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热闹被一道玻璃门隔着, 变成遥远的背景音。
季瑛和陈煜方在黑夜中默默地对峙,香烟的烟雾幽幽地随风飘散,无声地消失在黑暗里。
抽完这根烟我就进去了, 有话快点说吧。
季瑛淡淡地说。
陈煜方默默地看着她,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眉目俊朗,仿佛学校里玉树临风的学长。
她一向知道他非常好看, 无可挑剔地标致的好看。
他专注地望着她时, 她就希望他永远这样看着她,只看着她一个人。
以前她是这样希望的,人不能被自己的愿望欺骗太久。
阿瑛。
他用这种熟悉的称呼喊她,季瑛拿烟的手轻微地颤了颤。
她移开目光,轻轻地笑了一声道:既然想要摆脱我,就别这么叫我了吧。
你再多喊几句,说不定我就动摇了。
你决定要放弃了?嗯,是不是松了一口气?季瑛抽了一口烟, 烟雾从她的眼前袅袅地升起。
客厅里夏仪紫色长裙的身影在烟雾里朦朦胧胧, 她从钢琴上收回手, 目光穿越人们在客厅里巡视着,视线在某个地方多停了一会儿。
季瑛顺着她停留的视线看过去, 半个客厅的距离之外,聂清舟果然在那视线的尽头, 他坐在沙发上, 撑着侧脸无声地说着什么。
她看不懂聂清舟在说什么。
但显然夏仪看得懂。
她说什么聂清舟和夏仪并不相配, 其实她不过是嫉妒他们的坚不可摧罢了。
季瑛淡淡地说:我还以为我们俩和聂清舟夏仪很像, 都是从高中就认识的, 性格一冷一热,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
我没法像聂清舟爱夏仪那样爱你,你也远没有夏仪那样坚定。
不过陈煜方,我也尽力了。
从客厅里传来周温文爽朗的声音,他的身影出现在客厅里,他把手放在嘴边呼喊道:季小公主人呢?您要的零食给您买来了,还不快来吃?季瑛掐了香烟,大声回应道:我在阳台!怎么着还要我去接你?那当然了,不然你让我蹦到客厅吗?你真是……周温文一拉阳台门,就看到了站在季瑛身边的陈煜方。
他原本用食指勾着零食袋子背在肩膀后,看到他们两个人后,他就把零食袋子放了下来。
既然煜方在这里,让他把你扶出去不就行了吗?周温文望向季瑛。
季瑛瞪着眼睛,向他伸出手:你害我摔跤崴脚的,怎么好意思麻烦别人?周温文于是跟陈煜方打了个招呼,熟练地接过季瑛的手,季瑛自然地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被他架着稳稳地移动到客厅里去了。
季瑛打开零食袋子,挑挑眉毛:我要牛奶巧克力,你怎么买的黑巧克力?牛奶巧克力那么甜,牙还要不要了。
这种黑巧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你尝尝,肯定会喜欢。
季瑛勉强地尝了一块,然后别扭地给了个好评。
周温文露出胜利的笑容,然后变魔术似的从卫衣帽子里拿出季瑛要的牛奶巧克力,说:难得我们意见一致,这个巧克力是奖励你的。
季瑛觉得自己落了下风,跟周温文闹成一团,周温文哈哈大笑起来。
陈煜方默默地在阳台里看着二人争执,他想起来很多年以前,他们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季瑛也是天天找他吵架的。
她有时候也不是真的要和他争,只是吵着玩儿,想让他让着她而已。
从什么时候开始,季瑛就再也不跟他吵架了呢?从他家里出事开始,从他退学开始,从他签约出道越来越忙开始,还是从他第一次嫌她烦开始?说话的间隙,周温文转头正好和阳台上的陈煜方对上目光,陈煜方的神情沉郁。
周温文眼里的笑意也淡了下去,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季瑛。
季瑛瞪了他一眼:看我干嘛?周温文若无其事地向右挪了两步,站在季瑛和陈煜方的连线间,他挡住季瑛的视线,让她看不到陈煜方。
没干嘛,我还不能看你了?周温文面上毫无风波。
这些细小的波澜尽收聂清舟的眼底,他默默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着。
哎咦哎咦:B神,你去录个节目怎么就跟失踪了一样,你回复我两句呀!哎咦哎咦:怎么样,好不好玩?我看到你和夏仪去蹦床乐园的路透了,太配了!你再给我透一点糖吧,孩子要饿疯了!聂清舟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他看一眼时不时还呛两句的周温文和季瑛,又瞥了瞥阳台上的陈煜方,继而悠然地回复江雨倩。
Boat:我现在终于明白你的感受了。
哎咦哎咦:!!什么?什么感受?Boat:磕CP真是快乐啊。
哎咦哎咦:?Boat:还有你说过的那什么,前任现任遇到一块的……哎咦哎咦:修罗场?Boat:对,修罗场,真有意思啊。
江雨倩开始在微信里哀嚎,求他多说一点。
聂清舟只说让她等播出了自己看,惹得江雨倩一堆表情包轰炸。
聂清舟觉得自己在他表妹的培训下,以及几个月混迹各个CP聚集地的过程中,他已经具有了磕糖的一些初步技能。
但是显然很多人是不会磕的,有的人连自己的糖都不会磕。
几次约会日过后,某天季瑛把聂清舟喊到别墅外僻静无人处,夹着烟认真道:清舟老师,你说陈煜方和周温文,他们两个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聂清舟淡然道:你是圈里人我是圈外人,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可是你很会看人啊,这不是很明显吗?都多少次了,陈煜方能指定约会的时候选我,周温文能指定约会的时候也选我。
