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平静被打破, 匆匆而来的马蹄声,惊扰了镇上居民的安眠,最终停在谢慈他们落脚的客栈前。
青阑一贯警觉, 这样不安稳的夜里,他不曾睡得死, 马蹄声落在习武之人的耳中, 轻微却分明。
青阑翻身下床, 轻手轻脚叩响谢慈的房门。
兰时她们伺候在侧, 都趴在一旁, 也没敢睡得太死。
听见有人叩门,轻手轻脚打开门, 见是青阑。
兰时道:青阑,怎么了?青阑言简意赅:王妃睡了么?兰时点头, 回头望了眼, 不久前谢慈才刚睡下。
她们怕吵醒谢慈,动作都小心翼翼。
青阑静默片刻,道:恐怕有人来了。
兰时闻言一惊, 犹豫着要不要叫醒谢慈, 可房间里的人显然已经醒了,声音惺忪:什么人?兰时赶紧回身, 小跑到床边将谢慈扶起,王妃怎么醒了?谢慈扶了扶额角,她和衣而眠,此刻起身,扶着兰时她们的手行至门口, 看向门外的青阑:你说。
青阑微低下眸, 道:属下听见有马蹄声朝此而来, 不知是何方人马,有可能是白日里那些追击长公主的人。
属下以为,此处不安全,王妃还是带着长公主先撤退吧。
谢慈没有犹豫,点头道:好。
叫醒他们,走。
她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平日里娇生惯养,出行都要万般挑剔的人,此刻什么也不讲究。
她出门时带了两马车的行李,在新帝造反后,已经丢了大半,如今只余下三分之一。
兰时她们要去收拾,谢慈怕耽搁时间,只说算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玩意儿,到时候还能再买。
兰时竹时,你们去扶长公主。
萧清漪昏沉沉睡了一觉,被这动静吵醒,睁着迷蒙的眼,忍不住咳嗽,靠在竹时身上,看向谢慈。
谢慈睨她一眼,道:走吧。
萧清漪咳嗽过,脸色一阵通红,抬头看谢慈。
她的确是错了,她养了十五年的女儿是何秉性,她自己再清楚不过。
谢慈走在队伍中间,天光熹微,小二都还未醒。
青阑在队伍最前,正欲取下门栓时,便听得阵阵马蹄声靠近,停在了客栈门口。
青阑拧眉,谢慈亦是眉头一皱,心提起来。
所有人都戒备起来,倘若来人是那些追兵,恐怕免不得一场血战。
青阑吩咐他们:保护好王妃。
他们当即将谢慈护在身后,萧清漪又咳嗽起来,扯了扯谢慈袖子,小声道:倘若他们冲我来,你把我放下吧。
谢慈并不理会:新帝要杀你,难道会放过他?我既然是他的妻子,自然是与他夫妻一体,那那些人又怎么会放过我?更何况,长公主狠得下心肠,我却没有这样的狠心。
萧清漪还想再说,实在咳嗽得厉害,说不下去。
谢慈给青阑使了个眼色,青阑上前几步,将门打开。
门从里面打开的那一瞬,也被人急匆匆从外面打开,谢慈紧皱的眉头落下,一双莹润眸子慢慢氤氲出雾气。
她拨开那些人,提起裙角,奔向来人。
不是追兵,是谢无度。
谢慈说要离开盛安,去找谢无度时,青阑便给谢无度去了信。
这一路上,亦有汇报行踪。
前些日子遇上意外,没能及时汇报行踪,但也留下了记号。
谢无度便沿着这记号一路寻来,寻到这客栈。
他在北齐时,本想速战速决,结束这一切。
但北齐皇帝偏生拖着,不肯尽快与他们商议,让他们在北齐先逛玩一番。
当时谢无度便觉得此事恐怕有诈,但也没想到会是恭亲王谋逆,只以为是北齐有什么花招,多留了个心眼。
后来便听说了盛安的变故,弘景帝禅位恭亲王。
他当时便觉得事出反常,弘景帝做皇帝做得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禅位?还是禅位给恭亲王?很快他反应过来,恐怕那蛰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未知势力,就是恭亲王。
他与北齐有所勾结,此番将谢无度调出盛安,就是为了发动宫变,逼弘景帝禅位。
他想通一切,很快便计划从北齐脱身。
北齐皇帝得知恭亲王得手后,恭亲王又来信,让北齐皇帝杀了谢无度。
北齐皇帝却有私心,意图招安谢无度。
他以大燕容不下谢无度为由,劝说谢无度留在北齐。
谢无度趁机与他周旋,而后伺机脱身。
谢慈吸了吸鼻子,日思夜想的人忽然间近在眼前,她竟觉得好像一场幻梦。
无度哥哥。
谢慈带着哭腔唤他,扑进他怀里,顾不上身前身后这么多人,一阵撒娇,夫君哥哥,我好想你。
谢无度收紧长臂,嗅到怀中的清幽香气,亦是从胸口长舒一口气,嗯,在。
他这一路上总在担心许多,怕谢慈遇上什么不测,王朝更迭动荡,大燕上下肯定都不安稳,她从盛安离开,就带了那点人,倘若遇上什么歹人可怎么办?还好,还好。
谢无度松开谢慈,视线越过她,落在她身后的萧清漪上。
谢慈还红着鼻子,给他解释:路上遇上了……她当时有性命之忧,我便……救了她。
谢无度淡淡移开目光,似乎对此事并不感兴趣,嗯。
谢慈拉着他衣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害羞不已。
既然是谢无度的人,危险解除,谢慈看了眼他们,小声道:回我房间。
谢无度任由她牵着自己,跟她回到房间里。
谢慈合上房门,让他们自便。
这些日子,她的思念泛滥不绝。
谢慈将谢无度按在椅子上,仔细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确认他没有受伤。
只是眼下一圈乌青,显然没有休息好。
谢慈伸手,柔软指腹抚上他睫羽,落在眼圈上。
谢无度笑说:昼夜兼程。
她在心疼。
这很好,一点也不亏他的昼夜兼程。
她的一整颗心,正在被他夺走。
谢慈听他说这话,心中抽着疼,张开双臂,抱住他,闷声道:我很想你。
谢无度回抱住她:我也很想念阿慈。
谢慈埋在他怀里,不大好意思地说:如果我说我有十一分喜欢你,你也不许得意。
她不敢看他眼睛,只听见头顶传来他低沉的笑声。
我不得意,我只觉得欣喜,欣喜若狂。
谢慈抬手,轻拍了下他,与他温存一番后,才问起正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盛安城恐怕如今已经在新帝的控制之下,弘景帝应当还没有性命之忧,但弘景帝一向软弱,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看这恭亲王的意思,是容不下谢无度的。
谢慈咬着下唇,想起弘景帝的面容,从前她唤弘景帝皇帝舅舅,弘景帝性子软弱,或许不是做皇帝的好料子,但宽厚仁慈,待谢慈也很好。
谢慈道:我们回去救圣上好不好?谢无度看着她眼睛,好笑道:阿慈如此问,仿佛只有我想不想回去救圣上,没有我能不能救到圣上的顾虑。
谢慈理所当然道:你可以的,无度哥哥天下第一。
谢无度又笑道:又或许,我也想趁机争夺这皇位呢?谢慈并不当真,你会吗?谢无度反问她:阿慈想不想当皇后?当皇后?谢慈想都没想便摇头:不想。
做皇后哪有这么容易,她不想收敛自己的性格,不想守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不想做个端庄大方的女子,更重要的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皇后还得贤良淑德,想想就要气死了。
她想到此,警告道:你不许有这种想法!谢无度敛眸失笑:阿慈不想做皇后,我亦没有这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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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们要与新帝抗衡, 不是易事。
谢慈虽不太懂那些门道, 但这道理显而易见, 她垂首靠在谢无度膝上, 忧心起来。
倘若我们救不了圣上,又与恭亲王作对, 应当没有好下场吧?会死吗?这几日行程不便,谢慈并未细致打扮, 乌发高挽, 只戴了几支简单的首饰。
谢无度伸手,抚过她额角,笑道:阿慈方才不是还说相信我么?谢慈沉吟片刻:是相信你, 但……她沉默下去, 忽地又道:其实与你同生共死,倒也不错。
谢无度眸色微怔, 眸中墨色翻涌,她竟会这样觉得?他长指从她柔顺的长发上抚过,只觉得心头一阵巨大的满足感,明明是秋冬时节,却仿佛感觉到暖风拂面。
他的阿慈想与他同生共死。
谢无度久久没说话, 谢慈疑惑, 从他膝上抬头, 望向他长眸。
她眨了眨眼,正欲开口,唇舌便被他夺去。
她的呼吸被谢无度搅乱,心亦胡乱跳着,被他按在怀里。
缠绵一吻罢,谢慈歪靠在他怀中,芙蓉娇靥微颤。
谢无度手扣住她细腰,道:阿慈愿与我同生共死,我自是高兴。
但我更希望我们能白头到老。
谢慈要永远如此恣意地活着,永远热烈,永远燃烧。
谢无度永远是她最强劲的后盾。
可她又不愿做皇后,那他只能选择做一个权臣,恭亲王如此经营筹谋,是一个做皇帝的好料子。
但这样的人,不会需要一个太过聪明又权力大的臣子。
所以,倘若恭亲王获得胜利,那必然不可能再让他做权臣。
只有弘景帝才会如此需要他,如今弘景帝还活着,也是好事。
恭亲王短时间内不会让弘景帝死,他要留着弘景帝的性命来赌天下悠悠之口。
退一万步说,即便弘景帝死了,他也会挑一位合格的继承人,扶他即位。
谢无度收回思绪,吻上谢慈额角。
