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25-03-28 16:45:03

深夜十一点。

菁贻睡不着,她知道今夜铁定要失眠了。

拿出行李箱,她开始把衣橱里的衣服塞进去。

她知道堂玮的办事效率很高,他们应该很快就可以登机出国了。

借着忙碌的收拾动作,她强迫自己不能再想志熙,不能……她同时决定,行李收拾好后,她要打电话请翁姊来帮忙,连夜搬到饭店去住。

虽然这么晚了还要麻烦翁姊,让她觉得很过意不去,但她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她知道,以志熙的能耐,很容易就能找到这里的。

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反正她的东西一向不多。

当菁贻走出卧室,想到厨房喝水时,门铃响了。

谁呢?应该是堂玮吧!应该是他拿着机票来找她,通知她很快就可以登机了。

走到门口,她仍是谨慎地问:请问是哪位?门上有猫眼,但失明的她根本看不到。

对方不回答。

菁贻疑惑地又问:是堂玮吗?还是翁姊?一听到羽姊这两个字,门外的志熙更加确定她就是黎菁贻!她再也逃不开他了!他故意压低嗓音。

我是堂玮。

虽然他恨这小子恨得要死,但他必须先想办法进屋再说。

堂玮的声音好像怪怪的?可能是他太累了吧!菁贻卸下戒心开门。

门一开,她便道:堂玮,你怎么了?声音怪怪的耶!是不是感冒了?蒋志熙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他们已面对面站着,她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了,她为何还是唤他堂玮呢?为什么?堂玮,怎么不说话啊?菁贻好纳闷,退开一步道:先进来吧,你一定是太累了,我屋里有感冒药,我拿给你吃。

蒋志熙跟着跨入屋内,同时关上门。

你要先喝杯热茶吗?当对方又靠近她一步时,菁贻的脸色瞬间丕变,她惊恐地往后退。

天!是你!竟是你!他身上的气味让她知道他是志熙!老天,她太大意了,她不该让他进来的!怎么办?你……你不要过来!像是被逼上绝路的小动物,菁贻慌乱地一直往后退。

她好恨自己的眼睛为何看不到?她跌跌撞撞地退着,直到被沙发绊倒而摔到地上。

菁贻!志熙一个箭步奔上去扶起她。

你没事吧?他心痛地紧盯着她的双眼。

你的眼睛?你……他说不下去了,答案已经很明显菁贻的双眼出了问题,她失明了!原来这就是真正的答案,就是她不肯认他的答案!他的心像是瞬间被钉入巨大的铁钉,令他好痛好痛!不要看我……她知道志熙什么都知道了,掩住脸痛哭。

不要看我!不要可怜我!我不要你的同情、不要你的怜悯!快走!你快走!她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他看到了失明的自己。

老天,她真的宁可在四年前的车祸中当场死去。

志熙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她,他嗓音暗哑地开口。

原来这就是真相,你……你的眼睛出了问题,所以你要翁小姐骗我说你死了!老天,菁贻,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对待我……他沉痛地吼着。

你让我的心都碎了?这四年来,我过得比死还痛苦,我多想随你而去……她不想哭,但泪水却不听话地滚落而下。

你走!既然你已经看到一切,那你走吧!我不再是以前的黎菁贻,你对我没有任何责任,你不需要照顾我,你走!我不走!他吼得好坚决。

难道在你心底,我是这么肤浅的男人?我们的爱情就这么不堪一击?你只是失明罢了,你还是我最爱的黎菁贻,我最爱的女人!你休想赶我走!你不走我会很痛苦!她凄凉地摇头,豆大的泪珠坠在衣襟上。

我不要你同情我、可怜我,我更不要成为你的负担……蒋志熙语气变冷,更用力地扣住她的手。

什么叫负担?黎菁贻,你是我的妻子!我这一生唯一的爱,唯一想娶的女人!你还不懂吗?不懂!我不懂……她拒绝承认她被他的话感动,她命令自己要理智。

你曾经说过,你爱我的自信、我的完美!但今天的我……已经不是那个完美的黎菁贻了!我不要我们之间的爱情变质,我只要你记住我最美的一面该死,蒋志熙咆哮着。

为何你那么在意我以前说过的话?没错,我爱以前的你,但我更爱现在的你!因为你是黎菁贻!你拥有独一无二的灵魂,只有你的手可以抚触我的心,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活得像个人!我不要听……菁贻大喊,她听到心防寸寸崩溃的声音。

不可以!她不可以心动,她不可以再投入他的怀抱!蒋志熙,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只是可怜我,你不会要一个失明的女人当妻子的!她奋力抽出自己的手站起来。

你走,快走啊!如果你想减轻我的痛苦,你就快走!你要我走?在我好不容易重新寻回活下去的意义时,你还是不要我,你要我走?志熙凄绝地笑着。

黎菁贻,你还要离开我一次对不对?你要躲到一个我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你要再次将我放逐,将我的心撕碎!你要我再度万念俱灰,再死一次!是不是?是不是?你是不是要这样?菁贻泪如雨下,心痛到几乎要崩裂,但她还能怎样?还能怎样?我不答应!蒋志熙冷冷地撤唇,阒眸底有着万军难撼的坚决。

