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五章

2025-03-22 07:40:05

常无忧让曲肃他们好好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问起来他们此次出行的经过。

报仇很听话,曲肃说:小蚯蚓也不错。

洛秋以平日里总是腼腆的样子,但到了该动手的时候, 一点都不含糊。

何染霜把储物戒指里的一把剑给了洛秋以,需要秋以动手时, 她一瞬都没有犹豫。

秋以杀了人后, 表情很稳,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曲肃非常欣赏洛秋以。

但子吉也很不错。

虽然面对的自己的杀父仇人, 子吉心里澎拜, 但没有贸动,一直听着曲肃的指示,需要的时候,才冲了过去,收手也力所, 没有恋战。

杀了子吉父亲的那个门派很大,这次他们只处理了几个外出的仙修,并没有冒险去门派内。

两个孩子都乖, 这次出去长了见识,也没有受伤。

子吉现在褪凡初期, 我让他夺了一个褪凡的功力。

常无忧听完,点了点头, 觉得确实还算顺利。

等子吉吸收好了,我们就可以再出去找找人, 看能不能让我们人手再多些。

后山的产业已经建立,正在逐渐成熟, 杜荆那边的事情只能慢慢来。

他们最近可以出去一趟了。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刚过了几天, 就出了问题。

子吉打坐时, 忽然昏倒了。

秋以先发现的,小姑娘吓得不行,使劲想将子吉抱起来。

但子吉比她年纪大,秋以根本没办法。

侯朴去后山找囡囡了,曲肃和何染霜也出去练功。

家里只有常无忧和这两个孩子。

常无忧在屋里听到了秋以的呼救声,立刻跑过来。

她刚到房门口,就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怎么回事!她大声问。

洛秋以慌里慌张:教主,我听到些声音,跑过来时,就看到子吉倒在地上了。

何止是倒在地上,子吉满脸的血,眼睛、鼻子和耳朵都在往外流血。

常无忧和洛秋以一起,将张子吉抱到了床上。

洛秋以身上沾了张子吉的血,她跑出去,到院子里打水。

常无忧轻轻拍了拍子吉的脸:子吉?子吉?但张子吉呼吸急促,没有一点反应,全身还在发热。

深林里,正在练剑的曲肃面前倒下一片树木,他停下剑来,皱着眉。

曲肃转身看向无忧峰,终究还是不放心。

他用了传送符,刚到院子里,就和何染霜碰了个照面。

师兄。

何染霜简单打了个招呼。

曲肃点了点头:你也觉得不对了?对,我觉得有些灵气紊乱。

他们两个快步往屋里走,迎面和洛秋以碰在一起。

师父……洛秋以看见何染霜,就想哭。

何染霜被吓了一跳,徒弟满身血,怎么回事?但她一细看,便发现,血不是秋以的。

是谁?何染霜心里一惊,便要往屋子走,但曲肃已经快步走在她前面。

常无忧正在子吉床前,给他擦拭脸上的血,看到他们两个进来,常无忧脸上露出了要哭不哭的表情来。

子吉……她抽了抽鼻子:子吉忽然倒下来了。

常无忧跪在床前,腿都麻了,但她知道自己没什么用,硬撑着身子站起来,给曲肃腾位置。

曲肃看了她一眼,确定她还好好的,走到了子吉床前。

何染霜也走过来。

曲肃和何染霜都将手放在子吉身前,感受了一下。

灵气冲撞……何染霜收回手,皱着眉头:外表看着还好,可是里面伤了。

常无忧的心一直吊着:怎么会这样?她努力回想,他们前几天只是出去了一趟,好端端回来了,怎么会忽然出问题?何染霜摇头,她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

