己能够战胜一切不可能,毕竟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做的。

卫骋道:可你上次还是告诉了我,当时怎么就愿意了?因为在你面前我从来没什么面子啊,谢轻非笑笑,道,当时我还没有喜欢上你,也并不知道你喜欢我,我们那些过往注定我在你面前不需要做任何伪装,如果必须要选择一个人敞开心扉,全世界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尽管她还不曾深切地爱上他,已经给了他全部的信任。

卫骋不知道在想什么,嗓音沙哑道:现在你依然可以相信我。

我从来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而隐瞒你,谢轻非叹了口气,道,你笨啊,因为我现在爱上你啦,爱让我方寸大乱了。

卫骋是个很难得的情绪稳定的成熟男人,虽然谢轻非觉得自己情绪也还算稳定,不会有太多抱怨生活的时刻,就算偶尔心态上有极端偏移也能很快控制住,并对外展现出自己理智淡然的一面,她尽管没有完全放开自己去接受卫骋的心理干预,可她得到的全部力量来源都是他,怎么会没有得到帮助呢?反过来,她所能提供给卫骋的情绪价值远不及他付出的多,而这种不平衡让她心怀愧疚,甚至久而演变成了种自卑。

自卑对谢轻非来说可是个稀罕玩意儿,她最大的苦恼该是自己太过优秀,而非自己哪方面做得还不够。

可偏偏就在爱里滋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