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成熟得四个月。
这四个月里, 常无忧自然不能当度假一样。
曲肃每日练剑打坐,何染霜也在修行。
侯朴当真把自己当了体修,夜里打坐练他的神女梦灵书, 白日里,就到处干重活。
后山的人, 都是他认识的。
侯朴和侯充年幼时, 在镇子里吃过百家饭。
所以,侯朴帮了他们不少。
大家齐心合力, 庄稼种子已经种下了, 房子也差不多了,每户人家都有地方住。
杜荆和侯朴聊得来,所以住在一处。
中间来了场大雨。
大雨时,常无忧站在檐下,看了很久。
她有些担心, 担心这雨会冲垮了房子,淹坏了庄稼。
但大河吸收了多余的水,奔赴而下。
度过这场后山百姓之前从未见过的大雨后, 他们多了些安全感。
这么大的雨都没事,以后什么都不怕了。
后山的百姓, 忙完了庄稼,就开始在空地上种起了蔬菜。
他们还拜托曲肃帮忙捉了一些野鸡和兔子, 养起来。
他们很少找何染霜帮忙,因为觉得她过于漂亮, 不像是干活的人。
等到后山这里没什么事了,常无忧叫上了他们三个:阿肃, 染霜, 阿朴, 跟我上山吧。
他们御剑到了山顶。
我们不能和他们一起住,常无忧说:修行之人和凡人一起住,总归不太方便。
我们魔教就安置在山顶吧。
山顶风景很好。
她命名的这座无忧山,不远处还有一个峰,每次看到,她都会想起来,侯朴说得那句像屁股。
常无忧尽力不去想这事,她选了最高的峰,能纵览这里绵延的山脉。
曲肃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行,我把这里的树木清理了。
然后,我们慢慢建房。
没有山路,就他们几个能御剑上山的,只能慢慢来。
我想要我们的魔教,非常有气派。
常无忧比比划划:我们每个人都有个院子,里面亭台楼阁都有。
何染霜一向赞同教主的所有观点:我觉得行。
侯朴也觉得好,但他知道,要是他同意了,那很多活都要他干。
曲肃冷静开口:无忧,你敢自己住吗?常无忧闭了嘴。
她不敢。
她没有功力,晚上又黑。
之前,在家里,她和大姐住。
后来,她和曲肃、杜荆,在一辆车上。
现在,她和染霜住。
她胆子确实不大,一人一个院子的计划就算了。
先搞一个院子吧,她闷闷不乐:但亭台楼阁得有。
侯朴终于开了口:我们这里,只能盖木头房子。
如果他们魔教,是木头房子,也太没体面了。
但没有办法,条件所限。
常无忧说不出话来,想象中宏伟大气的庭院,一下子缩水成了木头房子。
她蔫蔫巴巴地没了激情。
曲肃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有些可怜。
他松了口:我去偷一些湖石,阿朴挖个大坑,院子里倒是可以搞个水景出来。
听起来是个好计划,但常无忧听不得他那句偷。
她总觉得自己是教主,手下三个弟子都没爹没娘。
她觉得自己的言行举止,对他们的性格养成有很大的责任。
怎么能说是偷呢!她说他:那只是我们看见了,没人要,就拿回来用了而已。
常无忧大义凛然:我们魔教,不偷东西。
羊毛不能逮着一家薅,他们这次换个地方。
湖石这东西,只有大户人家有。
他们正想着去哪里,曲肃轻声说:去梓城吧。
梓城就是常无忧遇见曲肃的地方。
常无忧明白了他的意思。
曲肃已经能修行了,可他的仇人还活着呢。
他说明自己的想法:我现在一直在褪凡后期,明明每日打坐、练剑。
我的剑法也精进了很多,但我不知道为何,我见不到金丹的影子。
也许无忧说得有道理,我的心境不对了。
曲肃坦然承认:我想报仇。
常无忧静静听着,恍然自己忙着很多事情,却忘记了对于曲肃最重要的东西。
是了。
当时她劝曲肃跟自己走的时候,就说能让曲肃报仇的。
是时候了。
