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无忧忽然有些想哭。
唯一的朋友……她忽然有些可怜起面前的前辈来。
但青衫书生看了她一眼, 看到她眼睛有些湿漉漉的,便收回了视线,不再看她。
抱那孩子来房里吧。
书生说:明日醒来就好了。
曲肃将子吉抱进了屋里, 何染霜恭敬给书生和常无忧斟满了茶杯。
常无忧忽然想起来,于是问:前辈, 阿肃的伤您能帮忙治吗?她指向曲肃的背影。
青衫书生点头:可以。
常无忧刚想高兴道谢, 但书生又说:但我治好这一次,只要他还练那门内功, 就会灵脉受伤。
常无忧始料不及。
书生意思很明白, 曲肃要想好好的,就必须要换功法。
但是换功法,就要从头开始,曲肃愿意吗?他和子吉一样,怎么可能愿意!常无忧小声说:劳烦您将他的伤修复吧, 之后的事情我和他说。
书生点了头。
书生人极好,她提的要求,他都应了。
常无忧投桃报李, 也说起来自己的经历来。
她说自家的仇恨,自己以后复仇的计划, 也说了后山现在的发展。
书生听着,又扬起眉头来。
这天下, 果真不曾好。
他这样说着,摇了摇头, 似乎觉得以后也不会好。
这是常无忧遇到的第一个愿意指导她的大能,所以她想多问些事情。
前辈, 我一直在想, 魔功和仙法到底是什么?她问起来自己长久以来的困惑:为什么修魔就会死, 会疯?青衫书生看着她:你有什么猜测吗?常无忧确实有:刚刚你救的那个孩子,他灵脉不够,仙法都不合适,只能练魔功。
我想过,她小心翼翼问:是不是仙法只能给天资齐全的人,而魔功所有人都可以练?何染霜看着她,没想到教主竟然想了那么多。
青衫书生深深看着她:你说对了一部分。
他站起身:仙法只能给灵脉齐全的人,但魔功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练。
他带着常无忧向院外走:跟我来。
有些天地真义,是要自己看懂的。
我因为想的太多,而被师父赶出来。
我答应过师父,不能随便往外说,所以你要自己看。
何染霜想跟上,但不知青衫书生用了什么功法,常无忧跟着他,几步便走出了很远的距离,何染霜跟不上。
何染霜想御剑,但她一抬头,前方便没了人影。
她只能回了院子里等着。
曲肃在房里,等子吉呼吸平稳后才出来,看到常无忧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有些紧张,问何染霜:他们人呢?何染霜摇头:我没跟上。
那书生功力太强,他们两个没别的办法,只能等。
等着的时候,何染霜一直想着刚才书生见他们的第一句:陈锦柔?她非常好奇,那个陈锦柔是谁,只能等到待会再问了。
常无忧跟着书生走了几步,便跨越了山河,到了一个阴暗山崖下。
书生的手指向前方,阴暗山崖被照亮,显露出了巨大的岩画来。
看吧,看你能不能看懂了。
常无忧抬头,认真看着。
第一幅画,是一个放牛的孩子在地上闭目。
第二幅,是很多人一起闭目,那放牛的孩子站在人群中央。
第三幅,就是缺胳膊少腿的人,也在闭目。
最后,是所有人站在一起,看着天。
她盯着画,看了许久。
看着看着,常无忧眼中露出不可置信却兴奋异常的光。
她嘴里喃喃:怎么可能……但说完这句,她忽然意识到,就应该是这样啊。
她微笑着,对书生道了谢:多谢前辈,我明白了。
书生遗憾地看着她:悟性真的很好,可惜了……可惜什么,他没说,但常无忧明白。
她没再接话,书生带她回了院子里。
常无忧心里有很多事情要消化,所以一时没有开口。
何染霜大着胆子问了自己一直的疑惑:前辈,您第一句说得陈锦柔是什么?青衫书生回答:是个人。
有名有姓的,自然是个人。
但她是谁?书生问何染霜:你练的功法叫什么?何染霜乖巧回答:极煞蚀脉鬼经。
书生皱眉:不好听,陈锦柔应该不会喜欢。
书生顿了顿,终于又说了一句:你练的这本功法,原来的名字应该是陈锦柔抄。
何染霜如遭雷击,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当真和那个名为陈锦柔的女子扯上关系。
怎么回事……何染霜喃喃,曲肃也满脸疑惑。
书生看向常无忧,常无忧捋了捋思路,终于开了口。
你们有没有想过,现在修仙者众多,我们回溯过去,之前有仙修、也有魔修。
但我们继续回溯过去,其实修行这事,总该有第一个人的。
在很久很久之前,天下只有凡人。
大家生活平和,天地灵气充裕。
有个放牛的孩子,和往常一样,午饭后,将牛从家中牵出。
孩子和牛停在缓坡上。
白云洁净,山水和畅,每片树叶都惬意,每丝草叶都莹绿。
一切都恰到好处。
牧童闭上眼睛,清风吹过,他惬意到极致,半醒半睡间,他察觉到了一些与寻常不同的东西。
那些东西流入他的身体。
他成了全天下,第一个得脉的人。
天地灵气充裕,之后他顺畅地筑基、褪凡,后来金丹、元婴,直至化神、渡劫成仙。
修行的第一人,也让其他人开始思考起来。
大地上不停有人开始修行。
没有已存的方法,每个人只能摸索着,按照个人的方法来练习。