但何染霜知道现在的情况属于什么。

走火入魔。

她轻声说。

常无忧一瞬间愣住了,怎么回事?曲肃他们修炼了这么久,都没有问题,怎么子吉这么快就出问题了!曲肃将手收了回来。

他脸上看不出表情来,但手在长袖下紧紧握住。

那个功法,他轻声说:每次吸收了别人的功力后,会很痛苦。

别人的功力,终究不是自己的,要在体内慢慢炼化。

这些东西,曲肃说过,但他说得轻描淡写,常无忧不知道竟然这么凶险。

子吉这次也吸收了一个褪凡的,但那人功力比他高一点。

我告诉他,让他安抚住体内的那些外来的功力,等他褪凡中期了,才能更稳一些。

那时候再炼化为自己的灵力,便没有问题了。

很明显,张子吉没有听曲肃的。

这孩子看起来乖巧,但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

若是强制炼化的话,就会伤了灵脉,我都告诉过他。

我说很痛苦,会伤灵脉。

曲肃一顿:因为,我的灵脉已经伤了。

但曲肃平日里看上去,总是云淡风轻,偶尔有些失态,也总能迅速克制住。

其实事实上,他的灵脉已经有些破损,日夜折磨他。

曲肃和子吉说的,是自己的切身感悟,子吉信了,也明白师父的好心。

但子吉想着,虽然很疼,但师父能忍,他也能忍。

所以,他赌了这一把。

我查探过了,何染霜轻声说:他灵脉没有伤,但体内灵气紊乱,已经失控,冲击了身体和神识。

若是今晚还没有将灵气吸收,不死,也会疯……常无忧愣愣站在原地,她原以为日子终于好过起来,但子吉这一倒,就露出了一些曲肃掩起来的血淋淋的真相。

其实,魔功在折磨着他。

子吉快不行了,曲肃也不会好很久了。

常无忧的脚都软了,但她站在原地,身子没有丝毫晃动。

她是教主,她必须稳住。

以后不许瞒我。

她只说了这句,就开始想接下来的办法:能不能把他体内的功力抽出来?常无忧看向曲肃,曲肃说:我可以试试。

他伸手放在子吉身前,掌中氤氲出白气。

可以。

但曲肃这样说着,却收回了手。

我能把他体内的灵气吸走,但吸走的,不只是外来的功力。

还有子吉自己的功力。

也就是说,子吉会变成凡人。

常无忧沉默了,她知道子吉多么想修炼,她抬头,又问:他还能不能重新修行?曲肃沉默了。

他不知道。

洛秋以站在屋门口,流着泪看躺在床上的师兄。

何染霜伸手抱住她,师徒两个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很静,常无忧做出了决定:凡人就凡人吧。

曲肃幽幽一声叹息:好。

这是常无忧一直以来都信奉的一点,活着就比死了好。

曲肃再次将手放上去,但床上的子吉有了动作。

他脸上的血已经被常无忧擦干净,现在又隐隐沁出了血来,整个人皮肤都变成了红色。

师父,他声音发颤:我不要当凡人。

曲肃沉沉地看着他:不当凡人?你可能会死!常无忧也说:你没得选了,子吉。

但子吉竟然挣出一个平静的笑意来。

他身体虚弱,但声音坚定:我宁愿死。

也不当凡人了。

凡人有什么好,子吉已经看透了。

他父亲死了,他幼妹差点被杀死。

既然已经走上了修行之路,见过了不一样的世界,他怎么可能会愿意当个凡人?常无忧和曲肃没有说话。

子吉嘴角沁出血来,再次重申:与其当个凡人,我宁愿死。

他全身疼得厉害,但仍然在拼尽全力说话:师父,对不起,我后悔了……我觉得师父能做到,我也能。

但我今日,只是想试试而已,不行就算了。

没想到,就成了这个样子。

我没做到和师父一样好,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眼睛里充满了红色,落下血泪:要是我今天不行,死了就死了。

他疼得抽搐,但笑容狰狞又平静:若我真的死了,那就把我的故事讲给之后的师弟师妹,告诉他们,不要不听话了。

曲肃看着他,眼睛里漫上和子吉一样的红。

我不当凡人了……他最后叹了一句:我小叔、我母亲,还有妹妹,已经是个家了。

那个家,很安稳,很圆满,并不缺他。

他是个多余的人,只在这里才有自己的位置。

若是成了凡人,他没有归处。

曲肃转了身,背对子吉。

他低着头,常无忧看不到他的表情。

常无忧将泪憋回去。

曲肃终于开了口:好。

他抬起头来,眼睛通红,但表情漠然:若是不行,你死了就死了吧。

这话绝情,但子吉却高兴起来,他咳出了血,却道了谢:谢谢师父……子吉在谢什么?常无忧想着,恍然明白了他们师徒间没有说出的话。

他是不是在谢,谢曲肃能让他就算死去,也是作为他的徒弟,也是作为一个修行者?常无忧不敢再想,多想一点就要落泪。

子吉看似有母亲、有亲人,但其实和他们一样,也无家可回了。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很难熬。