但她要问清楚,不能贸然前往。
阿肃,她问:你的仇人,是什么境界?曲肃之前看不懂,但现在已经能评估其他修者的境界了。
杀我全家的,当时是筑基。
他们门派不大,我听说过一些消息。
原本只是一个街头的混混,不知怎得,得了仙缘。
然后,他搜罗了一些人来,成了个小门派。
常无忧算了算:那现在,你的仇人应该也就褪凡了。
她并不觉得几个小混混的门派,就能出金丹。
若是真的金丹了,那他们看一眼就走,说不定曲肃又能有些动力,境界再进步些。
可以。
她允了。
何染霜和侯朴都说要同去。
师兄报仇,他们不插手,但也要跟着。
事情商议好后,他们忙起手头的活来。
曲肃举剑,一道剑气,将山峰的树木清理干净。
何染霜用灵气凝成的刀,将树木砍成大小适宜的形状。
侯朴搬来了巨石,和木头一起,搭起了房子。
曲肃看着师弟师妹忙碌,胸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看向山下整齐的田垄。
等到庄稼长出来,收获的时候,他也要去收割仇人的头颅。
当心中有目标,并且坚定不移为了这个目标努力的时候,时间就会过的很快。
杜荆和侯朴做出来能过滤水的工具,将河水过滤成清水,烧过就可以喝。
侯朴终于筑基成功,到了褪凡境。
成功那天,他欢天喜地,在林子里跑来跑去,惊了很多兽,还吓哭了后山的孩子。
后来,曲肃奉了常无忧的命令,去把他抓了回来,才得以安宁。
何染霜已经到了褪凡后期,常无忧本以为,染霜天资那么好,也许能比曲肃更快金丹。
但何染霜功力不弱,似乎也卡在了一个无形的地方。
曲肃也是。
现在常无忧手下,三个褪凡。
他们四个住在山顶上,有时会觉得孤寂,所以时常去后山。
还是人太少了。
常无忧觉得:我们还是得找一些能修行的人来。
但要是再来人,她想让曲肃他们三个带着后来的人修行。
魔教,三个大弟子足够了。
庄稼变黄的时候,后山的百姓欢天喜地。
他们选定了一日去收割庄稼。
常无忧去后山的时候,陈叔问她:教主,割庄稼那日你能不能来?来啊,她说:我肯定来看。
不是看,陈叔笑起来:我们想问,那天教主能不能割第一刀庄稼?常无忧顿下脚步,不明白缘由:这是为何?陈叔解释:其实很久之前有了说法,第一刀要让能让大家吃饱的人割。
只是后来,因为总是没有得到所有人认可的人,很多地方都不再坚持这个习俗。
但我们都想着,这不是来这里的第一年吗。
我们想图个好兆头,想请教主割第一刀。
常无忧愣愣怔怔,看着陈叔的笑脸,有些呆了。
她把这些人带过来,原是想给杜荆和侯充一个生活的地方,同时也是想顺手帮这些人一把。
她只想着,她给这些人个地方住,他们对她的魔教有点谢意就好。
但她没想到,能收获这么大的敬意。
能让大家吃饱的人,这句听起来简单,但在很久之前,应该算是最重要、最厉害的人了吧。
她设身处地,在古时候,能让大家吃饱的,也许就是神一样的人物。
常无忧一向觉得自己没什么重要的。
她能力不足,带着一群同样可怜的人艰难求生。
但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也许是很重要、很厉害的人。
她同意了:好。
常无忧没割过庄稼,但她想把这一刀庄稼割好。
她拿着后山百姓给她准备的镰刀,被何染霜御剑带回山顶。
染霜啊,常无忧拿着镰刀犹犹豫豫地问:庄稼怎么割才吉利?何染霜也没割过,她们只好等曲肃回来。
曲肃去林中练剑了,也被侯朴要求对打一次。
曲肃认认真真,不放一点水把三师弟打倒在地上,才回了教派里。
说是教派,其实就是一个小院。
一进门,他就看到自己那一向聪明的教主,手里拿着一把镰刀,满脸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听常无忧说了缘由。
