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肃走出房, 和外面的何染霜汇合。
她舅舅在最里面的大院子里。
曲肃轻声说:但是两侧的院子里还各有一个金丹。
耽误不了太久了,我刚刚把那个人杀死了,她舅舅随时都能察觉到。
何染霜明白他的意思:那就直接去她舅舅那里。
只要将无忧的舅舅控制住, 其他人也会投鼠忌器。
现在拼的是速度。
他们遮掩气息,向里面赶去, 不远处的侯朴看着他们的身影, 全身紧绷,预备着即将开始的战斗。
曲肃练剑, 剑法里就有身法, 因此,他速度比何染霜更快些。
等曲肃用了身法,身形移换到常无忧舅舅的房门口时,里面有了声音。
谁!里面的男人大喝。
曲肃一言不发,直接挥剑冲破了房门, 径直冲进去。
里面有两人,一男一女,曲肃认出常无忧的舅舅, 另一人,应当就是她的舅母了。
她说过, 舅母不怎么厉害。
曲肃不藏功力,当即运转身体里的功力, 将刚刚吸收的金丹的力量发动起来。
磅礴的灵气在他身体内旋转,扎破了他的灵脉, 压迫他的每一分血肉,剧烈的疼痛从灵脉中生出, 然后蔓延他的身体。
血色在他眼中生出。
很痛, 但他没有表情, 面色如常,挥起了剑。
她的舅舅满脸的慌张,一边大声喊人,一边抬手,就要发力。
曲肃已经将全部的灵气都通过身体,流淌到手上,他以剑为介质,凛空而下。
空气都在微微的波动,在这一击中,她舅舅的反应显得如此缓慢。
这是一个金丹的命凝成的力量,即使对面是个元婴,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她舅舅奋力撑起一道防护来,但这道剑气,将他的防护冲破,直接触到了他的身体。
剑气森然,为了躲这道攻击,她的舅舅一把拉过站在身边的妻子。
他的妻子还没反应过来,满脸茫然,就替丈夫拦下了这一击。
血光四溅,但这一击穿透了女人的身体,仍然到了他身前,他伸手奋力抵挡,脚下也开始了逃离的动作。
但曲肃不可能让他逃。
趁他现在无暇顾及,曲肃立刻上前,剑刃抵住了他的脖颈。
外面,侯朴正在和两个金丹对抗,现在抵挡不住,步步后退,几乎退到屋前。
何染霜走过来,站在屋前:别动。
她语气冷淡,手下按住了一个孱弱的年轻男子。
她手中看似空空,但手指抵住男子脖子要害,脖子已经有了血痕。
看到了这边的形势后,外面的打斗声停了,双方陷入对峙。
掌门和掌门之子已经被抓住了,他们还怎么敢打!这位仙友。
常无忧的舅舅满心惶恐,勉力缓过心神:这位仙友,不知我们是不是有误会?我乃祁连派掌门祁云天,敢问小友来自何处?若是有什么误会,若是有什么所求,断可以商量……祁云天在努力,想和曲肃他们搭上话。
侯朴那边,双方绷紧了身体,屋里,曲肃和何染霜都抓住了要紧的人。
院内院外,一片可怕的寂静。
因此,忽然响起的脚步声,就显得尤为可怖。
脚步声很轻,不像是修行之人。
在这样凶险的时刻,脚步声竟然显得轻巧,让人心中更为害怕。
祁云天的手都在颤抖,不知自己将要看到什么可怕的场面。
但脚步声到了门口,便停了。
一张柔和清丽的少女脸颊露了出来,少女撩起裙摆,走了进来。
嗨,少女声音清脆:舅舅。
我来找你了。
祁云天的牙都颤抖起来,他肌肉紧绷,仍然挤出笑来:……无忧?他不敢相信,又眨了眨眼睛:无忧?常无忧不点头,只带着笑,看着他。
忽然,祁云天便落了泪:真是舅舅的无忧吗?他似乎真的为了见到她而高兴:若是早知道你还活着……舅舅一定会去寻你。
我的无忧啊,是不是在外面受了苦?他眼含热泪,似乎全是真诚。
也似乎曲肃并没有将剑抵在他的脖子上。
他很想问她一个凡人,怎么会有修行者愿意为了她效忠,也很想知道她现在什么身份。
但命最重要,其他都是其次,他现在一心扮演一个关爱外甥女的舅舅。
常无忧看着他,忽然有些倦怠。
曾经,她也担心过若是对舅舅动手,母亲是不是会不高兴。
但现在,这个人的样子,只让她恶心。
她忽然想明白了。
这个人,把母亲的丈夫和孩子都害死了啊。
母亲不会怪我的。
她轻声说。
这一声,祁云天没听到,问她:无忧,你说什么?舅舅没听清。