他们围在子吉的身边,曲肃和何染霜将自己的灵力安抚子吉,想让他好一些。

侯朴回来了,听秋以说了之后,也过来帮忙。

但他们忙了很久,子吉的脸色却越来越灰败。

等到黄昏将近时,何染霜走出来。

常无忧坐在地上,看她出来,立刻起身询问:怎么样了?何染霜轻轻摇头:他的灵气彻底失控了,根本不往灵脉里流,只在身体里盘旋,内脏都伤了,神智也不清……还有一夜,若是这一夜还是不行,就真的不行了。

何染霜平静说着话,洛秋以站在一边,落下泪来。

常无忧咬着牙,进了屋。

床上的子吉,是一副诡异而悲惨的样子,周身都在渗出血来,但血色之下,是已经有些青紫的皮肤。

曲肃和侯朴努力安抚他身体里的灵气,但子吉却没有一点好转。

常无忧看着他,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恐惧来。

这是子吉,是不怎么活泼、一心练功、为父报仇的子吉。

之后呢?之后会不会是曲肃?若是阿肃,也躺在了床上,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她该怎么办?难道也要和现在一样,看着他慢慢死去吗?常无忧的心神已经被绷紧,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忽然,床上的子吉发出了一点声音来。

爹……娘…… 爹……子吉身体瑟缩,竟然微微绽出了笑,不知是不是再次见到了爹娘。

常无忧再也绷不住,眼泪流出来,从颊边掉落。

她忍着想要哭泣的酸意,终于说出了口:我们再想想法子吧。

常无忧没办法看着子吉去死,她的目光越过院子,到达对面她的房间里。

书桌上,有一叠书。

第二本是一个魔修的小记,里面有一张通往无人之境的路线图。

常无忧本觉得现在日子还算好过,就不要去了,但现在,他们可能要去冒这个险了。

她做不到看着孩子死去,做不到安静等着曲肃的死期。

赌一把。

赌一把,她才不后悔。

常无忧和曲肃、何染霜和侯朴说了云瘴之境的事情。

许是没用。

她如实说:但也许是有些用处。

我总得现在说出来。

万一以后我们去了,发现里面有些有用的东西,也晚了。

曲肃当即做了决定:去一趟。

何染霜也说:要去。

侯朴也点了头。

阿朴和秋以留下。

常无忧说:总得留人看家。

既然做了决定,他们立刻行动。

曲肃将床上的张子吉背在背上,何染霜在院子里画了传送阵。

侯朴和洛秋以给他们送行。

临别时,常无忧努力扯开嘴角,想露出一点笑,但她牵了牵嘴角,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侯朴摆了摆手,想了想只说出一句:活着回来。

常无忧点了点头:好。

暗光闪过,他们消失在院子里。

洛秋以惶恐地看着侯朴:小师叔。

她轻声问:……子吉,还能回来吗?侯朴不会养孩子,也不会哄孩子。

他只会说实话:不知道。

洛秋以心里不安,但和这么个师叔在一起,她得不到丝毫安慰,只能自己安慰自己。

能回来。

她坚定说:教主什么都会。

但常无忧现在并不觉得自己什么都会。

他们已经到了一处密林前,谨慎地向前走着。

常无忧记得,这里应该就是云瘴之境了,附近确实没有人烟,甚至没有兽的气息,只有成片的树木,荒凉得让人害怕。

曲肃背着子吉走在最前,中间是常无忧,后面是何染霜。

应该还在前面。

常无忧说:接着走。

曲肃听到了,没有回头,继续向前。

他背上的子吉还在流血,沿着指尖滴落在草地上。

曲肃向前走着,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被屠村后。

终于从米缸里爬出来,他抱着父母的尸体,很久没有动弹。

现在,他后背上也有了一个人即将逝去的生命。

曲肃不说话,一步步坚定前行。

子吉还有些感觉,没有睁眼,模模糊糊开了口。

师父……子吉轻声唤。

曲肃嗯了一声。

过了会儿,子吉又叫了一声:师父……曲肃又应了。

林子里很静,子吉一声比一声微弱,但曲肃每一声都应了。

师徒两个没有意义的应答,让常无忧心酸起来。

若我能好,子吉断断续续说:师父就是我爹。

其实曲肃的年纪做不了他爹,但曲肃点了头:好,若你能好,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子吉颤颤巍巍笑起来。