我就奇了怪了,他们一个人烦我烦得不行,一个天天跟我吵架,怎么就都要跟我约会?他们是都急着拆影视CP?那他们俩之间的火药味儿也不至于这么足吧。
想来想去,只可能是他们之间有过节。
季瑛指了指自己,仿佛找到了问题的答案所在,笃定道:就拿我当他们争斗的工具了呗,谁能争到我谁就胜利?聂清舟端着咖啡看了季瑛半天,摇头叹息。
你不用管他们之间有没有过节。
你就想想,等下次你有机会指定约会的时候,你要选谁?聂清舟的回答一针见血。
季瑛抽了一口烟,沉默半天,悠悠地说道:我选你。
聂清舟一口咖啡喷了出来。
他咳嗽道:我和原野这边还乱着呢,你就别搅和了行吗?原野哪里抢得过你哦,他也就是有几次运气好拿了选择权。
夏仪姐能选的时候,不还是选你的吗?你和夏仪姐都约会这么多次了,仗义支援一下我不行吗?季瑛啧啧感叹,她往别墅里一指,说:你不答应我就去求夏仪姐,夏仪姐心软,肯定会让着我。
……你选原野不行吗?我和他也不熟,感觉没什么话可说。
聂清舟收敛神色,站起身来:我和你也不熟。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被季瑛拉回来。
季瑛终于说她也很头疼这个问题,陈煜方和周温文她都看不懂,甚至不想要选择权了。
我真不明白你和夏仪姐。
季瑛懒散地撑着路边的栏杆,看向聂清舟:你们俩上这个节目干嘛?撒狗粮吗?聂清舟晃晃最后一点咖啡底,慢悠悠地说:她说想要试试,可能是想找个不那么正式的方式,和我交往一下看看。
试试?怎么试不好还能退货吗?不是……就你们俩这个两情相悦心灵相通的状态,下了节目就去领证我都信,还要试什么试?季瑛难以置信。
聂清舟回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别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们毕竟分开了八年。
关于这八年,她应该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跟我说。
她的心里可能也有很多东西,还没有完全释怀。
顿了顿,聂清舟说:我知道她也爱我,当年如果不是因为爱我,她也不会那么痛苦。
我们之间的事情有些复杂……我已经全部解释过,她也都看到了。
可能她也不确定是否能够接受我,所以想要试试看吧。
季瑛悠然道:呦,当年你脚踩两只船了?……没有。
季瑛不太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吐出一口烟雾,试图化繁为简地理解这个问题:假如,我说假如啊。
等节目结束了,夏仪姐觉得这次尝试不行,她不能和你在一起,要和你一刀两断。
你怎么办?聂清舟转过头来看季瑛,幽幽道:你是自己不痛快非要我也不痛快吗?季瑛弹弹烟灰:是。
聂清舟思索片刻,把已经喝完的罐装咖啡丢出去,铁皮罐头飞出一个饱满的抛物线,落在垃圾箱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也没什么。
他吸了一口气,仿佛要说服自己般说道:我希望她能对我释怀,这样就可以放下很多负担,将来也可以像爱我一样地爱别人。
就算我不在她身边,她自己也能幸福地生活。
我没剩多少时间了,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在这时候和她有点距离,也是好事。
季瑛闻言愣了愣,她搭住聂清舟的肩膀,正色道:我真没想到……清舟老师你得什么绝症了?需不需要我给你介绍医生?……谢谢,我没病,不需要。
那你没剩多少时间是什么意思?我掐指一算,过不了多久我就要遭遇命中大劫。
季瑛嗤笑一声:不是吧,你还真信这个?你要真信这个还跟夏仪上什么节目,你本来可以和她表白,在一起享受最后的时光啊。
你知道幸福生活的大敌是什么吗?聂清舟的手机发出嗡嗡的声音,他一边拿出手机,一边淡淡地说:就是总想着‘本可以’。
季瑛吐出一口烟:清舟老师,我觉得你不该出道,你该出家。
聂清舟笑了一声,冲她摆摆手道:咨询到此结束,我进去了。
他摆手的时候,手中的手机屏幕亮亮的,微信对话的字迹一晃而过,然后那瘦高修长的身影就朝着光亮的别墅方向走去。
季瑛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聂清舟心里稳妥地放着一个人的缘故,无论他说出怎样不安的话,内里仿佛都有一根持久燃烧的烛芯,不会有比他更稳定的人。
她想起刚刚看到的聊天对话。
——夏夏:在哪里呢?——清舟:就回去了。
明明是非常普通的交谈,却让人心生羡慕啊。
季瑛的手机欢快地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起电话。
你是不是在路旁边站着呢?周温文的声音传过来。
你怎么知道?从窗户里看见的呗,脚没好利索,跑得倒是很远。
干嘛,我自己蹦过来的不行吗?回程需要代驾服务吗?好啊,快过来啊,超时我要投诉的。
季瑛挂了电话,发现微信有一个未接来电,就在她刚刚和周温文打电话的时候打过来的。
那是陈煜方的电话。
从开始到结束,这么漫长的岁月里,他们的时机总是对不上。
季瑛看了一会儿屏幕,默默把屏幕熄灭,没有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