常无忧摇头:我说,若是你将这些心眼用在修行上,也不至于这么些年没什么长进。
她话音刚落,祁云天的笑便僵在了脸上。
他最是受不了别人看不起他。
最是受不了自己没有高人一等。
但他现在命在常无忧的人手里,只能忍了这口气。
这个外甥女,在他记忆里,只是个没什么能力,很会撒娇的小姑娘。
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大不一样,地位也不同,他只能尝试着以情动人。
无忧,舅舅念着你……但常无忧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想问你,我的家人,是怎么死的?这句话,她一字一顿,满含恨意。
祁云天心里一怯。
坏人其实也知道自己做的是缺德造孽的坏事,所以他也知道现在是报应上门了,但他还想再瞒一瞒、骗一骗。
我不知道啊,无忧。
他做出一副悲伤的姿态,但仍然小心着不让曲肃的剑刃伤了自己。
我什么都不知道,忽然有一天,就听说你家全没了。
无忧,你活着,应该来找我的。
我会好好对待你。
常无忧不愿再看他,转头看向了何染霜手里押着的表哥。
你有没有想说的?常无忧问他。
表哥眼神愣愣地看着躺在血泊里的母亲:你们杀了我的母亲……曲肃开口:不是我们。
是你爹,杀了你娘。
曲肃用极为平静的语气,扎着表哥的心。
我只想把你爹杀了而已,但你爹将你娘拉过来,挡了一剑。
曲肃语气诚恳:你娘不值得我动手。
表哥恍恍惚惚看向父亲,祁云天想对儿子说些什么。
但常无忧开了口。
是了,他既然能杀亲妹,自然也能杀妻子。
常无忧冷冷问他:这些不都是你知道的吗?表哥沉默片刻,终于开了口:你说得对。
母亲的死,和表妹的出现,折磨着他的心。
他向来都软弱,心志不坚定,现在即将崩溃。
你的母亲,我的母亲,都只是工具罢了。
他流下泪来:我知道,我有个这样的坏爹,我也是个坏种。
但我还有个很好的娘。
娘在屋中,为你的爹娘、你的全家人立了灵位。
看着我娘,我就觉得我也不是全然的坏东西。
我娘给你们家的灵位跪一跪,我就安心很多,觉得赎了罪。
表哥满脸的泪,看向父亲:爹,你不该动娘。
娘是我们全家唯一的好东西了。
没了娘,我们家,就烂透了啊!表哥凄厉地嚎哭起来,祁云天沉默地看着儿子,眼神复杂。
常无忧冷漠地看着表哥,有些看不起他。
有些人,好的彻底,所以无愧于心。
有些人,坏的彻底,所以心安理得。
还有的人,明明做尽了坏事,却妄想有人替自己赎罪,自己就还是干干净净的人。
表哥已经崩溃了,母亲是他最后的防线。
我原来可以说,爹你全是为了我们家好,我跟着爹就好。
好也行,坏也罢。
他恍恍惚惚:其实,爹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爹能将姨母全家出卖给诸山,也能将母亲杀死,那我也不怎么重要。
对,无忧,是我们家,将你们家害死了。
诸山掌门君深,想要你家的藏籍。
但他不敢声张,隐藏了身份去你家三次都被拒。
于是他找了我爹。
表哥还在说,祁云天疯狂想拦住儿子,常无忧沉默地看着他们。
她的思绪却有些飘远了,诸山啊。
修仙第二大门派,她要怎么报仇?这对父子,还在和疯狗一样疯狂撕咬对方,她却不想听了。
听他们怎么谋害的自己家吗?听他是怎么下的决心对母亲下手吗?没有意义了。
她轻声说。
阿肃,将他杀了吧。
常无忧话刚出口,祁云天就疯狂大喊:常无忧!我是你母亲最亲的弟弟!是你母亲唯一的弟弟!我和你的母亲一起长大!小时候,我为了你的母亲,去冒险偷东西,为了她去打架!她为了我夜夜不眠做衣裳!为我吸伤口的里的毒!几乎将我视作亲子!我们的母亲去世时,我和你的母亲相拥而眠,相互陪伴着过了很多年!你的母亲,不会允许你伤我的!常无忧看着他,不明白人怎么坏成这个样子:你明明知道,她对你多好。
但她忽然又明白了,就是因为那么好,所以才能作为他向上的筹码。
祁云天不管不顾:我对你好过,是你母亲最重要的亲人,你不能杀我。
常无忧摇头:我当然能杀你。