谢慈手指在他胸口来回触碰,欲言又止地说起萧清漪。
长公主的病还没好,你要去瞧瞧她么?谢慈问。
好,阿慈陪我一起去。
在谢慈面前,谢无度从来不会表露出自己的无情与残忍。
萧清漪睡过一觉,现下睡不着,靠着枕头闭目养神,听见谢慈与谢无度过来,睁开眼。
她看向来人,目光落在谢无度身上。
他永远如此,在谢慈面前披着乖顺的皮囊。
旁人说他,都是阴鸷狠厉,到谢慈这里,却是天下无双的好兄长。
谢无度与萧清漪遥遥相望一眼,萧清漪看见谢慈偏头与他说了句什么,娇憨可爱。
谢无度在与她对视时的冷漠,在面对谢慈时消散无影。
萧清漪垂下眼,想到谢迎幸。
她的一双儿女,怎么会都这样残忍而冷漠?子女随父母,谢临是真君子,那么他们只可能是随了她自己……可她是这样的人吗?思忖之间,谢慈已然与谢无度走近,在床侧的椅子上坐下。
谢慈咳嗽了声,示意谢无度说些什么,谢无度便道:阿娘身体好些了么?萧清漪平静地应付着:好多了。
话题戛然而止,只有无边的沉默。
谢慈无声叹息,果然,他们之间的隔阂根本无法跨越。
她正想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他们之间的气氛。
尽管她觉得萧清漪做得很错,可是无论如何,她曾唤过萧清漪十五年阿娘,无论如何,萧清漪曾对她好了十五年。
更重要的是,谢慈始终替谢无度不平,她总觉得谢无度在意萧清漪那些亏欠的感情,亦觉得萧清漪应当补偿谢无度。
话音才到喉口,萧清漪率先说:阿慈,你能否先出去,我想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萧清漪已经许久没真心实意唤过她阿慈。
谢慈为她这一句久久怔住,迟缓地起身,临走前,捏了捏谢无度的食指,小声提醒他:不许吵架,她欺负你也不许受委屈。
谢无度唇边噙笑,应了声好。
谢慈出去了,比之从前他们的住所来说,算得上逼仄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坐得很近。
谢无度显然也听见了萧清漪的那声阿慈,眸色淡漠,看向萧清漪,似乎带了些嘲弄意味。
他在嘲笑自己的失败,萧清漪忽略掉这念头,开口:阿慈她很好。
谢无度轻捏着自己食指,方才被谢慈碰过的地方,所以她一点也不像阿娘你。
萧清漪皱眉,想要反驳,却终究只是叹气。
她道:是,她一点也不像我,所以她不是我女儿。
但是谢无度,你这样处心积虑地骗她,又能如何?你能骗她一辈子吗?为何不能?他淡淡反驳,再说了,这如何是骗?我何曾欺骗过她,我对她情真意切。
萧清漪笑了,情真意切?你这样的人,也能用这个词么?你敢让她知晓你做过的那些事么?谢无度长眸微眯,盯着萧清漪的眼睛。
萧清漪笑声更甚,因而咳嗽不止,咳咳……你还不是……怕她知晓你的真面目,而会逃离你。
没有人会爱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所以,我也没错。
她仿佛在说,没有人会爱你谢无度。
谢无度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骤起,死死盯着萧清漪。
门外的谢慈听见动静不对,赶忙推门进来,无度哥哥。
谢无度松开攥着的手,语气疏离道:阿娘累了,我也不打扰了。
说罢,起身往谢慈的方向走,牵起谢慈的手离开。
他重重撞开房门,拉着谢慈进门,眸光落在谢慈身上。
谢慈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踮脚亲吻他鼻尖:不生气,她罪有应得。
谢无度漾开唇角,任由她亲吻自己的鼻尖,再到轻啄双唇,不气。
情愿与他同生共死的人,怎么会舍得离开他?-第二日一早,他们休息好后,启程往盛安方向离开。
萧清漪脸色更差,咳嗽不停,谢慈皱眉看她,问了句:大夫不是说没什么大碍么?萧清漪神色柔软许多,笑道:没什么,只是昨晚没休息好。
她忽然的态度转变,让谢慈有些不习惯。
谢慈转过头,靠在谢无度肩上,小声说话:她这是算……知错就改么?有过上一次的事后,谢慈不大敢信萧清漪,始终保持狐疑态度。
但这一路上,萧清漪并未表露出什么反常,好像回到一年前,谢慈甚至恍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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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州离盛安城不过三百公里, 谢无度与谢慈一行在此暂作休整。
一路行来, 谢无度手上可用人马已经比先前多出不少, 众人都知晓武宁王是弘景帝的肱股之臣, 如今弘景帝有难, 武宁王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倘若能救弘景帝于危难, 自然是极大的功劳。
因此有不少人愿意听从谢无度差遣,与他杀回盛安城去。
但亦有人谨慎, 毕竟此行胜负未定, 因此并未表明态度。
大军在越州城郊安营扎寨,谢无度与他们商讨要事,谢慈自觉地没去凑热闹, 她去瞧萧清漪。
鄯州地处偏僻, 百姓生活比之盛安来说,算得上清贫。
不知是否是这缘故, 所以给萧清漪诊治的大夫也不怎么行,这两个月来,萧清漪身体一直没大好。
离开鄯州时分明开了药,一路上照常吃了,可萧清漪还是面色苍白, 没什么血色, 她不能动得厉害, 否则便要咳嗽个不停。
一抵达越州,谢慈便命人寻了个靠谱的大夫来,听闻是个从医数十年的老先生,在越州名气很大。
谢慈来到萧清漪营帐时,老先生已经被请来,正替萧清漪看诊。
萧清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谢慈放轻了脚步声,没叫人出声。
她立在一旁,静默看着,忽地觉得不真实。
这样子虚弱的萧清漪,在她记忆中几乎不存在。
她记忆中的萧清漪,略带些凌厉,总十分精神。
与现在这个病病歪歪的人,并不相像。
萧清漪时不时咳嗽一声,谢慈蹙眉,等待着那位胡子花白的老先生的结果。
老先生收回手,看了眼一旁的谢慈,道:禀王妃,长公主是郁结在心,难以疏解,加上先前的伤,气血亏虚。
听见老先生开口唤王妃,萧清漪亦睁开眼,看向谢慈。
谢慈听罢他的话,眉仍压低,问:所以……严重么?可能完全治好?大夫道:只要长公主不再郁结,好生调养,自然是能养好的。
谢慈听见这话,松了口气,一偏头,与萧清漪视线相撞。
萧清漪笑了笑,眉目间涌现出一股慈爱。
谢慈别开脸,她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尽管与萧清漪关系缓和一些,也不代表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认真听罢大夫所说,命兰时记下,送走大夫后,营帐中安静非常。
谢慈在一旁坐着,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她大概明白,萧清漪在郁结一些什么,无非是被谢迎幸伤透了心,心灰意冷。
可谢慈也曾因为萧清漪心灰意冷,她同情不起来萧清漪。
自从那日之后,也不知道谢迎幸情况如何。
谢慈有些坏心眼地想,最好谢迎幸恶有恶报……心中话音刚落,门外脚步声扰乱谢慈思绪。
她抬眸望向营帐门口,有些欣喜。
帘子被打起,果真是谢无度过来。
谢无度与谢慈对视一笑,而后问起萧清漪的情况:阿娘身体可还好?大夫怎么说?谢慈便如实转述,谢无度听罢,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看向萧清漪。
他勾住谢慈小指,似乎斟酌着才开的口:方才收到些消息,是关于永福郡主的。
萧清漪睁眼,觑向谢无度。
谢无度道:她死了。
谢慈一愣,下意识看萧清漪脸色,以为她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但萧清漪异常地平静,她闭了闭眼,沉默不语。
谢迎幸当日将萧清漪推下马车,是以为那些追兵的目标只有萧清漪,将她推下去,能吸引他们注意,自己好趁机逃跑。
没料到,那些追兵对谢迎幸也穷追不舍。
追逐之下,谢迎幸的马车失控,翻下山崖。
今日传来的消息,已经找到她的尸体。
谢无度道:阿娘,节哀顺变。
他分明说着安慰的话语,在萧清漪听来,却更像是一种刺激。
她知道,这是他的报复以及手段,他明知道她在乎,偏偏要故意这样冷漠地告诉她。
萧清漪想到此处,不由吐出一口鲜红的血,她看向那触目惊心的红,只觉得沉重,而后昏厥过去。
谢慈赶紧命人将萧清漪扶住,趁着大夫还未走远,将大夫请了回来。
营帐中手忙脚乱,谢无度冷漠看着,行至营帐外。
谢慈将里头打理好后,默默跟出来,在谢无度身后一步之遥处停下。
谢无度站在营帐前,抬头望了眼天空,忽地问她:阿慈,此刻我应当伤心吗?没等谢慈回答,他自问自答:可是我一点也不伤心。
不仅不伤心,甚至觉得有些快慰。
谢慈上前一步,挽住他胳膊,将下巴靠在他肩上,道:可是……你与谢迎幸又没什么感情,不伤心也寻常。
至于……长公主,她亏欠你良多,如今她失意,你觉得快慰,也是人之常情。
谢无度偏头看谢慈眼睛,忽地说:倘若我说,从前阿娘骂我是疯子,是怪物是真的,阿慈会怎么想?谢慈怔怔看着他。
