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二章

2025-03-22 07:40:05

常无忧万万没想到, 她只是让侯充、侯朴回趟家,竟然惹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那个男人跪在地上。

他有些年纪了,该有些体面了, 现在却哭得凄惨。

常无忧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那男人说着自己的苦楚:我女儿今年九岁了。

所以, 他很害怕。

他娇娇的、甜甜的、可可爱爱的女儿啊, 刚刚长成了一个花骨朵的样子。

他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女儿被送进去,任由人挑选。

若当真离了自己身边, 说是做仆人, 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他一个当爹的,这种事情,光是想一想,心里就止不住发痛。

大人,男人跪在地上使劲磕头:我什么都能做, 希望能跟着大人。

他不怕苦,只要大人能让他一家团圆就好。

他见了侯家兄弟现在的样子,明白这几位魔修大人, 比仙长像个人。

常无忧滴着看他,眼睛里满是无奈:可我们也没有什么能力啊。

男人抬头, 惶恐地挣扎:大人,只要让我们住在大人的地盘附近就好。

那样子, 就不会再有人来欺负他们了。

这世道啊,凡人和狗一样, 都需要主人。

必须做狗的话,他想要个好些的主人。

既然要伤他的女儿, 他宁愿赌一把。

我什么都能做, 男人打包票:我种过田, 现在开了个食铺。

以后,我愿意给大人交粮,交银。

只要大人能让我住在大人的地盘附近就好。

这样,就没人想夺走他的家人了。

确实,他所求不高,只是要个地方住而已。

但常无忧他们自己也在飘零中,哪有地方给他啊。

侯充、侯朴沉默地着看自己的旧识。

这男人勤劳,心善,侯充也不知道人好好的,怎么就活到了这份上?曲肃没有说话,杜荆叹了口气。

男人祈求地看着常无忧,那目光灼灼,几乎让常无忧不敢回看他一眼。

她想拒绝,但又狠不下心。

看到这男人,她总是会想起自己和曲肃来。

若是当时,有谁能帮自己一把,自己是不是也会这样义无反顾,什么都能付出?常无忧看了男人一眼,又看了杜荆一眼,终于,她有了些想法。

若是我能给你个地方。

她对男人说。

那地方荒僻,没有人烟,需得重新开垦土地,刚开始很难,得让你一点点把日子过起来。

但我保证,没人会再欺负你。

没人觊觎你的家人,没人觊觎你的粮食,也没人觊觎你的钱财。

你,愿去吗?常无忧本以为那男人会考虑很久,但她话一出口,那男人就面露狂喜。

他疯狂磕头:我愿意!我愿意!杜荆一愣,便知道了常无忧的想法。

他觉得有些难,但一转念,似乎可行。

常无忧长吁了一口气。

她想把这些人接收下来,一举两得,解决了这些人的难处,也为杜荆和侯充建成一个生活的地方。

阿肃,得辛苦你和染霜了。

曲肃摇头:不辛苦。

若是能操办好,他们就有家了,能有什么辛苦的。

常无忧问那男人:怎么称呼?她看不惯人跪着,伸手将他扶起来。

男人受宠若惊:我叫陈奇观,大人随便叫就行。

常无忧自然不会随便叫他,她唤他:陈叔。

这一声陈叔,让陈奇观身子一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能得了这待遇。

我能给你提供个地方。

那地方确如我所说,荒僻,一切都得从零开始。

唯一的好处就是,她顿了顿:在那里,不管修行的、不修行的,大家活得都像个人。

这哪是唯一的好处啊,陈奇观再次落了泪:这可是天下独一份的大好处啊。

他当即做了决定:我跟大人走。

他慌里慌张,就要回家收拾东西。

但常无忧拦住他:我们要去做些准备。

陈叔等上三日吧。

常无忧告诉他:这事不要宣扬,但可以告诉自己相熟的人,若是有谁也愿意来,都是可以的。

三日后,你们带着自己的所有家当,在镇子中间等我们。

陈叔频频点头,但他有些担心,犹疑着问:大人三日后真的会来?会来,常无忧允诺:我怎会当着阿充、阿朴的面撒谎。

常无忧他们从镇子出去了。

去潜龙山吧。

她说:那里号称十万大山,但其实也就十几座山,只是山脉绵延。

现在他们能力比之前强得多。

我们去里面找一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若是有的话,我们就清理出一块地方来,给这些人住。

