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深夜

2025-03-22 07:39:32

顾祯神色间染了几分不悦, 直接被她给气笑了。

凝着那双圆润的杏眸看了许久,他忍着气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有什么事?赵懿懿偏头避开他的视线,眨着眼想了想:没有什么事啊, 就是这儿问一点, 那儿问一点的, 就耽搁到了现在。

瞧瞧,这说的叫什么话!顾祯被她给气得不行,想将她揪着好好儿问上一通, 看她究竟问了些什么,却到底只是说:嗯, 知道了。

晚风渐起,带着凄凉的寒意而来,叫人下意识便打了个寒颤。

见她身上衣着单薄, 顾祯略皱了皱眉, 自车中取过一件衣衫,披在她肩头。

知道是晚上了, 怎的还解了外衣?他一面伸手给她系衣带,一面不满地轻斥了几句。

赵懿懿后退半步,夺过衣带自己打了个精巧的酢浆草结:车厢里头热。

顾祯趁势放了手,垂目看着她的动作。

纤长的十指极为灵巧,溶溶月色下,刚染了蔻丹的指尖透着淡淡的粉,于衣带间穿梭着。

被那月光一照,顾祯眉目间也盈了一片柔软, 放轻了声调问她:可用过晚膳了?赵懿懿整理衣裾的动作微顿, 迟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 随即回道:没有。

顾祯望着她笑,一双凤目里溢出细碎的光,嗓音清润若山涧冷泉:朕也尚未用。

俩人离得近,侍从又离得远。

月色流淌在俩人身畔,清泠的光带着一层柔意,将俩人裹挟其中。

赵懿懿微微怔神,拨弄着衣带的指节微蜷,缓缓放了下来,随即听出了他话中的暗示之意。

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伸手推了推顾祯:陛下让开些,挡着路了。

那双柔夷一触即离,顾祯还未来得及反应,她见推不动,立马板着脸绕了过去,自他身旁擦肩而过。

离去的身影带起一阵风,随着那风清荡,熟悉的苏合香萦绕上来,甜而软的气息交织着,心旌也随之轻曳。

不过须臾,顾祯便回过神来,继而紧随而上,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

这座宅邸就在赵氏祖宅边上,两府紧挨着,虽说门不开在一边,却也不过隔了两堵院墙罢了。

赵懿懿年幼时经常过来,熟悉得很,下了台阶径直转了个弯,拐入祖宅的那条街巷。

听着后边传来的脚步声,赵懿懿知晓是他跟了上来,却未回头,踏着微潮的地,步履不停的往前走着。

天色不早。

她抬头看着月色,轻声说,陛下该回宫去了。

顾祯道:宵禁了。

那嗓音里,竟夹杂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

赵懿懿的步子微顿,却也只是一瞬而已,又紧跟着踏进了府门。

顾祯又说:宫门也关了。

那声音低沉,却与往常的醇厚沉稳大为不同。

闷得很。

细听上去,竟是隐隐透着些不知所措的惊惶意味。

至此,赵懿懿算是听了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关了有什么打紧的,陛下自然有法子叫宫门打开。