我从前并不懂得,何为伤心,何为喜悦,何为难过……他似乎在讲述一些久远的事,那些茫然麻木的时刻,到她如何出现,如何一点点教会他那些东西。
当然,隐去那只兔子。
十二月的天气寒风凛冽,天空灰蒙蒙的,铅云压着大地,风卷着枯叶在空中打转,落在谢慈脚下。
谢慈瞳孔震颤,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无度看。
她从不知道这些事。
他原来这样苦,那萧瑟的寒风忽然间将她心里吹出个窟窿似的,心都吹得麻了。
谢慈红了眼眶,抱紧了他的胳膊。
她想,她当年所受的宠爱,落在谢无度眼里,该是一把又一把刀。
如今,他用这些刀,把自己血淋淋地剖开,放在她面前,供她打量审视。
谢慈只觉得萧瑟的风在她心口中打着转,想到从前他待自己的好,百依百顺,想到当时他义无反顾护在她身前,一分一毫都不曾犹豫……他说,是她教会他何为喜怒哀乐,如何从一个不完整的人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谢无度抬手拨弄她耳垂上坠着的耳珰,问:阿娘骂我是怪物,是疯子,因为我不懂得如何爱她,她说,倘若阿慈知晓我是这样的人,也一定会对我避如蛇蝎,不会爱我这样的人。
现在阿慈知道了我是这样的人,所以,阿慈会嫌弃我吗?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1-13 03:22:05~2023-01-14 04:2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景行他媳妇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3、第八十三他话讲完, 望进谢慈眼底。
眼底捧住他拨弄自己耳垂的手,脸颊轻蹭在他掌心,怎么可能会有嫌弃?只有难过, 只有心疼。
凛冽朔风不知怎的停了,只余下几片方才被卷进漩涡中的枯败叶子, 失了风, 悠悠地往下坠。
萧清漪营帐中的声响亦暂时安静下来, 大夫已经给她施完针, 说是气急攻心。
兰时掀开帐门, 正欲将情况禀告谢慈,远远地瞧见谢慈与谢无度在说话。
不知他们二人说些什么, 但兰时察言观色,猜到气氛不合时宜, 遂转身回营帐中, 谢过大夫。
谢慈答他的话:不会。
又重复一遍:绝不会。
谢无度紧抿的神色在这一刻松动瓦解,唇角扯动,化作一抹浅淡的笑。
她既说了, 他便要当真的。
阿慈绝不会抛弃他, 阿慈要与他一辈子。
谢慈眼眶还红着,经风一吹, 红得更厉害。
她冲谢无度笑了笑,挽住他臂弯,勾住他手指,依偎在他怀中。
-这位有名气的大夫医术的确了得,两个时辰后, 萧清漪转醒, 已没有性命之忧。
但脸色终究更差了, 大夫说,她的病多因心病而起,倘若心病不除,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
床边只有谢慈在,萧清漪偏头看她,沉默良久,终是垂下眸子。
方才已经让兰时她们煎好药,药碗就在床头的小几上搁着,谢慈给兰时使了个眼色,兰时便将萧清漪扶起,喂她喝药。
谢慈此刻对萧清漪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她已经缓和许多,另一方面,不久前她刚从谢无度口中听到那些话,难免对萧清漪怨怼。
她觉得萧清漪自私,她身为一个母亲,要做的应当是耐心爱护自己的孩子,而不是在发觉孩子有什么问题时,便想着逃避、舍弃、远离……可她知道,怨怼的话即便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回应。
倘若能有,她也不至于到今天还无谢无度像仇人一般。
谢慈叹气,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后,起身离开。
谢慈抬眸看她背影,片刻后又垂眸。
已经是十二月中,不久后便是年关。
这一年的除夕与新年过得动荡,大燕皇帝再次易主,盛安城内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胆战心惊。
曾经的繁华不再,只有满目冷清与战火。
恭亲王筹谋多年,处处培养自己的势力,拔除起来并不容易。
弘景帝被谢无度从宫闱中救出,经历这样一场变故,弘景帝感慨万千,拉着谢无度的手夸他许多。
敛之,有你真是朕的福气。
弘景帝亦与萧清漪相见,见萧清漪病榻缠绵,不免难过,皇姐保重身体。
萧清漪半开玩笑道:多谢陛下关怀,我倒觉得,有些想念驸马。
皇姐这话可不兴说。
弘景帝亦见到谢慈。
这日谢无度与弘景帝商议正事,谢慈不知,闯进谢无度房间,无度哥哥……视线一瞥,话音戛然而止。
参见圣上。
谢慈有些窘迫,弘景帝看着她,却慈祥地笑道:小慈与敛之,甚是令人羡慕。
小慈也不必拘谨,从前你都喊朕舅父,如今你与敛之成婚,自然也该唤朕舅父。
谢慈看了眼谢无度,大方唤了声舅父。
谢慈之所以过来,是因为谢无度没用午膳,亲自来送,监督他按时吃饭。
但弘景帝在,她只好将饭食放下,寻了个由头赶紧脱身。
从谢无度那儿离开后,谢慈长舒一口气,望向门廊下的花。
又是春暖花开时节,谢慈想起方才唤弘景帝舅父,再次恍惚,实在像回到从前。
可见到萧清漪时,又不像从前了。
萧清漪身子一直不好,倚在四角亭中休息,弓着身咳嗽不止。
谢慈远远看见,不由皱眉。
待这场动乱差不多平息,已经是来年三月初。
一切拨乱反正,弘景帝重新坐上皇位,朝堂局势换洗一番。
武宁王救驾有功,倒是在民间挽回些名声。
这日谢慈要去长公主府探望萧清漪,听她们说,她昨日夜里咳嗽得厉害,又要逞强。
谢慈下了马车,轻车熟路往沧渺院去,萧清漪仍住在那儿。
一路走来,谢慈忽然觉得冷清。
偌大一个长公主府,如今只有萧清漪一个人。
还在庭中,谢慈便听得萧清漪咳嗽,她快步迈上台阶,跨进正屋,道:怎么咳得这样厉害?萧清漪见她来,面露喜色,阿慈来了。
她刚剧烈咳嗽过,嗓子有些哑。
萧清漪身边伺候的人给谢慈搬了把椅子,谢慈坐下,道:可曾请太医来瞧过?萧清漪说:不必费那些功夫,请他们来也好不了。
谢慈不赞同:那也不能就这么咳嗽着,你去请太医来。
萧清漪叹息一声,目光落在谢慈身上,走了神。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1-14 04:27:03~2023-01-15 04:0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ust 40瓶;soft亲爹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4、第八十四谢慈不知萧清漪在想些什么, 从上次那事后,萧清漪时常如此,仿佛被这场病抽干了精气神, 整个人瞧来颓靡不已。
亦或者,不是这场病抽干了她的精气神, 而是旁的东西。
她上前几步, 进了亭子, 嘱咐萧清漪身边伺候的:今日风大, 还是扶长公主回房间休息吧。
萧清漪回过神来, 搭着身边人的手,缓步站起身, 大抵真是吹了风的缘故,再次弯腰咳嗽起来。
谢慈又是一声叹息, 解下自己的披风, 披在萧清漪背上。
萧清漪咳得面色潮红,看向谢慈,眸中带出些笑意。
她抓住谢慈小臂, 将身体重量撑在谢慈身上, 谢慈愣了愣,终是选择扶住她, 两个人慢慢往屋中去。
底下人在她们过来的路上,已经提早过来准备好茶水糕点。
下人们接过谢慈的手,扶着萧清漪往榻上坐下,萧清漪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去, 不必这样仔细地伺候自己。
她抬眸, 又望向谢慈。
察觉到萧清漪的目光, 谢慈问:怎么了?她总觉得今日的萧清漪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萧清漪摇头,只笑着问:今日午膳,阿慈留在这边陪我用可好?谢慈咬着唇,没立刻答应。
谢无度昨夜说,今日不怎么忙,应当能回来与她一道用午膳。
若是不方便,也没事。
萧清漪又道。
她垂下眼,指腹捏着茶杯盖子,轻轻地转了一圈。
谢慈瞧着她一副落寞的样子,心中不忍,迟疑道:应当方便。
谢无度也不见得今日一定能回来与她一道用午膳。
萧清漪轻笑着,喜色更甚。
谢慈陪萧清漪用午膳,萧清漪命厨房做了不少谢慈爱吃的菜,萧清漪更是一个劲儿给谢慈夹菜。
这样的气氛,让谢慈想到从前,兜兜转转,竟又回到原点似的。
令人感慨的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总是留下了痕迹,不可能完全回到从前。
一顿饭吃得融洽,刚用完午膳没多久,武宁王府便有人来禀报谢慈,说是王爷回来了,谢慈便匆忙地告辞,飞奔如箭,像一只蝴蝶一般,飞出了她的视线。
可见她心之急切。
目送谢慈离开的背影,萧清漪长长叹了口气,收回视线,落在脚下的地砖上。
她近来在纠结一件事,其实已经思虑良久,拿不定主意。
她不知,这事到底是做好,还是不做好。
萧清漪想让谢慈知晓,她的枕边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认为谢慈至少该有知道真相的机会,至于谢慈知道之后会如何选择,萧清漪不会干涉,但她得知道,不能像现在这般蒙在鼓里。