她看了眼杜荆和侯充:以后我们有事出去时,荆哥和阿充也有伴了。

她劳心劳力,想给他们,还有这些受着苦、想挣脱的凡人一个家。

曲肃点头:好。

侯朴非常高兴,嘴里念叨着:我现在筑基,也能帮上忙。

侯充说:我和荆哥也能做事。

他们齐心合力,誓要打造出一方净土。

此行目标,是潜龙山。

还差何染霜。

侯朴带着他哥和杜荆,等在镇子外,曲肃御剑带着常无忧,去找何染霜了。

他们只听染霜说过,她的父母亲由邻居收了尸,葬在余上镇外。

到了余上镇外,曲肃和常无忧落了地,在附近寻找。

此时,天色已晚。

夕阳的余晖,给天地之间镀了一层惨淡的颜色。

镇外无人,他们两个向前走了一段。

曲肃停下来,小声告诉常无忧:她就在前面。

曲肃不想扰了师妹。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点,等看到何染霜身影后,他们就停了脚步。

她跪在一处小小的坟茔前,低着头。

野草丛生,风吹过,一片萧素,何染霜在其中,仿若一缕孤魂。

她这样跪了多久了?常无忧有些心疼她。

一会儿,何染霜终于开了口。

她声音很小:对不起,爹。

何染霜哭音很重:对不起爹,临去前爹看到女儿受辱。

爹,我把他们都杀了。

染霜现在干净了啊,爹。

但她伸出手去,终究还是没触到墓碑上。

娘……她叫了一声,茫然无措,手怯怯,生怕自己弄脏了父母的坟。

常无忧看着她,心里生出酸涩来。

他们守了何染霜一会儿,但她看起来痛苦又消沉,常无忧不想让她这样太久。

过了会儿,常无忧开了口,装出一副刚过来的样子。

染霜,常无忧脸上挂上笑意,向她摆手:染霜,该回去啦!何染霜慌乱擦了一把脸,应声:来了。

她匆匆又给爹娘的墓磕了头,然后起身走来。

常无忧已经明白了何染霜一直介怀的是什么。

但染霜,刚开始只是一个普通女子。

强权压来的时候,她又能有什么办法?能活下来,到了这一步,她已经很棒了。

常无忧心里默默想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那就先说别的。

常无忧和她讲起以后的计划来。

我们今晚就去山里,找一找,看里面有没有合适的地盘。

你们三个,清理出一块地方来,给普通百姓住。

我们也可以在附近安家。

何染霜点头:好。

她非常愿意做这些事情,感觉自己活着有些价值。

何染霜现在心里平静了一些。

无忧刚开始怕扰了她生活,宁愿离开,后来将她拉出水火。

现在,何染霜也想做有些用处的人。

她现在有了些能力,若是能为其他人提供庇护,她非常乐意。

曲肃用了传送符,到了杜荆他们不远处。

三人将要走过去的时候,常无忧终于开了口。

她觉得,有些事情染霜可能说不出口。

但难言的苦楚,更需要一些安慰。

她的安慰也许没有用,但常无忧还是想让染霜知道,她没有错。

常无忧走在最前面,忽然她说:染霜啊,你是个好姑娘。

有些人是坏的,脑子本就有大病。

那些人就像狗屎一样,四处乱洒。

有些人就是会倒霉一些,好端端走在路上,被狗屎溅在身上。

但这不是过路人的错。

回了家,把狗屎冲洗掉,那就不脏了。

又是干干净净一个人。

若说谁有错,那也是狗屎的错,是那些坏人的错。

和无辜经过的人,断没有一点关系。

何染霜刚刚还在想潜龙山那边的事情,忽然听到常无忧说这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她茫茫然看向常无忧背影:啊?常无忧生怕她介意,说完就赶紧往前走了,想给何染霜留个空间。

何染霜看着教主跑开了,自己心里还没搞明白。

曲肃回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他轻声说:她是说,你没错,你也不脏。

你就是干干净净何染霜。

我觉得也是。

曲肃总结了这几句,若无其事一般,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开了。

何染霜站在地原地,脚下一动不动。

她愣愣怔怔的,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有了表情,脸上缓缓绽出了一点笑意。

笑着笑着,眼睛里却落了泪。

何染霜心中一直牵缠的痛苦和卑怯,终于有些松动了。

她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抬不起头,对不起父母。

所以她在父母坟前,欺骗自己和父母说自己干净了,却终究不敢触碰墓碑一下。

但忽然,有人告诉她,她真的没有错。

她给自己缠上的绳索,打上了死结,但那死结被常无忧轻轻解开了。

也许还有些绳索在身上,但日久天长,何染霜也能给自己挣脱。

教主和师兄,都不曾介意过,她又何必自缚。

何染霜深深舒了口气,身心都比先前轻松了一些。

前面,五人都在等她。

等等我,她笑着提起裙边,往前跑起来:教主可不能把我落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