他们请我割第一刀,我就想着,得割得最好看,最吉利。
收庄稼,哪有最吉利的收法?曲肃想了想:割六支吧。
六支,数字也好听。
常无忧点头:行。
选最饱满的收。
她又补充。
然后,曲肃对着野草,教给她怎么把庄稼收得更好看一些。
她练了挺久,把院子附近的杂草都清理干净。
侯朴第一次见教主这么勤劳,跟在常无忧身后,啧啧称奇。
何染霜轻飘飘看了师弟一眼,觉得他迟早还得惹教主生气一次。
几日后,就到了收庄稼的日子。
所有人都站在地头,欣喜地看着庄稼,和站在庄稼前的女孩。
常无忧深吸一口气,庄严念了句:年年丰收,和乐平安。
她想了很多吉祥话,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最简单的最好。
这句念完后,她拿起镰刀,珍重割了六支庄稼。
这庄稼,是何染霜带着侯朴提前看好的。
他们选了很久,这几个颗颗饱满,垂坠在常无忧手中。
百姓们围着她,忍不住叫起来:丰收!田里热火朝天地收割。
曲肃和侯朴去了深林中打猎,搞些肉食来庆祝。
侯充也去收庄稼了,何染霜帮着杜荆一起燃起了火。
晚上,大家一起守着火堆,吃烤肉。
常无忧让染霜把戒指里的酒拿出来一些。
她也喝了几杯,有些醉醺醺的。
以后啊,我们也酿酒,她晃晃悠悠地说:酿好了,自己喝也好,拿出去卖也好。
她豪气一挥手:外面有什么,我们也得有什么!大家善意地笑起来,觉得她在说笑。
这里日子安稳就好,吃饱穿暖,他们别无所求。
这场热闹到了深夜,老阿奶都不觉得困,跟着笑闹。
喝了酒,人胆子就大。
有小伙子,鼓起了勇气和何染霜说话,结结巴巴说她是最好看的。
结果,何染霜比那个小伙子还慌张。
侯朴当众展示了背巨石,那巨石,比一栋房子还大,引得一片叫好。
曲肃也给大家表演了一次传送符,将几个人从左边传送到右边,让大家高兴得不得了。
然后,曲肃吃了点东西,就默默站在了角落里,饮了一杯酒。
曲肃觉得眼前如幻梦一般。
他以为自己此生都是痛苦折磨,结果,那天,她出现了。
他重有了家人,有了朋友,有了亲人,成了一些人的依靠,也有了不一样的人生。
曲肃知道自己修魔,迟早会疯,会死。
但这么好的日子,他有过,便无憾了。
大家为了这场丰收,已经辛苦了太久,今天终于彻底放松,热闹了很久。
直到所有的木材都燃尽了,他们才停当。
大家招呼着,回了房中。
常无忧醉了,何染霜想去扶起教主。
但曲肃走在她前面,将常无忧拦腰抱起。
今日,曲肃心里有些不一样的感触,总想和无忧亲近些,就像他们刚相逢时一样,只有他们两个。
常无忧迷迷糊糊,有些感觉。
他们两个从梓城出来的时候,住在一辆小驴车里。
天冷了,有时两个孩子就抱在一起睡了。
她对他的气息很熟悉,并没有惊醒。
曲肃往前走,将要御剑时,忽然有些怕她冷,于是给她遮了一层灵气罩。
常无忧微睁了眼睛,看到了一点灵气罩的光。
她重又睡着了,但也不忘夸他一句:孝心可嘉……对着醉鬼,曲肃生不出气来,只能带着她回去了。
何染霜有些无奈,师兄带教主回了,这里还有两个人要带呢。
她无法,让醉得不是那么厉害的杜荆扶着醉得一塌糊涂的侯朴,小心翼翼御了剑。
明日,他们就要出发了。
何染霜冷静地想着,先去杀了师兄的仇人,再去杀了荆哥的仇人。
之后,还有教主的仇人。
他们总归还是走在一条腥风血雨的路上。
作者有话说:割完庄稼,几个后山百姓拿着常无忧割下的六支啧啧称奇结穗真好。
一个大爷说另一个大叔也说:我觉得这片田里,没有比这六支更好的了。
他们一致认为:果然教主做什么都厉害!侯朴站在一旁,不想说话只觉得夜夜潜伏在田里挑谷穗非常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