漫不经心的话自檀口流出,若一道轻柔的云雾,寒舍简陋,恐陛下不习惯。

虽柔,却也轻,显得丝毫不挂在心上。

顾祯唇瓣翕动几下,将欲出口的话,却到底没能说出来。

心头燥意一闪而逝,赵懿懿拢了拢外衣,顺着灯火亮起的方向,往自己曾居住了十年的院子行去。

刚迈出丈余,身后脚步声却消失不见,她敛下眉眼又走了几步,却见檐下鲛纱宫灯拖长的人影里,唯有一人茕茕孑立于檐下。

是她自己的影子。

她猛地转身看过去。

却见顾祯停在门槛处,略有些狼狈的避开她的视线,低声唤:懿懿……身后突然响起哗啦一声巨响,顷刻间,暴雨倾盆而下,斗大的雨珠砸在地面,溅起一串串的水花。

那雨在他身后下着,府门前的屋檐虽广,然随着那阵斜风,猛烈的雨仍是飘了进来,一刻不停的向他撞去。

赵懿懿压下眉眼间的烦乱,抿了抿唇瓣,淡声道:陛下站那做什么?对视良久,顾祯仍是那般望着她,神情略有落寞。

进来吧。

她闭目侧首,自侍从手中接过一把伞,撑开,走进了雨幕之中。

身旁很快有一道身影追了上来,手中也撑着一把伞,握着伞骨的指节泛着白,侧首看着她,轻声道:朕以为,你不想叫朕进来。

赵懿懿偏头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本来是不想的。

本来不想,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却不得不让他进来。

厚密的云层掩去星子璀璨的光,两侧以作照明之用的灯烛也尽数被雨水浇熄,脚下的路也渐渐瞧不真切。

赵懿懿右手提了一盏灯,微弱的烛火甚至照不清前方的路。

脚下突然踩着什么东西,她身子猛地往前倾,一个踉跄以后,差点儿摔在地上。

却被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扶住了。

待稳住身形,赵懿懿却又避开,轻轻别过了脸,有些不自然地道谢:多谢陛下。

嗯。

顾祯淡淡应了声,声音淡然,筛过猛烈的雨,却显出些许缥缈之意。

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然他身为帝王,心思本就是琢磨不透的。

赵懿懿捉摸了近三年,也未曾想清楚过,索性,她也不再想,也不再琢磨。

稳住身形后,她便往边上避开些许,继续向前走着。

夏日的雨本就毫无跟迹可寻,一场看似猛烈的雨,不过片刻光阴,等俩人行至那座院落之中,骤然将将停歇,唯有几丝雨珠慢悠悠的往下掉。

侍从将熏笼挪了进来,赵懿懿褪了披在身上的外衣,放在熏笼上烤着,随即转去内室,换了身衣衫出来。

自那日在祖宅歇息过一晚后,她便命人将院落重新布置了一番,备了许多用具与衣物放在里头,以备不时之需。

缃色的裙裾上是大片大片的芍药纹样,山茶纹海棠抹胸外,罩着件蓟粉褙子。

长裙摇曳,随风轻动,额发被雨水沾湿,宛若清晨滚了露珠的一株芙蓉,身含清露,犹带芬芳。

赵懿懿行至案几前坐下,侧首问蔓草:可命厨房备菜了?蔓草应道:刚去知会了,昨日就已经交代过的,想必很快就能好。

赵懿懿微微颔首,将桌案上的一盏茶水捧在手心中,温热的触感缓缓传了上来,原本冰凉一片的指尖也跟着回暖。

见她颊上染了两团淡淡的红晕,顾祯不禁问:今日饮酒了?赵懿懿道:今日有筵席,怎会不饮酒。

她轻轻皱着眉头,有些不高兴地说,何况陛下先前非说雨势过大,不许妾身出门,这才迟了半个时辰,是被罚的。

轩窗开了条缝隙,窗外的花瓣落了满地,她侧首看了一眼,道:这会儿停了雨,陛下用过饭,便回宫去吧,这儿可没给陛下备卧房。

顾祯无奈道:宫门已然落钥,若非急事开启,必然要牵扯出许多事端。

他放低了声音哄,朕来皇后府邸,难道连个栖身之所也不能有吗?她努着嘴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说:都说了让陛下不要来,是陛下非要来的。

这会儿自个回不去,倒怪起了妾身。

赵懿懿手中拿了块巾帕,正侧首擦拭着微湿的发丝。

美人侧首的模样,叫顾祯下意识想揉揉她的发,却又忍了下来,温声说:朕没有怪你的意思。

赵懿懿淡淡应了一声,随手将柔顺的发丝挽起,拿一条红色发带束了,才偏头去看他:若不是陛下来,妾身今日还要去一趟坊中一家卖糟鹅的铺子。

还专程叫阿祁去瞧过,今日是有开门的。

她一双杏眸缓缓眨动几下,如凝脂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光。

没有一处是不好看的。

可看着她,顾祯眼前却突然浮现出燕王虚扶着她上马车的那一幕,还有陆羡山同她一道步出,轮流抱着一个小姑娘的一幕。

锥心的疼传上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嫉妒了。

嫉妒那明明是自己的妻子,却有旁人可以与她这样亲密,他们之间,甚至经历了许多,他所不知道的事。

懿懿独与顾祁知晓的糟鹅店,她与陆羡山往来的那些诗作书信,一幕幕纷至沓来,砸在他心窝最隐秘的地方。

一抽一抽的疼着。

厨房果然一直在温着菜,没多大会就端了上来,几样简单却又精致开胃的菜式,就着融融的火光摆在桌案上,十分时宜。

赵懿懿轻声道:用膳吧,都这个时辰,用过膳,也该歇下了。

她拿着勺子舀汤,鬓发自两侧滑落,在脸颊边上轻轻晃荡着。

看着她微垂的眉眼,顾祯倏尔就明白过来,因那只镯子的事,懿懿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原来,只有喜欢,才会在意。

只有在意,才会难过。

不在意,不喜欢时,谁又会去想这些?谁又放在心上了。

可那时的他不懂。

只觉得懿懿性子独,脾气也倔。

全然未曾想过,她怀疑自己与旁人亲密时,会有多痛。

等自个悉数体会过一遭,倒是全然明白了。

就像他,纵然知晓懿懿同旁人之间没什么,可那一刻心头熊熊升起的嫉妒,似能焚穿一切。

却没有任何用处。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个心头的想法,即便说与她听,怕也不能换来她的半分动容。

