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无忧和曲肃当天便住在了这城里。
她实在对这城里的情况好奇, 但店里小二和掌柜的,都很是谨慎。
她什么都问不出来。
常无忧想着,先把商路搭起来, 说不定这中间就能有所发现了。
他们找了城里很好的客栈住下,临近傍晚时, 两人又出去走了走。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时光了。
只有两个人, 路边人匆匆走过,只有他们悠哉又平静。
常无忧和曲肃走在一条街上, 她和曲肃说着:看, 那里的包子铺……曲肃就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点了点头:是包子铺,但我还是觉得王老板的包子最好吃。
常无忧微微笑起来,他哪里是觉得王老板的包子最好吃啊,他是怀念最凄凉的两年里的一点温暖而已。
但阿肃现在什么都不缺了。
他有了师妹、师弟, 有了徒弟。
他们两个沿着街走下去,常无忧忽然又想到了杜荆受伤的那几个月,她也是和现在一样, 与曲肃一起,走过一条条的街道。
只不过, 那时候他还得去猎兔子赚吃饭的钱,她也得天天忙碌。
恍恍惚惚间, 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
常无忧看了曲肃一眼,心里满是感慨, 没想到,自己只是随手捡了个小乞儿, 却能陪自己一辈子。
初遇的时候, 她以为自己只是和他同行一程而已, 最后,却成了彼此间最重要的人。
常无忧许是看不到曲肃的终点了,但他却可以陪她到生命的最后。
她想到了自己会老、会死,但现在心情平和,甚至在想,若是自己要去世了,她想让曲肃给自己的坟墓撒下第一抔土。
第一抔土,一般都是由死者的长子撒下,曲肃来做的话,其实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她又占了他一点便宜罢了。
她脑中乱七八糟地想着,情不自禁又笑起来。
曲肃看她的笑容,下意识觉得她又要作妖了:怎么了?常无忧摇头,不敢说自己又在想占他的便宜了,她一扭头,便看见街边的布料铺子:你之前还说,要给我买衣裳的。
那时候,她说给他买剑,他说给她买衣裳。
现在,剑已经买了,他说买给她的衣裳,还没有。
曲肃看了眼布料铺子,就要进去,常无忧拦住他:算了,以后吧。
她很有些自信:我这样的漂亮姑娘家,若是打扮了,许是不安全。
曲肃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她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孩子样,一个挺厉害、也挺会作的孩子。
和漂亮姑娘这四个字,完全没什么关系。
曲肃扭头,又看了眼那店里,但没看到之前他很喜欢的粉色布料。
他有些后悔,觉得当时应该买给她的。
常无忧已经向前走去,曲肃只能跟上去,他一边走,一边默默想着:以后看见了,一定要买给她。
她值得最好的东西。
他们走了这一趟,也没什么发现,百姓们生活平和,但处处张贴的对归云山庄的奉承之词,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明明也没见到修仙之人进城,这些字幅挂着有什么用……回了房间后,常无忧嘟嘟囔囔的。
但客栈的小二宁愿不收他们的银子,也不愿意谈这些事情,他们只能靠自己慢慢发现了。
小二有些觉得对不住客官,所以一些不涉及到修仙之人的事情,他知道的都说了。
若是客官想在城里卖东西,得先去楼会长家中询问商议。
楼会长是我们城里商会的会长,城中很多事情都是他定的。
常无忧想着这个楼会长,在其他的城里,一般都是衙门主导,怎么这小二说,都是这个楼会长来定?她试探着开口问:我们可是需要带些什么东西去拜访楼会长?小二摇头:若是见面礼,普通的便可以,但若是金银,楼会长不会收。
店小二看着常无忧,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说出一句:楼会长一家都是好人。
天色已晚,常无忧不再多问,她给曲肃使了个眼色,曲肃拿出一块银子给了店小二。
店小二颇为高兴,鞠了躬道谢,临出门时,他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觉得两个客官都是好人,自己刚刚说的信息,有些对不起收的银子。
于是,小二回头将门关上时,轻声又说了一句:我们城里的字幅,都是楼会长主持着挂上的,他是好人。
话一说完,小二就把门关上,走掉了。
但这让常无忧更加疑惑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她凝神想着:似乎楼大人权利比衙门更大,对城里管得也严。
但百姓们生活也确实比其他地方好,店小二又说他是好人。
曲肃也想不明白,他们只能明日去楼家亲眼去看看了。
常无忧洗漱后,便脱了外裳,只穿里衣,躺在了床上。
他们要的套房,曲肃睡外间,常无忧睡里面。
等常无忧睡下了,曲肃听着她的呼吸声渐稳,才开始打坐。
他们的对手那么多,他必须要更加努力才行。
第二日,常无忧和曲肃做了准备,他们听从了店小二的建议,在城里买了糕点和茶叶,然后,曲肃又将戒指里的一些陶瓷摆件取出来,放在木盒里,让楼会长过目。
做好了准备,他们就去了城东的楼家。
楼家看起来比周围的人家大一些,算是个富户。