但祁云天说出最有用的一句话:若你伤了我,等你见了你母亲,她不会高兴,也不会爱你了!常无忧不再说话。
她知道母亲有多喜欢这个舅舅,总是惦记他,总是说起他们童年的故事。
她可以杀了舅舅,她也相信母亲会一直爱自己。
但她忽然有些疑心,母亲是不是真的会有一点点难过?家人是常无忧心里最重要的一块角落,她不想因为这样的渣滓,给自己留下一点阴影。
她一向想得很开,从不为自己留遗憾。
想报仇,就去报仇,舍不得看人受苦,就把人带走创造一块桃花源。
不想让曲肃他们出事,那就为他们想办法,让他们好好活着。
所以,现在她也不为难自己。
既然杀了舅舅,可能会让自己有些后患,那就不要自己杀。
她立刻就做好了决定。
舅舅说得对,她点了头,甚至脸上还有笑意:我和舅舅终归有些血脉在,断不能让我的人伤了舅舅性命。
祁云天松懈下来。
曲肃看了常无忧手势,拿出缚仙索,将祁云天和表哥束缚住,然后,他和何染霜,到了侯朴那边,将祁连派的那两个金丹处理了。
那两个金丹想逃,但被困在阵法里,两人终究打不过三人,战斗结束得很快。
然后,常无忧安排了曲肃之后要做的事情。
在祁云天惊慌的眼神中,曲肃将他的功力尽数吸收。
此后,还有表哥,父子俩都成了凡人。
我不杀你。
常无忧再次温柔开口:有人比我有资格动手。
是谁?祁云天功力全无,满是惊惧,想不到常无忧说的是谁。
曲肃他们带着祁云天和他的儿子到了山下,山下是个镇子。
现在正是深夜,但月光还算明亮,隐隐绰绰能看到人的模样。
侯朴大嗓门,叫醒了镇上的人家。
很多人畏畏缩缩披着外裳,相互依偎着靠在一起。
常无忧站在最前方开了口:各位父老乡亲!她声音很大:我是来报仇的。
现在山上这两个已经是凡人了,现在我将他们交给你们处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你们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半个时辰后,我将他们带走,不留半点痕迹。
以后,再无祁连!她只说了这些,下面的百姓们满脸茫然,但台上的祁云天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疯狂大喊:你不能这样!但常无忧歪头看着他:我确实没有杀你,是报应杀你。
她走到一边去,台下的百姓不敢有动作,但片刻后,终于有人开了口:我父亲和女儿……他只说了这些,哆哆嗦嗦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来,对着祁云天扔过去。
他有些胆怯,力气不够,手也发颤,没有砸到。
但祁云天惊慌躲闪的模样,让其他人忽然有了勇气。
以前,祁连的人视他们如猪狗,现在,他们竟然也如猪狗一般跪在前面了。
若是现在还不敢动手,他们还算是个人吗?他们枉死的亲人还能不能瞑目?这么些年的仇恨和憋闷,终于倾泻而出,他们纷纷捡起石头来,向前方砸去。
还有老人家跌跌撞撞跑回了家,拿了剪刀来:这是我儿媳用来自尽的刀……老人絮叨着:沾了我儿媳的血,现在终于轮到你们了。
常无忧直愣愣看着前方,眼睛有些无神。
曲肃站在她身前,挡住她的视线,不让她看见前面的血腥和混乱。
我娘不会难过,对不对?曲肃点头,声音放到最柔和:对,你念着亲缘,什么都没做。
他们是得了报应,这事和你无关,你娘也不会不高兴。
他们以前要是将百姓当个人,今日百姓也不会这么对他们。
他们掐着时间,果真等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曲肃看了眼身后,叫了何染霜:你带她先走。
何染霜点头,和曲肃一样,挡在她身前,御剑将她带走了。
曲肃和侯朴留在后面,处理之后的事情。
染霜,常无忧终究没有看到那两人最后如何了,她迟疑着开了口:……他们怎么样了?何染霜想了想,告诉她:很好,那些百姓都很高兴。
常无忧看着她,缓缓点了头:那就好。
她心里一松,忽然放下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