萧清漪这样想,可她纠结的也是,谢慈如今过得很好,每回见面,她面上肉眼可见地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倘若告诉她,反倒像是一种鲜血淋漓的残忍。
萧清漪叹气,可是镜花水月终是虚幻,爱需要坦诚相对。
谢慈不能被这样蒙骗一辈子。
-谢慈归心似箭,从长公主府回来的一路上,催促车夫快些驾车,一下了马车,拎着裙角走得飞快。
谢无度在无双阁中坐着等她,谢慈还未进门,脸上笑容已经收敛不住,待进了门,一把扑进谢无度怀中。
谢无度搂住她,道:回来略晚了些,抱歉。
谢慈摇头:我方才在长公主府用过午膳了。
嗯。
谢无度嗯了声,没说什么。
第二日,谢慈又去瞧了萧清漪。
她昨日走得匆忙,都忘了问太医到底有没有过来给萧清漪诊治,太医又怎么说。
萧清漪无奈地笑,让身边的嬷嬷一字一句复述太医的话,谢慈听得仔细,确认过每个细节,这才放心,在萧清漪身侧坐下。
萧清漪感慨道:阿慈成了婚后,真是有大人的样子了。
谢慈轻哼了声,端起茶盏润嗓子,方才与嬷嬷确认那些细节,问得她口干舌燥。
萧清漪忽地叹气,谢慈抬头,问:怎么了?萧清漪道: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旧事。
谢慈不知该不该问她的旧事是什么,萧清漪已经自顾自说下去:还记得你从前一时贪玩,养过一只兔子,那时候你照顾自己都照顾不好,倒是把兔子照顾得很好,当宝贝似的。
谢慈记得这件事,几个月前她还与谢无度提到了,笑说:我也记得。
只可惜……它丢了。
萧清漪眸色微颤,声音不自觉地有些紧绷:那只兔子不是丢了。
谢慈睁大眼睛,露出疑惑的神情,不是丢了吗?她只记得有一天忽然就找不到了,把王府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见。
萧清漪盯着谢慈的眼睛,说下去:那只兔子,是被谢无度杀掉了。
谢慈手中的茶盏掉下去,清脆一声,杯盏四分五裂,茶水溅落在她华丽的衣裙上。
萧清漪说的话令她震惊,她下意识反驳:不,你撒谎。
萧清漪苦笑,并未急着反驳她的话,又说起别的:你十岁那年,与三公主起了冲突,三公主失手讲你推进宫中的水池,你大病了一场。
后来没多久,胖公主出了意外,变得痴傻,被送去休养,没多久便死了。
不论是三公主变得痴傻,还是她的死,都不是意外,也是谢无度做的。
谢慈手指颤抖,抓住桌角,声音大了些:不是!萧清漪也有些激动,咳嗽着,坚持说下去:还有萧羽风,你以为他是意外死的吗?不是,他是谢无度杀的。
还有很多很多,那些你身边的人或者事……萧清漪一件件说来,每一件都对得上,倘若一件事是巧合,这么多件事……她一向认为那些传言谢无度阴鸷狠厉的话,都是虚构之言,她所认识的谢无度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但现在萧清漪字字句句都逼着她相信,那些话从来不是虚构。
谢慈其实不愿意信。
电光石火之间,谢慈想到谢无度说过的,他生来便不懂喜怒哀乐的情绪。
她为谢无度开脱:他只是……生来便有些异于常人,并非……萧清漪截断她的话:就连你,他接近你,是为了报复我。
报复我从前不爱他,不重视他,将他看做洪水猛兽。
谢慈呼吸渐渐急促,摇头,不是……他不是这样的人……萧清漪道:你若是不信,可以亲眼看看。
谢慈正要问,她拿什么让自己亲眼看,便觉得意识越来越涣散。
-谢无度今日回来时,不见谢慈在府中,一问她们,得知她一大早便去了长公主府。
现下已近黄昏,这么久还不回来?谢无度打发人去传话,请谢慈回来,却被告知,长公主府请他过去一趟。
谢无度也并未多想,以为是谢慈又想拉近他与萧清漪之间的关系,乘马车去了。
进了长公主府后,谢无度轻车熟路前往沧渺院,没料到,只有萧清漪一个人。
萧清漪抬手屏退他们:你们都出去吧。
谢无度没耐心,连坐下都不曾,问萧清漪:阿慈呢?萧清漪道:不用急,我不会伤害她,我没那么狠心。
她不久前刚走,说是去找田姑娘。
至于找你来,是因为想起我们好歹母子一场,这么多年,却都没好好坐在一块说说话。
谢无度捏着自己小指,倒是坐下了,等着萧清漪的后文。
阿娘有什么话,便说吧。
萧清漪说:不论你信不信,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变成今天这样,其实我感到抱歉。
怀着你的时候,我曾以为,我们会是和谐而幸福的母子。
谢无度没应声。
萧清漪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径自继续:我当时只觉得,你与我所期待的孩子完全不同,你太聪明了,却又冷漠,让人觉得很可怕。
你阿爹当时身体已经不好,我舍不得他,不愿面对这事,你也是。
所以我选择了逃避,我又生了一个女儿。
她轻轻地咳嗽起来,咳嗽越来越重,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而坐在她面前的她的儿子,一脸冷漠地看着她,毫不关心。
萧清漪深吸一口气,你当时对我有怨怼,我知道。
所以,后来阿慈亲近你的时候,以你的性格,其实不喜欢小孩子,但你选择接受她的靠近,其实是想报复我,是吗?她抬起头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谢无度的面容。
他的眉宇之间,与谢临其实很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谢无度回忆起多年之前,那个小不点揪住他衣摆,奶声奶气叫哥哥的时候,他的确在想,这可真是可笑。
你的宝贝女儿,竟然意外地喜欢我呢,多么有趣。
谢无度挑眉。
萧清漪点了点头:的确有趣。
她话锋一转,忽然说:今日阿慈过来,我与她说了些话。
我们说到,她曾经养过一只兔子,后来不见了。
尽管没有证据,但……那只兔子是你杀掉了,是吗?谢无度微眯了眯眼,笑道:阿娘何必明知故问?萧清漪缓缓颔首:好,那三公主,萧羽风……那些都是你做的,想必你也不会否认。
谢无度,我能不能问一句,为什么?萧羽风与司马卓主观意愿上想要伤害阿慈,所以该死。
三公主她并非故意,乃是失手,你又何必做得这样绝?主观也好,失手也罢,她就是伤害了阿慈,不是么?阿慈当时生病危在旦夕,阿娘不是同样心急如焚么?她差一点害死阿慈,便是她的罪。
萧清漪:阿慈她爱恨分明,不会喜欢你这样极端的做法。
还有那只兔子,阿慈那么喜欢它不是么,你既然喜欢阿慈,又为何要把它杀掉?谢无度道:那只兔子,她是很喜欢,甚至于超过喜欢我。
她应当最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1-15 04:09:21~2023-01-16 04:1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ranberries 5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5、第八十五萧清漪瞥向谢无度, 忽地笑了,只因为谢慈喜欢一只兔子超过喜欢他,他便要杀了兔子……所以, 若是谢慈喜欢旁人超过他,他岂非也要杀掉那个人, 以保证谢慈永远最喜欢他。
多么令人恐惧。
倘若, 萧清漪只是说倘若, 倘若有朝一日, 谢慈不再喜欢他呢?谢无度是不是, 要杀掉谢慈,好让谢慈对他的喜欢永恒停滞。
这么一想, 萧清漪觉得自己做的决定当真对极了。
谢无度见她笑,不由眉心轻拧, 阿娘笑什么?萧清漪道:其实今日阿慈来时, 我告诉了她,那只兔子是你杀了。
谢无度眸色微敛,但仍旧气定神闲:她不会相信。
萧清漪笑着笑着停了, 叹气道:是啊, 她根本不相信,她笃定地相信你。
谢无度勾唇。
紧跟着, 萧清漪话锋一转:可是,她会信的。
谢无度笑意戛然而止在眸底,但仍旧气定神闲,似乎对萧清漪所说的话并不相信,他挑眉, 似乎在问:是么?忽地, 吱呀一声, 置在他们对面不远处挨着墙的柜子门被推开一条缝。
谢无度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被绑住手脚捂住嘴巴的谢慈。
谢慈微微颤抖着,眼眶发红,浓密而纤长的鸦羽上沾着晶莹泪珠。
她已经将方才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一句不漏地听得完全,字字句句,都仿佛一记闷锤,落在她心口。
她一向认为,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诋毁谢无度,她也会是唯一相信他的那个人。
她永远会相信谢无度,永远。
他们都不了解谢无度,谢无度根本不是他们口中的那种人,即便他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他也是有苦衷的。
她曾经这样以为。
但萧清漪说,全天下只有一个人不了解,就是她谢慈。
谢慈曾经不信,现在不得不相信,原来萧清漪说的是对的,全天下只有她谢慈,才是最不了解谢无度是什么样的人。