有些人修行成功,也有些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找到方法。
而修行成功的人,大度地将自己的方法写下来,传给了一些人。
而那些人就成了他们的弟子,就这样,形成了门派。
很多人都在修行,但成功的是少数。
少数人成功的功法历经了无数年,就这样流传下来,被后来的人学习。
他们总结出了规则,这些功法,只能用于四十九条灵脉以上的人,这些就是仙法。
常无忧说。
但是有些人不能修炼。
但他们凭什么不能修炼?他们凭什么被认定为不能修行的人?于是他们抛弃了前人已经成功的功法,开始琢磨起来适合自己的功法。
但那些仙法,是经过了无数年的锤炼才形成的,普适度很高。
这些灵脉不够的人,凭自己怎么可能创造出新的功法来?但在泱泱长河里,有水,有沙,也有被打磨出来的璀璨宝石。
那些灵脉不足四十九条的人里,也总有悟性极高的天才。
他们以性命为筹码,很多人死去,但也有人真的写出了功法来。
这就是魔功。
常无忧轻声说。
曲肃忽然明白了。
仙法是通用的,但魔功不是。
魔功刚开始,只是一个又一个人为自己拼的一把血泪罢了。
四十九条灵脉以上的人,练什么仙法都行。
但四十九条灵脉以下的人,出的问题各不相同。
所以魔功没有普适性。
每一本都是当时写功法的人,为自己而写。
换个人来用,就会出问题。
青衫书生舒展了眉目:不错。
曲肃已经不想问该怎么解决了,他已经知道了。
那就是练自己的魔功。
书生看向何染霜:你不必担心日后出问题,陈锦柔抄与别的都不同。
她是个很温柔的女子。
她生于富庶之家,家庭和睦、父母疼爱。
长大后,便嫁了人。
她的夫君也极温柔俊俏,生了天真可爱的孩子。
可是后来,她的父母遭了事故去世,她消沉了很久。
在那段日子里,夫君变了心、伙同一个女子,溺死了他与陈锦柔的女儿,还污蔑她与旁人私通。
为了坐实此事,那些恶人将她弃于野地,果真遭了玷污。
后来,陈锦柔的婆婆助她逃了出去,从此她冷心冷情。
陈锦柔先前未曾修行过,但资质绝佳。
自孤身一人后,她就写出了陈锦柔抄。
她性情温柔,但不爱与旁人相交,对我还算和善,偶尔也能说上几句话。
严格说来,她这本算不得魔功。
因为不管多少灵脉都能练。
但又比魔功更难些,因为陈锦柔抄不看天资,看得是心境。
青衫书生看何染霜:你竟能练陈锦柔抄……他语气里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非常厉害……后来呢?何染霜问:她后来呢?青衫书生仰头:飞升了。
能写出自己功法的,都飞升了。
只是她飞升后,有些人想按她的功法练,没一个能成功,也因此将陈锦柔抄妖魔化,才成了那个极恶毒的名字。
这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旧事了,现在听起来,竟是恍若眼前。
常无忧叹道:如此说来,仙法魔功,本是一脉同源,只是适合的人不同罢了。
青衫书生说:在我还没出生的那个很久远的时代,其实魔功并不被称为魔功。
只是确实很多人练这些功法出了问题,或者疯了、或者死了,对其他人影响颇大。
为了一劳永逸,修仙界的几位掌门做了决定,宁可绝了天资不足的人的修仙路,也不要再练这些功法了。
自此,这些功法成了魔功。
在我修行的时候,魔功已经都是禁术了,但总有些人偷偷练起来。
原来制定规则的那些掌门或者飞升、或者去世了。
魔功的真相再没人知道,仙魔成了对立的两面。
常无忧看他:但你发现了是吗?青衫书生点头:对,我发现了。
那时候魔修和仙修总是打斗,死伤颇多。
机缘巧合,我认识了一些魔修。
有些魔修,确实无辜。
我开始思考,之后经历了很长时间、也经历了很多事,终于找到了这个真相。
我和师父说,仙魔本是同源。
他们将我赶出门派,说我胡言乱语,生了心魔。
但魔修也不认我,所以我不是仙修,也不是魔修。
若是现在修仙界成了这样,你们修魔这事极好。
青衫书生最后说:若是修行有问题,仍然可以来找我。
但是我不会从这里出去。
常无忧明白他,他出去做什么,帮他们魔教,还是帮修仙门派?他没有立场。
没有立场的人,是最难处世的。
好,常无忧道谢:多谢前辈。
她也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让魔教强盛,和修仙门派并立共存,从此谁都不高谁一头。
青衫书生摇头:不可能。
他说:我活了很久很久,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他摸了摸自己年轻的脸,沧桑叹气:我已经很老了。
元婴时,可以随心变成自己想要的年纪。
我没有选,只是随心变化,但我睁开眼,就变成了还在门派里跟着师父的样子。
那时候,我一心修仙,心无杂念。
懂得也不多,是一辈子最快活的时光了。
他看向常无忧,眼睛里是一些落寞:别想那么多。
能报仇,就可以了。
想得太多,就会很累,最后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