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君清醒了。
符合临床症状的是, 她对谵妄时发生的一切都尽数遗忘,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醒来身边的环境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看到屋内家具上喷漆的升州市人民医院字样, 她反应了几秒, 猛地坐起身, 下意识就想跑。
人撞到大门上,正好外头有人说着话进来, 她惊弓之鸟般想要逃跑, 然而病房内除了扇只能开45度角的窗户,完全没有第二条逃生通道,她不得不带着恐惧和绝望看向推门进来的人。
然而来者竟是个高大英俊的医生, 他没有用任何令人不适的眼光打量她,只是随意瞥来一眼,淡淡道:你醒了啊,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傅念君张开干涩的唇,总共问了两个问题。
一是郑寻在哪里。
二是金昊宇还不肯放过我吗。
卫骋捡了点能说的说,把她不记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前因后果讲解了下,傅念君最记挂的是先是郑寻,其次就是金子骞,对于金昊宇这个人她多提一嘴都觉得恶心。
卫骋带她去了金子骞住的病房。
和金子骞床位相连的, 是已经恢复身体的许奕诚。
两人走到病房门口正遇上打完热水回来的江照林,傅念君透过门上的玻璃朝里看,两人就到一旁说了会儿话。
酱酱在里头跟他俩玩儿呢,仨小孩撞一块闹腾得要命, 我头都大。
江照林吐槽了一句, 朝傅念君方向努努嘴, 她好了?能配合调查吗?卫骋回头看了一眼, 傅念君的病服套在她瘦小的身上显得空荡荡,她明显因身体原因而倍显憔悴,脸上却挂着温柔满足的笑,只是隔着门看就能让人感受到她对孩子深切的爱。
她不记得这些天发生的事,抑郁也没有缓解,最好别问太多敏感问题。
卫骋收回目光道。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不弄金昊宇这孙子这心里头就过不去。
江照林不忿道。
门内传来孩子们的说笑声,他略微抬眼,动容道,哎,我是真心疼小骞,你说他爹不疼奶奶不爱的,又遇上这么个事儿,以后的日子怎么办?谁来照顾他?金昊宇不会被判多重,出来之后照样是他爹,可小孩子做错了什么摊上这么一爹,我光是想想就……卫骋道:如果提出诉讼,按金昊宇的罪名有多大机会能把孩子改判给母亲?江照林一愣,忙道:应该挺大几率的吧?找个靠谱点的律师,没准儿能把孩子要回来。
那就要回来。
卫骋道,只要傅念君愿意,我会帮她。
江照林笑笑,不大赞同道:哇卫医生,咱这行可不兴多管闲事啊,人是永远帮不完的,闲钱再多也没必要掺和进来。
同情受害者是一回事,因为同情而给他们善后那大可不必。
谁说我是出于同情?卫骋高深莫测地一抬眉,我只是觉得和这小朋友有缘,毕竟找到他算是圆了谢轻非一桩心事,于情于理我都挺感谢他的。
江照林莫名其妙:什么故事?我怎么不知道?卫骋但笑不语。
房门被打开,酱酱跑在最前面,原本打算找爸爸来着,一看到卫骋在门口眼睛都发光了,跳着扑到他腿边要抱。
卫骋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来,听她脆生生地叫:卫叔叔!金子骞和许奕诚跟在她后面,两个人完全不是一个性格,金子骞成长环境里没有家人给予的温暖,却难得有一颗活泼好动的心,而许奕诚就酷酷的,和酱酱说得一样不爱搭理人。
傅念君愣在原地好久,直到金子骞主动向她看过来,才怔怔地喊了声:小骞,我是妈妈。
金子骞注意力一开始没往边上放,听到熟悉的呼唤,不敢置信地转过身来:妈妈?是我,是妈妈,妈妈来看你了。
傅念君泪水顿时流满整张面颊,将小男孩拥入怀中。
卫叔叔,后天的校庆晚会我要表演节目,你和非非阿姨也来看我吧!酱酱期待地看着卫骋。
卫骋笑道:好啊,我回去告诉非非阿姨,我们都去给酱酱当观众。
酱酱开心道:那你们要多给我拍照片!爸爸每次都把我拍得不好看,他太笨了!江照林:你别冤枉我,我哪回不是尽心尽力配合你凹造型?酱酱冲他哼了一声,已经开始和卫骋说明自己的出场流程了。
江照林感觉自己被遗忘了,有点不知道还能找什么事儿干,眼神漫无目的地乱飘时,猝然和门边的许奕诚小朋友对上。
从一名职业刑警的角度出发,这几天观察下来他确定这小子对自家闺女很不一般,在这一发现之前,他又是他亲手救出来的,所以每每面对他时江照林心情都有点复杂。
可气氛到了啊!左右两边的压力摆在面前呢。
于是江照林清了清嗓子,问道:要不,咱俩也抱一下?许奕诚看疯子一样看了他一眼,迈着孤勇者的步伐高贵冷艳地转身回了房。
江照林:……中午时分,卫骋回家时谢轻非还没醒。
她现在是心中无牵挂,不用费心吧啦提着这颗心吊着那块胆的,睡眠质量好到了一种登峰造极的境界,好像要把两年以来缺的所有觉都补回来似的。
卫骋早上临走前帮她把遮光窗帘拉开了,现在窗前只余一层白纱帘,并不很能遮挡正午时分的光亮,但也不会太过刺眼搅扰她熟睡。
卫骋走到床边坐下,借着这恰到好处的微光看向谢轻非。