她多么天真、愚蠢。
谢慈嘴巴被布条堵住,呜咽声沉沉地咽下,无声地落泪。
谢无度终于变了脸色,怒目而视萧清漪,她摆了自己一道。
他进门时未曾见到谢慈的人,当真以为她已经离开。
亦或者,是因为他半真半假地向谢慈坦白,得到谢慈永远的承诺,因而有些得意忘形。
萧清漪轻声地笑起来,笑声飘荡在房间里,好似未尽的凛冽冬意。
谢无度怒意上涌,伸手掐住萧清漪脖子。
他实在是生气,几乎要把萧清漪的脖子掐断。
萧清漪原本苍白的脸色一点点沾染些青紫,她试图伸手拨开谢无度的手,但微不足道的力气杯水车薪。
倘若原本那些还未完全让谢慈接受,此刻谢无度的行为几乎让谢慈痛苦不堪。
她看着萧清漪几乎要喘不过气,谢慈从柜子中踉跄而出,奔向谢无度。
她蓄力撞开谢无度,谢无度松开了萧清漪的脖子,谢慈也因重心不稳,跌坐在地。
谢无度眸色微低,顾不上萧清漪如何,伸手扶住谢慈。
他解开谢慈手上与脚上的束缚,又将她嘴上的布条扯开,语气焦急:阿慈……谢慈却抬手拂开他伸来的手。
谢无度身形一顿。
谢慈扶着一旁的桌子站起来,避而不看谢无度的脸。
她现在脑子里懵得很,根本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谢无度,她对谢无度的信任仿佛全崩塌了。
谢慈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谢无度神色沉重,步步逼近,唤她名字:阿慈……谢慈步步后退,低垂着头,频频摇头。
你别过来,我想静一静。
她重复这两句。
谢无度手握成拳,感受到一种恐慌,他想,他不能答应。
倘若他现在答应让她静一静,她会离开自己的。
一定会。
没有人会爱他的真面目。
谢无度伸手,意欲抓住她的肩膀,谢慈却避如蛇蝎,猛地转身跑开。
她一个趔趄,看向门口,谢无度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拦在门边。
谢慈依旧摇头,声音还颤抖着:别过来!她跨过门槛,盯着谢无度,步步后退。
谢无度目光紧紧盯在她身上,她退一步,他则跟一步。
阿慈,你要离开我吗?谢无度轻声发问,压低眉头,面上忧怜与阴鸷皆有。
谢慈不知道,她现在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这里,离开谢无度。
她退到台阶最后一级,步伐混乱,踩空台阶,眼见要跌倒在地。
谢无度眼疾手快,伸手将人抱住,继而用长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谢慈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包围,可如今这熟悉的气息变得好陌生,眼前这个熟悉的人,都变得好陌生。
他全是伪装,在她面前,将她骗得团团转。
她忽地情绪激动起来,推拒谢无度的胸膛与臂膀:放开我!别碰我!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谢慈语无伦次,或许是太过激动的缘故,渐觉呼吸困难。
谢无度任由她捶打,只问:阿慈想去哪儿?谢慈摇头,哭腔道:我不知道,我不想见到你……谢无度眸色微沉,这话换而言之,便是要离开他。
他不能答应。
谢慈重重呼吸两下,而后竟在谢无度怀中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谢慈身在无双阁的宽敞床榻上。
眼前的一切都很熟悉,听见她醒来的动静,兰时与竹时她们激动地迎上来,将她扶起。
谢慈脑子还混沌着,晕倒之前的那些事在她脑子里飘过,似真似假,好像一场梦。
可这场梦太过真实,真实到那些激烈的情绪令她觉得疲惫。
谢慈沉默着,接过面前人递来的水。
那双手纤长而匀称,她一眼便认出。
谢慈顺着那双手抬眸,望见谢无度的面容。
谢无度温柔地冲她笑着,阿慈醒了?这让谢慈更拿不准,自己是否真的做了一场那样的梦。
倘若那是梦,那这梦是噩梦。
她又想,幸好那是梦啊。
谢慈扯动嘴角,捏着杯盏,就着边沿抿了抿,道:无度哥哥,我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她期待地望着谢无度,又藏了些观察的意味。
但谢无度面色未改,只说:只是梦罢了。
谢慈垂下眼,喃喃重复:只是梦罢了。
她实在很想这样安慰自己的,倘若没有看见无双阁门外忽然多出的那些人,她也不是不能骗自己的。
可是那些人守在门口,实在像一根明晃晃的刺,戳破她所有的自我安慰与自欺欺人。
谢慈抬头看向灰蓝的天空,灯影幢幢,照在门廊下,她无声地落泪。
谢无度从屋里出来,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柔声说:风大。
谢慈甩开他的手,冷声指向门口的那些人,质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1-16 04:11:24~2023-01-17 22:5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ranberries 47瓶;62866287 6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6、第八十六我是犯人吗?谢慈追问。
谢无度放这么多人守在门口, 明摆着不想让她进出自由,这样的架势,就好像当日萧清漪因谢迎幸的话而将她禁足云琅院一般。
谢无度抬眸, 与谢慈四目相对。
谢慈瞳色震颤,先声夺人:你别说他们是来保护我的, 我不是傻子, 不会信这种鬼话。
她吸了吸鼻子, 胸腔里一颗心剧烈跳动着, 昏倒之前所经历的那一切像一道巨大的海浪, 朝她扑来,砸得她晕头转向, 找不到方向。
但被砸的触觉那样真实,令她无法自欺欺人下去。
那一切就是真实的, 她所认识的谢无度, 全是他处心积虑特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而现在,好像才是真实的谢无度。
他把自己当做一个犯人看待,生怕她会跑掉。
可她只是想要冷静, 想要暂时远离他一段时间。
谢无度重新将她肩上的披风系好, 长指认真系上一个蝴蝶结:因为阿慈好像想要离开我。
他在答谢慈的问题。
因为不想让阿慈离开我。
他松开系带,抬眼望进谢慈眼底, 仅此而已,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谢慈心猛地一颤,他是在擅长于此,明明是他有错在先,话从他嘴里一说, 却像是谢慈做错。
谢慈生硬地转过身, 道:我不喜欢这样, 你让他们滚。
谢无度没有拒绝,反而握住她指尖,攥进手中,一点点暖进手心,好,只要阿慈答应不离开我,我立刻让他们滚蛋。
谢慈朱唇翕动,未能说出答应的话语。
如果是以前,哪怕是在昨天,她都能义无反顾地说,我绝不会离开你。
可是现在,她忽然不敢确定自己的心。
谢无度眸色黯淡下来,攥了攥谢慈的手指,说:可是阿慈说过永远不会嫌弃我,永远不会抛弃我的。
谢慈是说过,就在不久之前。
那时的气氛,她甚至历历在目,犹在眼前。
可是那是你骗我,你没有告诉我,你原来是这样的人。
阿慈觉得,我是怎样的人?谢无度眉头微压,仿佛有无尽忧愁,眼睛却又充满深情地锁定在谢慈身上。
谢慈避开他的视线,脑子里涌现起萧清漪与他的对话,他亲口承认的那些事……可是,她脑子里又浮现出这些年她所认识的谢无度。
两种画面缓缓重合在一处,激烈地打着架,完全无法融合,就好像两个画风迥异的画家共同作同一幅画。
她摇摇头,只觉得头痛不已。
可是你不应该骗我,你单单只骗我……她又有些语无伦次,你根本从头到尾都是假的!谢慈将自己的手从谢无度手中抽出,猛地转身跑回房间里,将房门合上。
她抵在门边,对门外的人说: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你能不能离开。
门外的人没有回应,亦没有声响,或许是走了吧。
谢慈慢慢沿着门框滑落,长臂圈住自己膝盖,目光毫无焦点地落在昏暗的房间,地毯上有淡淡的光影,是门廊下灯笼映出来的。
不知道过去多久,谢慈才扶着门框站起身,她茫然地走向桌边。
嗓子很渴,想要喝水。
屋子里没点灯,谢慈摸黑往桌边走,途中撞到凳子,重重地磕在小腿骨上,疼痛感瞬间侵袭。
谢慈惊呼一声,踢了一脚凳子,而后趴倒在桌面上,轻声呜咽。
她想离开谢无度吗?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很乱,她的世界彻底天翻地覆,好像再没有什么能够信任的。
当时被告知,她不是萧清漪的女儿,她都没有这么难受过。
因为那时候,她还能有谢无度可以信任,她知道谢无度是她的后盾。
可现在,她最信任的那个人,不能相信了。
真的不能相信吗?他是骗了你一些事,可是他待你的情不全是假。
脑子里有个声音忽然冒出来。
谢慈从臂弯里抬起头来,又垂下去。
可是她做人的原则便是不喜欢虚与委蛇,不喜欢假惺惺,她一腔赤诚待人待事,自然也喜欢赤诚的情感。
建立在虚假与欺骗上的感情,怎么可能真诚呢?她慢慢环住自己胳膊,咬住下唇。
更何况,她一向没有什么坏心眼,甚至可以说十分善良,但谢无度所做的那些事,都令她心惊。