他再度抓住菁贻的手。

跟我走!不管你答不答应,这一辈子我都只要你!我要娶你,天一亮我们就去办结婚手续!他不会再度放开她,绝不会!菁贻慌叫。

蒋志熙!你放手,你不能硬带我走!放手――他完全不理会,硬抱起她,近似于绑架地把她抱下楼,塞入自己车内,往住处奔去。

jjwxc  jjwxc  jjwxc带着菁贻进入客房,他道:你先在这个房间住下来,这不是我以前的房子,所以你会感到很陌生。

来,我带着你走一遍。

这里有衣橱,衣橱的旁边有一扇门,里面是浴室。

对了,翁小姐那边我会打电话跟她说一声,不用担心她找不到你。

四年前由德国回来后,他便卖掉住处搬到这里。

因为那间房子到处充满他跟菁贻的美好回忆,继续住在那里,他永远无法再站起来。

放手!菁贻用力甩开他,厉声喊着。

蒋志熙!没有用的,我不会留在你身边!你胆敢囚禁我,我会自杀!她必须这么说,才能逼志熙死心放她走。

自杀?蒋志熙笑得很从容也很冷冽。

很好!要自杀的话,我陪你!你喜欢哪一种死法?吞安眠药还是割腕?我先提醒你,你甩不掉我的!就算追到阴曹地府,我也会紧紧缠着你,永不放弃!菁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她发愣的时刻,志熙走出房间,再进来时,手上多了一柄锐利的水果刀。

他把套着刀套的水果刀塞入菁贻掌中。

这把刀子很利,绝对可以达成你的心愿。

来,先在我手上划一刀,深深地划下去!他举起自己的右手继续冷笑,眼底却满是坚决。

记得划深一点,划破动脉就可以大量出血,只要血流得够多就没救了。

你……你……菁贻撑不下去了,她痛哭着丢开刀子。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何不肯放过我?你为什么这么傻?傻的是你,菁贻!他紧抱住她,感受到她纤细的身躯在发抖。

你还不明白吗?我要定你了!我的生命是系在你的生命上,不是你的眼睛!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你都是我最深爱的女人,我唯一想白头偕老的女人!他温柔地执起她的手,让她轻抚自己左手的无名指。

感受到上面有一个戒指吗?那是我们的婚戒。

他的声音揉着牢不可破的痴情。

是四年前,我在你出国前夕对你求婚的对戒,当时你的拒绝的确令我很生气,但……你走后,我一直把戒指戴在手上。

我是个已婚男人,我的妻子就是你!至于你的戒指……他解开一颗衬衫钮扣,抓着她的手轻移到自己胸前,那里有一条项链,炼坠就是同款的女戒。

你要戴的戒指在这里。

四年来,它从没离开过我的身体、我的心,正如你从未离开过我。

我必须这么做才有勇气独自活下去,我告诉自己其实我并不孤单,你依然与我同在,只是……是以另外一种方式。

这四年来,支持他的除了家人和朋友外,还有这对婚戒。

菁贻哭得肝肠寸断。

他怎么可以对她这么好、这么痴?但,正因他太好,所以她真的不忍心拖累他啊!咬着下唇,她硬推开他的怀抱,强迫自己冷笑。

够了,不要再说了!要我答应嫁给你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马上让我复明!把我的视力还给我!她知道这是最无理的要求,但正因这样,志熙才没有办法留住她。

菁贻?听清楚了吗?我要马上复明!我受够了活在黑暗中的日子,我一天一秒都不想再等那遥遥无期的眼角膜!只要让我马上复明,我就嫁给你!他沉痛地看着她。

他的菁贻到底吃了多少苦?这四年她是如何撑过来的?在黑暗中,她是如何跌跌撞撞地活过来的?没话说了吧?她再度冷笑。

如果不能马上让我复明,那就放了我!心在淌血,在悲伤地啜泣,但她只能这样逼他放了她……志熙深深地望着他,沙哑地道:给我几天的时间,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他缓慢地站起来,慢慢走出客房。

jjwxc  jjwxc  jjwxc步履沉重地离开客房后,志熙进入书房。

他面色阴霾地抽了一根又一根的落。

复明?如果这是菁贻最最迫切的愿望,那他一定要帮她,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帮她,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但他该怎么做?苦思之中,一个念头突然间人他脑中,紧锁的眉头终于稍稍松开。

他决定了,没有后悔地决定了!拿起电话,他拨了霍剑渊在纽约的专线,那里现在是中午。

剑渊一接听后,他便道:是我,志熙。

哦?霍剑渊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冷酷。

真难得你会主动找我。

说吧,什么事?的确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蒋志熙的眼底浮起期待。

你是医生,有关眼角膜移植的手术一定会吧?眼角膜移植?那是很简单的手术,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我……剑渊,首先,我必须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找到菁贻了!她没死,根本没死!她现在就在我身边!他的声音好快乐、好快乐。