这几日,朝中的事也缓了下来。

执起食箸,顾祯温声道,等明日,朕带你去西郊赏莲?赵懿懿看了他一眼,握着调羹的手顿了顿,转过头轻声道:哪儿没有莲,何必去西郊赏。

再说了,若是明日落雨,又出去不成,若是不下雨,这样的天气,妾身可不想去。

顾祯笑道:是朕想去,你陪朕去一趟可好?眉眼间裹挟着几分烦乱,赵懿懿敷衍道:再说吧。

明日的事,哪又说得准了。

饭毕,侍从备好了热水,请俩人去洗漱。

赵懿懿先行洗漱过后,换了身水色的寝衣,发丝湿漉漉的出来,手里拿着一条帕子,坐在窗边擦头发。

顾祯接过那帕子,立在后边想替她擦拭,却不慎弄断了几根发丝。

头皮间的轻微刺痛叫赵懿懿皱了眉,猛然夺回帕子,恼道:陛下别乱动。

顾祯轻声道:是朕不好,可有弄疼你?赵懿懿闭眸擦拭湿发,干脆转过了脸去,不曾理会他。

及至顾祯沐浴出来,滴滴答答的雨珠终于停歇,乌云亦是随之缓缓散去,露出了一道皎洁的月。

顾祯在边上问:懿懿,朕今夜宿在何处?陛下想宿哪儿就宿哪儿。

赏月的心境被打断,赵懿懿有些不高兴,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淡声回了一句。

熠熠星子自云层中浮现而出,顾祯笑道:懿懿真这么想?想睡哪就睡哪,自然是不能够的,最终仍是赵懿懿宿在内寝,以一扇屏风作隔,顾祯宿在一张矮榻之上。

裹在被子里头,赵懿懿却有些睡不着。

正当她睁着双明亮的杏眸,数着缠枝葡萄纹帐幔上的葡萄个数时,屏风外响起一声轻唤,继而问她:昨日的生辰礼,你可喜欢?赵懿懿堪堪收回思绪,敷衍着答:昨晚不就告诉过陛下,妾身很喜欢么?顾祯却道:可朕都没见你戴。

爱惜之物,必是珍之重之,怎能随随便便挂在身上?赵懿懿又回了一句,有些错愕的发觉,自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顾祯突然就笑了起来。

以他的敏锐,自是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敷衍,自然也知晓她的搪塞。

却只是笑,未有更多的言语。

及至屋中一盏灯烛被南风吹灭,顾祯忽而问道:懿懿,你那妹妹,是多大了来着?十五岁呀。

一片昏暗之中,赵懿懿翻了个身,回道,刚办过笄礼,还是陛下请了文夫人帮忙操持的。

旁人都说老来多健忘,陛下怎会忘?听出懿懿是打趣他老了,顾祯却只是微微笑了笑,温声说:懿懿既知老来多健忘,那想来下一句,也该明了。

赵懿懿默然,又翻了个身,却不回他的话。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可他们之间,又有何可思可念之事?左不过是一个情根深种之时一个不开窍,等那个开窍了,另一个却又早已卸了满腹情丝,脱身而去。

夜半时分,顾祯听着内寝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继而听着那轻柔的声音道:蔓草,想喝水。

侍从都被遣退了出去,哪儿能唤得着,想来,是她无意识说出的话。

顾祯起身倒了一盏茶水,轻手轻脚的进了里间,将她自榻上扶起来,一点一点的将水喂进去。

她尚未回过神,他又喂得急了些,不可避免的呛着,偏过头掩唇猛咳几声,眼中氤氲着水汽,两颊都咳得红了。

顾祯自榻边抽了帕子替她擦拭,赵懿懿也接了杯盏自个饮着,俩人未说一言,原本就幽暗的卧房内,更是一片寂静。

又喝了几口,赵懿懿便把茶盏搁置在案几上,将帕子也接了过来,自个慢腾腾的揩身前几滴水珠。

还要不要喝?顾祯轻声问她。

这是他进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赵懿懿摇了摇头,哑声道:不用了,多谢陛下。

她这样乖巧,这样软,顾祯突然便按住了她的肩,动作轻柔的吻了吻额角。

赵懿懿偏头避开,那个吻便落在了浓密的鸦发上。

她面上神情不变,抬手擦了擦发丝,只道:夜已深了,陛下还是早些歇下为好。

-----第二日晨起,俩人各自回宫。

俩人很有默契的,都未提起昨日晚间的事,见着以后只是淡淡颔了首,随即一人上马、一人上了马车。

进了掖门后,也是各走各的路。

顾祯心头烦着,处理政务的速度便也愈发的快。

又接见了几个重臣,便已到了午时。

吴茂急匆匆入内,递上一纸信笺禀道:陛下,长安赵二姑娘那边出了事,娘娘这会儿正气着呢。

是什么事?顾祯略微蹙眉,没接那信笺,只是垂目看向吴茂。

面上不显,动作却是不点也不迟疑,登时起身朝外走去。

吴茂跟在边上回道:崔家说赵家婚事妄冒,以养女冒充嫡女,要去告赵家,娘娘被气得不轻。

奴婢瞧着,连撕了崔家人的心都有。

顾祯步子微顿,回首看向吴茂,沉声问:怎么回事?他想问的,却与吴茂所以为的,大相径庭。

吴茂沉下声音道:赵家与崔家结亲之时,就已交代过二姑娘身世,崔家也是同意的。

孰料现在退了婚又拿出来说,才叫娘娘气成这样。

顾祯一时怔在那,又重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作者有话说:*妄冒。

《唐律疏议》户婚176,疏议:为婚之法,必有行媒,男女、嫡庶、长幼,当时理有契约,女家违约妄冒者,徒一年。

男家妄冒者,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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