她主张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倘若旁人得罪她,她自然要讨回来,但是平等地讨回来,而不会因为旁人欺辱自己一寸,便要他人性命。
那是何等的残忍。
这样残忍的行事,却是谢无度的常态。
他们之间,根本截然不同。
即便她这一回心软,选择留在他身边,那么以后呢?以后长久的岁月,又要如何相处下去?这日夜里,谢慈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
这一宿睡得并不安稳,总在做梦,全是噩梦。
待眼皮沉沉睁开,便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侧躺着,一双手横在她腰间。
谢慈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已经凭借熟悉的气息认出谢无度。
见她醒来,谢无度关切的眼神投来。
醒了?阿慈可饿了?想吃些什么?谢慈偏头避开他的视线,只冷声说:不想吃。
好,那便不吃。
再躺会儿?谢慈沉默。
她浑浑噩噩过了一夜,仍旧没想清楚自己的心,因而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谢无度。
她能想到的,仍旧是离开他,冷静一段时间。
谢慈开口:我想去杏桃那儿住一段日子。
谢无度微垂眼睫,拒绝:不行。
他现在草木皆兵,哪里也不放心。
好像谢慈只要离开他视线半刻,便会永远离开他。
他不允许。
他不答应,似乎在谢慈预料之中,她沉默着,不再说话了。
谢无度亦没动静,安静地在她身侧躺了会儿。
不知过去多久,谢慈忽地感觉到腰间的那只手往上走,探入她衣裙中。
谢慈猛地睁开眼,意欲推拒,却被谢无度强硬地按住。
别碰我!她说着,一把推开谢无度,将谢无度推下床,而后慌乱地环顾一圈,抄起一只枕头,砸向谢无度。
谢无度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狠厉,谢慈瞥见了,动作僵硬在半空。
这样的谢无度令她感觉到恐惧,谢慈鼻头发酸。
她原本还不能想象,做出那些事的谢无度是什么样子,此刻却仿佛明了。
谢无度站起身,缓步靠近床榻,谢慈步步后退,退往角落里去。
谢无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倒在软被之上,谢慈触到他的眼神,忍不住地颤抖。
她慌不择言:你也要杀了我吗?她指的是昨天他被萧清漪揭露之后,掐住萧清漪的脖子,差点把她掐死,当时谢无度的神色那样漠然……可是萧清漪即便与他没太多感情,可那是他的阿娘,怀胎十月将他带至这世上的阿娘,他都能……又遑论自己。
谢无度眸色微敛,而后抓住她手腕,将她扑在软被上。
阴鸷的眸落在她身上,谢慈闭上眼。
谢无度却并未做什么,只是指腹抚过她脸颊,道:阿慈为何会这样想呢?我爱阿慈,怎么会伤害阿慈呢?谢慈睁开眼,看向谢无度。
你现在就在伤害我,我不想见到你,我想冷静冷静。
谢慈声音稍稍大了些。
谢无度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松开了她的手腕,握住她的手,可是阿慈说过,要与我一辈子。
谢慈无法反驳,但她觉得她再在谢无度身边待下去,她要疯了。
我只是想要冷静一段时间……然后你就会选择离开我。
谢无度说。
他想,她如果从自己身边离开了,一定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谢慈不能给出一个笃定的答案,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谢无度道:阿慈方才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是么?你在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呢?我们相识这么多年,我何曾有一次伤害过阿慈?没有。
谢慈在心里说ЅℰℕᏇᎯℕ。
可是……她垂下眼睫,不知说些什么,忽地感觉到手心里多出了一样冷而坚硬的东西。
她低头看去,是一支簪子,不知谢无度何时从她妆奁中取的。
他握着她的手,将簪子一点点握紧。
谢无度又道:我伤害我自己,也不可能伤害阿慈。
我知道,阿慈也知道。
是,他曾为了保护自己,奋不顾身。
谢慈抬眸。
谢无度缓缓摩挲着她手背,说:我待旁人残忍,所以阿慈便认为,我待阿慈也会残忍,是么?可我待阿慈,偏偏满腔柔情,千般不舍,万般疼爱。
阿慈认为这是一种虚伪么?为何它不能是一种……成长呢?他缓缓抬起谢慈的手:因为阿慈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教会我爱,所以,我爱阿慈。
只是这样简单的道理。
阿慈倘若生气我欺骗你,可以惩罚我。
除了离开我,什么惩罚都可以。
谢慈睁大眼睛,隐约地明白过来他想要做什么,但脑子还未转过来。
谢无度已经握着她的手,停在自己心口。
谢慈眼睁睁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将手中的那支簪子一点点地往他心口插下去。
簪子硌得她手指疼,鲜红的血从他心口渗透了衣裳,亦刺痛了她的眼睛。
谢慈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抽出手,将簪子扔出好远。
簪子哐当一声摔在墙上,谢慈剧烈地喘息,声音带了些哭腔:谢无度,你疯了……谢无度唇角微漾,却是笑了,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阿慈在意我欺骗你,那么真实的我,倘若阿慈从一开始就知道,还会喜欢吗?谢慈紧紧盯着他胸口的伤,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大声喊道:来人,请大夫!快请大夫!外头的人不知里头发生什么,亦不知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什么,只能凭借无双阁门口忽然多出来的守卫,以及他们之间的气氛猜测,王爷与王妃又吵架了。
大夫很快赶来,替谢无度诊治,包扎伤口。
谢慈没有避让,她就坐在一侧,因而随意一瞥,便瞥见了谢无度心口的伤疤。
她心微颤,别开眼。
大夫亦不知他们发生什么,更不敢多问,只叮嘱了几句注意的事,便离开了。
兰时送大夫离开,竹时她们也退下去,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谢慈没看谢无度,低低开口: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好。
谢无度应了声。
而后是脚步声往门口方向去。
许久,她才将下巴搁在膝上,发呆。
他连自己的命都这样不在意么?又或许,这是他的好算计。
他惯会拿捏她的心,一向如此。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1-17 22:54:44~2023-01-18 23:1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0191378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7、第八十七这几日, 谢慈每日都心不在焉,浑浑噩噩度日。
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很慢,又似乎很快。
经过那日的事之后, 谢慈也没再提起过要出去,谢无度心口的伤不重, 但到底是一道见血的伤, 要痊愈结痂, 也要些日子。
大夫叮嘱过许多要注意的事, 谢无度仿佛全然没放在心上, 我行我素,好几次都让伤口裂开。
因而原本只需要十余日便能好的伤, 硬生生拖了二十日,还未见好。
谢无度把无双阁门口的人撤去, 但谢慈知道, 明面上没有人管着,可背地里一定有许多人盯着。
那道屏障从有形的,变成了无形的。
她说不想见谢无度, 谢无度却总要寻各种由头晃到她眼前来。
甜言蜜语与从前无二, 但谢慈心情不似从前。
她仍没想清楚。
眼见着春日芳菲盛放,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上生出新芽, 鹅黄嫩绿,好一派生机勃勃。
谢慈却无心欣赏,只觉得心情沉闷。
她在屋子里闷得实在太久,看着外头的自由,实在艳羡。
可谢无度就像是铁了心一般, 就是不愿意让她出去。
除了让她自由出入, 旁的与从前一样。
这二十多日来, 田杏桃来过几次。
谢无度怕她闷,特意请田杏桃来陪她说话。
谢慈没告诉田杏桃什么,她想到谢无度是这样的恶劣,一时有些害怕,怕她若是将田杏桃牵连进来,谢无度会做什么。
这一日,田杏桃又来见谢慈。
谢慈肉眼可见地消瘦不少,脸颊上肉都退了些,眼神更是苦闷,眉宇之间透着难以散去的郁色。