若我不能好,他又说:埋了也行,送给小蚯蚓也行。

她在炼丹,许是用得上我的身体。

曲肃没应他,只是紧了紧手臂,护紧子吉的身体。

他们走了许久,但这林子竟然不见底。

无边无际,也没有声音。

起码应该有个头,常无忧说:云瘴之林,也许走到看到瘴气的时候就好。

但他们继续走,一直没看到瘴气。

好像不对。

何染霜皱眉:这棵树我刚见过。

常无忧抬头,抬头看那树,这一看,她也有些印象。

这树中间分了叉,和别的不太一样。

刚刚她也见过。

阵法。

常无忧脱口而出。

曲肃停下脚步:师妹,帮我接住报仇。

何染霜过去,将子吉抱在怀里。

常无忧紧紧站在何染霜身边,看前方的曲肃。

曲肃拿出剑来,深吸一口气,剑气从剑刃涌出,他挥出一击,前方的树木成片倒下。

走。

曲肃重又背上子吉,往前方倒塌的树木方向走。

走到了这头,曲肃又挥剑,砍了不少树木。

一边走一边砍,他们终于走到了和之前的林子不同的地方,不再是光秃秃的林子,地上开始有些石头。

还有个长满青苔的石碑。

勿近。

不知是谁留下的。

应该是到了。

常无忧努力往前看,只看到影影绰绰一团黑气。

那是不是就是瘴气?她问。

曲肃弹指,向前方的黑气弹射出一股灵气,瞬时间,那股黑气就蒸腾起来,飞速向他们涌来。

曲肃立刻单手拿剑,朝前方挥出剑气。

他的剑气磅礴,但对那团黑气毫无作用。

剑气到了黑气旁,便被吞噬,黑气甚至没有一丝变化。

何染霜拉着常无忧飞快后退,曲肃也背着子吉快速后退。

但那黑气速度也很快,不一会儿,就将他们包围。

四人全都浸在了黑气中。

不对,我听说,瘴气是绿色的。

常无忧捂着口鼻,试探着浅浅呼吸了黑气:这只是雾气而已。

何染霜看向前方,忽然有了察觉:来了。

他们看过去,前方深绿色的薄雾从深处涌出,速度很慢地延伸过来。

那应该就是瘴气了。

常无忧喃喃说。

曲肃将子吉放在地上:我去试下。

他走到瘴气边,将剑气挥出,他的剑气将触到瘴气,便发生了变化。

常无忧看不到,但何染霜能感知到变化。

她失声叫:师兄!曲肃立刻举剑,他的剑气被瘴气反弹,向他身上袭来。

曲肃反应及时,才堪堪接住了自己这一击。

不能进去!常无忧厉声喊:这瘴气会损人修为和心智!曲肃疾步后退,站在常无忧身前。

瘴气越蔓延越多,他们只能步步后退。

再退下去,他们就又走到之前来的地方了。

常无忧看了一眼子吉,面露痛苦,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何染霜看了常无忧和子吉一眼,下定了主意:教主,我去试试。

常无忧想阻拦她:危险……但何染霜已经往前走了,她扭头微笑:无事,我会小心。

她挥手,在身前生成了坚固的灵气罩子包裹住自己,然后走进了绿色的瘴气里。

何染霜走进瘴气后,很明显感受到瘴气在侵蚀她的灵气罩。

在被侵蚀的同时,她也在不断加固。

常无忧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若是以往,她根本看不到染霜无形的灵气,但现在,她清清楚楚看到了绿色瘴气中的一点洁净。

但很明显,何染霜生成防护的速度根本比不上被侵蚀的速度。

常无忧提着心,盼着染霜快回来。

何染霜果然快撑不住了,她边生成保护罩,边急速后退。

在她的灵气罩即将崩塌之时,忽然,深林里传出了一声沉沉的唤声:……陈锦柔?这一声出,林中的绿瘴瞬间消散。

曲肃绷紧了身体,一把将常无忧护在怀里。

他握紧了剑,第一次感受到骨骼都在战栗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