谢轻非呼吸绵长,睡姿相当霸道。
她也不是一直这样,在和卫骋同床共枕之前她习惯右侧卧蜷缩身子睡眠,这是婴儿在母体中时的姿势,缺乏安全感的人大多会不经意间养成这个睡姿。
卫骋不让她这样睡,他总要把她掰成和自己一样规规矩矩的平躺姿势,导致的结果就是谢轻非彻底放开手脚,动作比大雁队列还要舒张。
此时她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头发也不听话地勾在鼻梁和下巴上,卫骋真担心她把自己憋死,先把她从枕头里挖出来调整了躺卧姿势,再将她伸出被子的手脚一一塞进去。
收她胳膊的时候,不免看到上面未消的红痕。
谢队长这支胳膊可谓历经坎坷,走出半生归来依旧伤痕累累。
原先由卫骋亲自缝合的伤口已经淡得看不见了,可她自己用玻璃划的那道却还新鲜着,一层薄痂褪掉,露出里层脆弱的粉红。
卫骋本来还不错的心情又不好了,他盯着这道印子看了许久,又用指腹摩挲了几下,还是不满意,最后俯身浅浅地亲吻了那道红痕。
谢轻非怕痒,不知道某人何时有了偷香窃玉的爱好,迷迷糊糊地想收回手,然力道没使得过他。
她没完全清醒,索性放弃挣扎,翻身朝身边热源处拱了拱,摸索到他握住她手臂的手,似敷衍又似安慰的歪头亲了亲他的指尖。
卫骋感觉自己从指尖到天灵盖都麻了一瞬。
然后他就心里不平衡了,凭什么她睡得这么香的同时还能撩起别人的火,火气上来了谁负责?睡着了就能随心所欲,睡着了就能为所欲为吗?太不讲道德了。
遵守道德的卫医生为了给自己争取点公平,也拉开被子打算换个其他形式的叫醒服务。
结果被谢轻非一脚踹出了被窝。
她现如今连起床气都有了,嗓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染上几分撒娇的意味道:你烦不烦啊,闹个没完了。
卫骋可怜巴巴地抱着枕头,表示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干,站在一边看她换衣服就行,谢轻非无情地把他赶出了房间。
正好此时门铃响了,卫骋顶着张欲求不满的冷脸去开门,迎面对上张别别扭扭的笑脸。
赵重云这小子提着大包小包的慰问品,踮着脚去看他身后,谢队长在家不?我来看看她!卫骋单手撑在门上,啧了一声,烦不烦啊,来个没完了。
谢轻非洗漱完出来,谁来了?赵重云不等卫骋开口,很不见外地拎着他一堆东西从卫骋胳膊下钻进了屋子,谢队,是我。
谢轻非走到餐桌前喝了两口温水,疑惑道:你来干什么?找我有事?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吗?赵重云理直气壮道,你帮我洗清冤屈,我本来就是要感谢你的,这些天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怎么,不欢迎?卫骋在后面道:不欢迎。
谢轻非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要没事就去把衣服洗了。
卫骋:……他郁闷地提着脏衣篓往阳台去。
他、他还负责洗衣服?赵重云惊叹道。
不是他洗,基本是洗衣机和烘干机在干活。
谢轻非纠正道。
赵重云还是觉得很惊奇,感慨道:原来你喜欢那样的。
错,我不是喜欢‘那样的’,而是喜欢‘他’那样的。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谢轻非一看时间,狐疑道,你该不会是来蹭饭的吧?赵重云忙给自己辩解:才不是呢!我有正事要告诉你。
谢轻非道:说吧。
赵重云郑重道:我决定参加省考,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和你当同事!谢轻非:……对不住。
你说你想干嘛?谢轻非怀疑自己听错了。
赵重云:我要当警察。
谢轻非:别搞笑。
我是认真的!我考虑过了,我哥没能完成的心愿我替他完成,尽管知道这行很辛苦很危险,但那又怎么样?我有信心能做好。
他说完,委婉道,到时候我进了天宁分局,能当席警官的师弟吗?谢轻非无声地多喝了几口水,不知不觉杯子见了底。
她摩挲着杯口,神情不嘱,终还是在赵重云热切的目光下轻笑了一声:随便你。
那就是答应了。
赵重云一喜:那我能留下吃饭吗?这套顺杆子往上爬不知道跟谁学的,谢轻非莫名觉得他已经有当席鸣师弟的潜质了。
她指了指阳台,道:你问问他同不同意你留下吃饭,毕竟我们不干活的人没有话语权。
赵重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卫骋,只好道:卫医生……卫骋远远道:不行!赵重云转而求助谢轻非,她摊开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赵重云脑子里转了又转,眼巴巴地看着走过来要下逐客令的卫骋,忽然福至心灵:姐夫,我能留下吃饭吗?卫骋:……可以。
谢轻非:……什么姐夫不姐夫的,你就这么点出息!作者有话说:要完结了,这章发红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