田杏桃看在眼里,主动问谢慈:慈慈,我瞧你近来好像不大开心,要不咱们去放风筝吧?听见放风筝,谢慈眼神中绽放出一些光彩,但很快熄灭,她垂下眼睫,拒绝:不了。
田杏桃哦了声,亦沉默下来,而后道:我总觉得你这些日子瞧着不大开心,是发生了什么事么?谢慈还是摇头:没什么,许是春困吧。
田杏桃对她的说辞并不相信,打量一圈,远远地瞥见了谢无度的身影。
谢无度在远处的廊下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慈亦顺着田杏桃视线瞧来,在瞥见谢无度的那一瞬,迅速移开了。
她喜怒形于色,太过明显。
田杏桃若有所思。
慈慈,你和王爷吵架了是么?谢慈仍旧摇头,笑着说:没有啊。
这一瞥,被谢无度尽数看在眼里。
他问谢慈:阿慈方才与田姑娘聊了些什么?谢慈慌乱不已,以为他看出什么,下意识退了一步,将亭子里田杏桃的背影挡住:她只是问,我是不是同你吵架了。
你不可以伤害她。
她是我的朋友。
言罢,又补充一句:我没有喜欢她,超过你……谢无度看着谢慈,良久未曾言语,只眼眸轻转。
谢慈咬住下唇,心兀地跳起来。
谢无度却转过身,从身后抱出一只雪白的兔子。
谢慈不明所以,看了眼那兔子,又看谢无度。
谢无度说:送给阿慈。
谢慈犹豫着,没有伸手接过。
谢无度已然松开了手,兔子蹦蹦跳跳地蹭到谢慈裙边,嗅了嗅她身上气味,而后竟是张嘴咬她衣裙。
谢慈将兔子揪住,抱起来,小声骂道:不许吃我的裙子,小东西。
谢无度轻抿唇笑说:阿慈方才那话……人是会长进的。
慈夫子教导学生良多,学生自然不再是从前的学生了。
今时今日,我自明白,阿慈最最爱我。
不论是田姑娘,亦或者一只兔子,都比不过我,我不必如此担忧。
更何况,我亦会站在阿慈的角度看待事情,不会做让阿慈伤心难过的事。
谢无度伸手,抚了抚兔子的毛发。
谢慈将信将疑,抱着兔子,小声开口:我想出去放风筝。
好。
我陪你一起。
谢无度答应得干脆,让谢慈有些意外。
真的?自然。
谢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兔子,将它放下,现在就去。
她说罢,回房间里收拾东西,又唤田杏桃。
谢无度倚着廊柱望着她背影,他不希望谢慈这样小心翼翼地面对自己,怀念从前她肆无忌惮的模样。
不由又想,这一切都怪萧清漪。
萧清漪那日被他掐了脖子,好在没有性命之忧,但她本就染病,一直没好,因而又病了一场,这些日子才听闻终于大好。
谢无度当时想过,杀了萧清漪。
但是转念又想到谢慈,他知道如果他杀了萧清漪,谢慈会更难受,想了想还是没有这么做。
但这些日子,萧清漪派人来过,要见谢慈,被他挡在门外。
谢无度抱住胳膊,指尖轻点,脑子里却又闪过另一个念头:即便没有萧清漪,也瞒不了一辈子。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正想着,谢慈出来了。
她拿了只燕子形状的风筝,难得脸上有了些笑意,眸中明亮,走吧。
田杏桃跟在身后,冲他福身行礼。
谢无度嗯了声,自然而然牵住谢慈的手,与她一道往外走。
谢慈趴在马车车窗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的街巷与树木花草,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令她无比欣喜。
田杏桃另乘一辆马车,马车上只有他们二人。
谢无度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
谢慈僵住一瞬。
这些日子,她大多时候会选择什么也不想,脑子放空地待着。
但偶尔也会忍不住地想,她能接受这样的谢无度吗?谢无度曾说,阿慈,给出去的爱难道也能收回吗?应当是收不回的。
否则以她的性格,即便玉碎,也不会这样与他尴尬地共处。
因为……她早已经爱上了他,而情,总是最难割舍的。
她连萧清漪尚且不能割舍,更遑论谢无度?谢慈失神想着,忽觉一阵春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她没有挣扎,没有推开谢无度,只是安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春风。
今日天气不错,春风阵阵,正是适合放风筝的日子。
城郊不少人出来踏青郊游,亦来放风筝,谢慈与田杏桃二人疯玩了一阵,十分尽兴。
谢慈许久没出门,舍不得回去,临走前,又问:能不能,再去清风楼喝杯茶,或者去一品居吃一顿饭,或者去瞧瞧胭脂首饰……她声音很轻,很怕被谢无度拒绝。
但谢无度应了:好。
谢慈抬眸,有些不可置信。
谢无度拥住她左边肩膀,与她咬耳朵:只要阿慈不离开我,什么都可以。
-最后他们选择去清风楼喝茶。
谢慈没有吃饭的心思,也没有挑胭脂首饰的心思,唯有喝茶还能喝上两杯。
田杏桃回了自己家,只余下他们俩。
谢慈坐在熟悉的雅间,颇为感慨。
她捏着茶盏,眼神悠悠地扫过楼下的市井街巷,最后落回到谢无度身上。
谢无度说,他从自己身上学会许多,有所长进,不再是从前的他。
……谢慈走了神。
杯盏中的茶水方才太热,她还未来得及饮一口,正欲垂首浅尝,忽地被谢无度拍开茶杯。
谢慈不解地抬头,看着被扔向一旁的茶杯,听见谢无度说:小心,茶水有毒。
谢慈瞬间瞪大眼睛,下意识往谢无度身侧靠,什么?谢无度沉下脸,给了青阑一个眼神,青阑当即出去了,很快将清风楼的掌柜和小二们都请上来。
谢慈放低了声音,小声问:这茶水……怎么会有毒?谢无度将她拉近,道:茶水的味道不对劲。
同时,他脑子里也在思索,谁会给他们下毒?恭亲王余党按说已经一网打尽,难道还有残留?亦或者,是旁的人?掌柜与小二们都一脸惶恐,王爷……出了什么事?谢无度一番询问,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时半会儿查不出什么,但这里不够安全。
谢无度冷着脸,托住谢慈小臂,道:我先送你回府。
谢慈点了点头,跟着谢无度往外走,才刚走出雅间门口,便有一群黑衣人围堵上来,他们手中皆拿着武器,似乎是早有埋伏。
眨眼间,那些人便冲了上来。
谢慈还未及反应,谢无度身边的人已经与那些人缠斗在一起。
谢慈被谢无度护在身后,退至安全地带。
她一颗心紧紧提着,盯着谢无度的身影,不敢松懈。
忽地余光一瞥,竟瞥见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谢慈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许皇后。
许皇后面色慌张,似乎被吓了一跳,也在人群中瞧见了谢慈。
这……这是怎么回事?许皇后似乎将谢慈当做救命稻草,从混乱的人群中朝谢慈走来,谢慈心中一惊,伸手将她拉过来。
谢慈的视线继续转回混乱的人潮,一眼便找到谢无度,提心吊胆。
下一瞬,却感觉到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自己颈侧。
是许皇后手中的匕首。
许皇后笑了起来,她前些日子才知道,原来她的儿子的死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谢无度做的。
谢无度!她恨不得生啖其肉!从得知此事后,许皇后便想着为萧羽风报仇。
可谢无度平时谨慎,身边有人保护,轻易不能得手,她苦等了好些日子,才终于等到今天这机会。
方才,就是她在他们茶水里下的毒,她要亲手杀了谢无度,告慰她的羽风。
没想到他们竟然没喝,逃过一劫。
许皇后将谢慈颈侧的匕首抵得更近,威胁道:我劝你别乱动,不然我杀了你。
反正我的羽风也已经走了,我即便杀不了谢无度,杀了他最爱的女人也是一样的。
说罢,她大声吼道:谢无度!谢慈在我手上!谢无度转过头来,长眸微眯,眸色冷厉。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1-18 23:16:22~2023-01-19 23:3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裴晚抒、 5瓶;zizichongya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8、第八十八他越是神色严肃凝滞, 许皇后笑得越是开心。
你过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刀剑可不长眼睛,她这细皮嫩肉的, 这么锋利的刀一下子就能划破她的脖子。
她笑着说。
谢无度握着剑柄的手攥得更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从没有想过, 今日这出会是许皇后所为。
甚至于, 他几乎忘却了许皇后这个人, 在谢无度眼里, 从未将许皇后放在眼里过。
他只记得,萧羽风曾意图欺辱谢慈, 任何人都不能这样做,所以他杀了萧羽风。
此刻许皇后将匕首架在谢慈脖子上, 已经让她柔滑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
那鲜红的颜色, 仿佛昭示着,这是他的自负所付出的代价。
亦或者,不是自负。