彼端一阵沉默,霍剑渊揉揉发痛的太阳穴,担忧地道:志熙,你……还好吗?我知道你一直不能接受菁贻已走的事实,但是……志熙该不会又陷入精神不稳定的状况,又在妄想了吧?这是真的!蒋志熙斩钉截铁地打断剑渊的话。

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叫菁贻过来跟你对话。

或者,你也可以马上回台湾,亲眼看到她你就会相信了。

霍剑渊还是很怀疑。

是吗?但是,我在德国亲眼看到了她的死亡证明书。

他是医生,知道要伪造死亡证明非常难。

那是假的!我们一直没有亲眼看到她的遗体对不对?因为她在德国出了大车祸,她双目失明了,所以她要翁小姐骗我,她要人伪造那份证明书让我死心。

霍剑渊沉吟地思索着。

这的确有可能,死亡证明书虽然很难伪造,但只要透过特殊管道,并非完全不可能。

他关心地问:你刚说……菁贻失明了?老天!那么好的女孩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是……志熙雀跃的声音蓦地转沉。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找你的,我希望你能尽快回台湾,为菁贻动眼角膜移植手术,可以吗?我知道任何一个外科医生都会这种手术,但我最信任你,我希望由你自为菁贻操刀。

霍剑渊一口答应。

要我马上赶回去没问题!虽然他很忙,这两天也排了许多大手术,但志熙是他的兄弟,这个忙他当然非帮不可。

可是,你已经确定拥有新鲜的眼角膜可以移植了吗?全球等着接受移植的盲胞很多,但能得到移植的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因为眼角膜的来源很有限,大都是意外身亡的人所捐赠出来的,而且必须拥有死亡者生前签下的器官捐赠同意书才行。

另外一个来源是病死的人。

但很多人都有牢不可破的观念,认为死也要带着全尸。

尤其是亚洲国家,这个观念更是根深抵固,因此,来源真的很少。

志熙回答得很含糊。

你先不要管来源的问题,我自有办法!先回答我一些问题。

移植手术有没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事?例如,会不会发生排斥现象?霍剑渊很专业地回答。

首先,捐赠的必须是新鲜的眼角膜,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意外身亡的话,一个小时之内最好立刻摘除,并替等待移植者动手术,最多不可超过十二小时。

手术后一个礼拜,患者应该就可以重见光明。

至于排斥现象,因为眼角膜没有血管,所以排斥发生的机率不高,就算有,也大都在移植一年后才会发生,而且通常可以用药物控制,不会影响视力。

太好了!志熙听了如释重负。

那么,你快点回来吧!我希望你能亲自为菁贻做移植手术。

霍剑渊精明地问着: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为何那么确定拥有新鲜的眼角膜可以移植?他边问边不着痕迹地按下录音键。

志熙的行为实在很可疑,连他这个医生都没有办法回答病人这个问题,为何志熙能如此肯定?这个等你回来再说。

蒋志熙还是不肯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另外,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以最平淡的语调开口,免得剑渊起疑。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有一个人在生前就签下器官捐赠同意书,并指定要捐赠的对象,这是合法且可行的吧霍剑渊冷峻地拧起眉。

不对劲!蒋志熙这小子真的很不对劲!身为好友以及医生的直觉,他几乎已经猜得到志熙在想什么了。

他淡淡地回答。

的确可行。

太好了!志熙在心底狂喊,但他不敢表现出来,怕剑渊会起疑窦。

好,我的问题都问完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我马上订机票,应该这两天就会到。

霍剑渊眼底窜起怒火。

这笨小子!他非得飞回台湾狠狠揍他一顿不可!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志熙真诚地道谢。

我等你回来,再见!再见。

收线后,蒋志熙脸上浮起奇异而兴奋的笑容,他终于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做了!他好高兴,他可以帮助最心爱的女人完成她的愿望。

由抽屉里取出纸笔,他振笔疾书,并附上签名以及手印。

jjwxc  jjwxc  jjwxc两天后,上午八点。

一夜未眠的蒋志熙坐在书桌前。

虽然缺乏睡眠,但他看起来精神奕奕,眼底闪着期待的光芒。

剑渊已通知过他了,他今天就会抵达台湾。

时机终于到了!志熙从保险箱内取出他所有的资产证明,包括土地、房屋的所有权状以及其他动产的持有证明。

他把所有的遗产分成两份,第一份的受益人填上的是父亲的名字;第二份的受益人那一栏,他郑重地写上三个字――黎菁贻!最后,他拿出一张已写好的眼角膜捐赠同意书放在身上,只要他一出事被送到医院急救无效后,院方便会依同意书上的联络电话,通知菁贻到医院动眼角膜移植手术。

露出深情而欣慰的笑容,他站起身来,打算到隔壁的房间找菁贻。

只要再处理好这件事,那么,他就了无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