常无忧到了门房处,说了自己的来意,门房想了想:您这边准备卖的多不多?要是不多的话,管家就能定,但要是东西多,您就得等等了,我家老爷现在不得闲,我也说不好时辰。
常无忧自然是想见楼会长的,她当即开口:不妨事,我们等着。
常无忧向来注意和所有人打好交道,和门房说了话之后,她就让曲肃拿了银子给门房。
门房颇为高兴,将银子收进袖子里,认真想了想:您下午晚点来,我家老爷应当能回来了。
常无忧接口问:敢问楼会长是去忙什么了?曲肃银子给得多,门房愿意说。
去找我家大少爷啦。
门房声音压得极低。
去找自己儿子有什么好隐藏的,常无忧不明白:大少爷在何处?门房神秘地笑起来,他伸出手来,斜着指了指天上。
常无忧和曲肃离开楼府门口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不明白。
许是……去世了?曲肃迟疑着问。
常无忧摇头:应该不是,那门房一直带着笑,肯定不是死了。
她站在原地,想起来那门房的手指动作,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他指向的方向,忽然,她就愣住了。
怎会如此……常无忧轻声叹。
曲肃不明白:怎么了?常无忧知道他许是猜不到,直接小声告诉他:那个大少爷,应该在归云山庄里。
曲肃也愣住了,在归云山庄里做什么?修行?还是做旁的?那这楼家,是不是也是归云山庄的人?曲肃问她。
常无忧觉得应该没差了,既然大儿子都在归云山庄里,楼会长还管着这座城,在各处都贴上字幅,很明显楼家是归云山庄的人了。
若是如此,他们也没必要去见这个楼家了。
但常无忧总是觉得,这里处处怪异。
百姓似乎对归云山庄畏惧,但她并不见百姓憎恶楼家。
见一下吧。
她做了决定:眼见为实。
虽然常理来说,应是如此。
但她也不能妄加猜测,直接断了这里的生意。
午饭时,他们找了个家小店。
常无忧不死心,还是想和老板说上几句,问问这城里的情况,但老板讳莫如深,一听到她想问归云山庄,张口就是溢美之辞,很明显是专门背诵过的。
她没有办法,不再询问,专心吃饭。
这里的特色菜式是酿甜肉,还有桂花汤。
曲肃细心将酿甜肉外面包着的荷叶剥开,又用店里提供的小刀,将肉切成小块,正好能进常无忧的嘴巴,又不在她嘴角沾汤汁。
常无忧喝了口桂花汤,又吃了口酿甜肉。
虽然心里都是事,但她还是觉得,东西确实好吃。
饭后,他们走了走,等到太阳西斜,他们便又去了楼府。
门房一看到他们,立刻招手:老爷已经回来了,我去通报!曲肃给出去的银子确实好用,门房往里面跑得飞快。
常无忧和曲肃站在门口还没等多久,门房就跑了出来。
进来吧,老爷在正厅等你们。
常无忧点头,向门房表示谢意,然后和曲肃一起走了进去。
进门时,她有一点点紧张,不知道这楼会长,是不是又是钱大人那样的渣滓。
曲肃隔着衣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不用担心。
有他命在,她就不会出事。
一进门,常无忧就明白,这位楼会长,和钱大人完全不同。
楼府里,曲廊桐树,颇有古韵,房屋都有些年代了,有些旧痕,但不染灰尘。
这是一个有底蕴的家,常无忧默默在心里想着。
仆人带着他们往里走。
引路的仆人,也很有意思,是个瘸子。
常无忧放下了心。
他们终于到了正厅门口,绕过门口的花窗,她看到了里面的人。
一个身材挺直,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衣衫并不华贵,眉头有轻微的竖痕,似乎时常皱眉,生活并不怎么舒心。
幸会,幸会。
楼会长迎过来,面上挂着温和的笑,举止稳妥。
常无忧也开了口:久仰楼会长大名。
曲肃也简单做了个揖,将礼物奉上。
在见到楼会长之前,曲肃坚定认为,他就是和钱大人一样的人。
但见到楼大人这一刻,曲肃的想法有些松动了。
也许,他们并不相同?楼会长看起来有些疲惫,目光温和,恍然有些慈悲意。
常无忧没有太多闲话,直接说了自己的来意。
曲肃将木盒里的陶瓷给楼会长看,楼会长看了之后,又拎起来,细细观察内部。
不错,颜色别致,还算实用。
他微微点头:我们这里确实有陶瓷铺子,但东西不齐全,运送也麻烦,路上总有碎裂……他们后山最不担心的就是运送了,到时候画个传送阵,东西毫发无伤。
楼会长问起了价格,常无忧和他说了后山的陈叔定的价。
这陶壶,二十文一个,若是你们这边能三十文一个卖出去,也是能赚不少,当然,若是你们定价四十文来卖,也是可以的。
楼会长点了点头,觉得价格还算合理:我们这边会再商议,可能会适当提高价格,毕竟五成利润得给归云山庄。
楼会长说这话时,表情平淡,但曲肃的脸一下子绷紧了。
常无忧也不愿意将自己山中产出的货物赚的钱,交给那个什么归云山庄。
她在椅子上坐直身体:每件货都得如此?楼会长点了点头:对,每件货都得如此。
常无忧抿紧了嘴,心里极不情愿。
楼会长看了看她,又看了绷着脸的曲肃,隐隐有了些察觉。
但他并不敢问,只继续说:我们这里卖货,都是这个规矩。
常无忧开了口:劳烦楼会长了,这生意我们做不做,还得再回去想想。
曲肃和她说过,这附近,也就一个金丹,她无所畏惧,这生意不想做就不做了。
楼会长直直地看着他们,脸上一直带着的温和笑意终于消失了。
你们,他缓缓开口问:是不愿意和我做生意,还是不愿意和归云山庄做?又或者,是不愿意和修仙门派做?楼会长一直都稳重,但说这话时,手紧紧握住茶杯,茶杯歪了,混着茶叶的清亮茶汤流到了他的腿上而不自知。
常无忧和他对视。
他等着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