谢慈眼神有些惊慌, 她热爱生命, 自然从未想过死,也害怕死。
许皇后贵为皇后, 后宫女眷怎么会随意出现在清风楼?这本就不合理。
现下想来,早有端倪,只是已经晚了。
脖子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以及微弱的疼痛感,心跳声如雷。
这样危急的情况下, 谢慈下意识看向谢无度求助。
许皇后望见他们二人眼波流转, 语气凌厉地打断:都死到临头了, 还有时间在这儿调情?谢无度看向许皇后,道:你要如何?他视线紧张地盯着谢慈脖子处,生怕许皇后太过用力。
谢慈都多少年没有受过伤见过血,此刻他心中愠怒不已,只恨不得立刻将这妇人生剐。
可无奈她离谢慈太近,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谢慈不受伤,只得先与许皇后周旋。
许皇后闻言笑起来:我要如何?我要你的命,你杀了我的儿子,一命抵一命。
谢无度没有犹豫:好。
你放了她。
许皇后哼了声,你倒是痴情种。
她说罢,目光谨慎地打量一圈,最后落在谢慈云鬓上。
谢慈今日有特意梳妆,她每日都会认真梳妆,前些日子也一样,云鬓上满头钗环,许皇后从中拔出一支,扔在谢无度脚下。
就用它,刺进自己胸口。
谢慈瞳孔微震,瞪向谢无度。
只见谢无度未曾犹豫,躬身拾起那支簪子,而后抬手,扎进自己胸膛。
谢慈呼吸凝滞,嘴唇微张。
他胸口旧伤未愈,堪堪结痂,如今又添新伤。
她却未曾受过这样的伤,却仿佛已经感同身受地痛起来。
鲜血从他胸口涌出来,渗透了他月白色的锦袍,谢慈微微地颤抖,抬眸望向谢无度眼底。
许皇后笑声更甚,道:还不够,再刺深一点,再转一圈。
羽风,你瞧见了么?她只觉得大仇得报,仿佛对得起萧羽风的在天之灵。
谢无度照做,将那支簪子扎得更深,同时亦关注着许皇后的表情。
就在许皇后发笑之时,谢无度抓准时机,将胸口的簪子□□,而后扔向许皇后。
许皇后没有防备,只得抬起匕首相挡,谢无度趁机将谢慈带近自己身侧,同时一脚踹在许皇后肚子上。
许皇后倒在地上,谢无度一剑捅在她身上。
许皇后吐出一口血,面目狰狞地开口:你以为……你们能走吗?说罢,死不瞑目地咽了气。
谢无度抓住谢慈手腕,眼神示意青阑他们断后,带着谢慈下楼离开。
才刚上马车,便有诸多人马从周遭的街巷中冒出来,追在他们马车之后。
谢无度胸口的伤口还在流血,谢慈伸手想要触碰,又不敢乱碰。
衣襟上的血沾在谢慈手指上,她焦急道:你……没事吧?谢无度握住她指尖,还笑得出来,他脸颊上鼻尖上都沾了些血迹,面容瞧来有种诡异的昳丽感。
阿慈担心我?谢慈急得不行,没心情开玩笑,转头意欲查看马车外的情形。
手却被谢无度握得更紧:阿慈,你知道吗?我方才其实可以想别的法子救你,可是她要我为你死,我又觉得,未尝不可。
我情愿为你赴死。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这一生全部的欢愉,都是你。
倘若没有你,我生与死,亦没有什么不同。
他手心里也沾了血,温温热热,黏黏糊糊的,谢慈听不下去,什么死不死的……别说了,别说了好吗,谢无度。
谢无度笑意却更深了,他非要说下去:阿娘说得没错,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但这个疯子,他爱你。
从前阿娘不爱我,我便以为,这世上,没有人会爱我真实的面目,所以我选择欺骗你。
因为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陪着我,永远属于我。
现在,我大概是要死了。
为阿慈而死,真好。
日后阿慈的人生还有数十年光阴,一定会过得幸福快乐,但也永远都不可能忘掉我。
他勾唇笑,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鲜血顺着他嘴角流下来,看得谢慈心颤。
她伸手去擦他嘴角的血迹,眼睛早就湿润,不行,谢无度,你别死……我求你了……马车行驶得很快,谢慈心完全慌乱,什么也顾不上了。
你不能死,你不是总说要跟我一辈子在一起的吗?谢无度!你别死!谢慈哭着堵住他还在流血的伤口。
马车忽地猛烈撞上什么东西,一阵颠簸,谢慈想到谢无度的伤,将他抱在怀中,试图让他别被颠簸受更重的伤。
马车一阵天翻地覆,将二人抛出车厢。
身后追兵正朝他们而来,谢慈将谢无度护住,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应该怎么办。
但她完全没有想法,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谢无度怎么可以死?谢无度的人马与追兵们激烈地厮打在一起,谢无度靠在谢慈怀里,又吐出一口血来。
谢慈抱着他的头,不停地擦他嘴角的血迹。
倏忽之间,一支箭矢朝着他们而来。
那一刻,谢慈几乎没有犹豫,便想挡在谢无度身前。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想过的一个问题,倘若是她?她能做到这样吗?那时候,她还没爱上谢无度。
所以觉得自己不能。
但原来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当真可以舍生忘死。
但谢无度哪里舍得让她来挡,他用力将谢慈按在怀里,硬生生用自己的背脊挡住了那支箭。
箭刺穿了他的胸膛,箭尖近在谢慈眼前,淌着血。
谢无度道:方才之事,我很开心。
他低头瞥了眼,又道:如今,阿慈可信我的真心了。
阿慈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千倍万倍。
阿慈是我灰暗人生中的火焰,我只是……永不想失去我的火焰,才欺骗阿慈。
可方才……我忽然明白了,其实……真正的爱本就是在见过一个人的丑陋之后,还愿意爱他。
阿慈愿意给予我真正的爱,我很高兴。
谢慈满目湿润,珍珠般的泪滴一颗颗往下落,我……我不离开你,我们白头偕老……谢无度……谢无度却已经失去意识。
-谢无度的人马最终胜过了那些不要命的追兵,尸横遍野,青阑与常宁二人迅速将谢无度带回王府,请来太医。
谢慈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换,浑身狼狈,守在一旁。
她忽地想起他们的开始,与现在何其相似。
那是她的开始,却不是谢无度的。
谢慈抱住膝盖,埋头默默流泪。
好几个太医一并诊治,端出去暗红的水一盆又一盆。
谢无度受的伤太重,大夫们忙碌了近两个时辰,才敢对谢慈禀报:王妃,王爷的伤势太重,我等虽极力医治……但我等医术有限,也不能让王爷醒过来。
倘若王爷能撑过今晚,便能活下去,倘若不能……谢慈双目失神,颓然跌坐下去,望向床上躺着的谢无度。
我知道了,多谢太医。
兰时竹时,送太医出去。
其他人也都尽数退下,房间里只余下谢慈与谢无度。
谢慈缓步靠近床侧,握住谢无度的手,就这样,直到半夜。
谢慈滴水未进,平日里爱漂亮的人,一头狼狈地守在床侧,寸步不肯离。
谢无度始终未醒。
兰时她们过来劝道:王妃,您还是去休息吧,您若是也累倒了……谢慈摇头,目光从他深邃眉眼间至薄唇,忽地开口:谢无度,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肯定不记得你,我会把你忘掉的!一定会的!她说罢,床上的人也没反应,谢慈俯身趴在一旁低声啜泣。
谢无度,你别死,我答应永远都不离开你,一辈子都不离开你。
她呜咽出声。
床上那副冷峻的眉目,却仍旧毫无波澜。
谢慈这一夜不知道何时睡着,天还未亮时,又从梦中惊醒。
她第一时间去瞧身侧的人,只见他脸色越来越苍白,谢慈一颗心也愈发沉坠。
谢无度……你不是说我是你的火焰吗?我都靠你这么近了,你没感觉到吗?谢慈将脸颊贴在谢无度微凉的手背上,而后俯身抱住他,靠在他脖子上。
她偏头,丹唇吻过他颈侧,最后到他一双唇上。
她期待着,却又再次失望。
谢慈心灰意冷坐回原位,目光沉沉落在地毯上,不知过去多久,忽地感觉到手心里的手指动了动。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身侧的人,望见那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那双含情眼慢慢睁开。
谢慈阖上眸子落泪。
谢无度说:阿慈,我方才好像做梦,梦见你说永远都不离开我。
谢慈吸了吸鼻子:谢无度,我永远都不离开你,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等以后老了,你还得给我撑腰,我们一起去院子里晒太阳……她一顿,又道:但是,有些东西你得改。
你说是我教会你许多,那你便得继续跟我学。
好。
听慈夫子的话。
谢无度虚弱地应。
他的老师,他的欢愉,他永远热烈的火焰。
因为她,他的灵魂亦从残缺变得完整。
作者有话说:提前祝宝贝们新年快乐,番外大概要很久才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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