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十五章

2025-03-22 07:40:05

曲肃还是有些疯癫, 但总算没了那么强烈的攻击性,还算平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常无忧让何染霜给曲肃施了净符,把他那一身血污都弄干净。

然后, 他们带着曲肃去了云瘴前辈的住所。

路上,侯朴不住回头看师兄, 他的骨头还有点疼。

侯朴小声抱怨:师兄, 我也是你的亲师弟啊。

但曲肃对他的亲师弟完全没有反应,这让侯朴越发沮丧起来。

侯朴看了眼曲肃的眼睛, 心里有气, 师兄现在也没有神智,所以侯朴胆子大,什么都敢说:刚刚师兄的眼睛像个野猪,现在和野兔子一样了。

他说来说去,总归是觉得师兄不是个人。

常无忧能听懂他的意思, 就是骂曲肃不是人呗。

常无忧刚找回了曲肃,心里正舒服,听不得侯朴这么嘴欠, 当即回头骂他:那你就是野猪的亲亲师弟,以后你就是猪师弟。

侯朴不敢再说话, 灰溜溜跟在师姐身后。

他想到了之前自己跟着师兄去救师姐,又跟着师兄师姐去救教主, 现在又跟着教主和师姐去救师兄。

他一会儿得意,觉得自己颇为有用, 但一会儿又万念俱灰,觉得自己没什么要紧的。

他心中胡思乱想, 不一会儿就到了云瘴之境中。

他们到了林子边, 瘴气便散开了。

常无忧他们走了进去, 却没看到前辈。

以往前辈都是在院中坐着等他们的,但今日院中空空荡荡,不见身影。

何染霜能感知到,轻声告诉常无忧:前辈在左边的小竹屋里。

常无忧独自走到了小竹屋门前,轻轻叩响了门。

前辈方便吗?她轻声问:我能进去吗?她话音刚落,眼前景色便变了,刚刚还在眼前的门,已经位于她的身后。

常无忧现在站在了小竹屋里,于是也看到了里面的前辈。

前辈跪在地上,面前是一个无字灵牌。

虽然前辈没说话,但常无忧大概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轻轻叹息,然后向前几步,跪在了前辈的身侧。

前辈微微侧身,看着她,眼睛里有些歉疚。

常无忧回望着他,能懂他的意思。

前辈一生,活得拧巴又憋屈。

明明聪慧至极,却不洒脱,总是被很多人、很多事而牵绊。

常无忧对着前面的无字令牌磕了三个头,然后开了口:多谢前辈。

谢什么,他们两个都知道,但前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原以为……原以为她会怪他,因为她被掳去的时候,正是最危险的时候,命在旦夕,而他拒绝了他们的求助。

但常无忧非常洒脱:前辈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

我们怎么能做斗米恩、担米仇的事情。

她看得很开:其实这次就算我死了,也怪不得前辈。

她郑重对前辈道了谢:多谢前辈,谢前辈一直以来帮了我们很多,也谢谢前辈将我的魂魄带回。

要不是前辈,她的魂魄还是没有归处,最后指不定到了什么地方。

她这样说,却让前辈愈发不好意思起来。

我该去救你的……他喟然长叹。

但他始终过不了心里那关,明明有做这事的能力,却被内心禁锢,无法去做。

这种感觉,让他非常难受,时常内心折磨。

常无忧明白他的心结,于是劝慰他:前辈有这个大能力,也不是非要去做事的。

前辈没有去做坏事就好,大可以愿意怎么活就怎么活,你不欠我们的。

她越懂事,却让前辈越难受。

他宁愿无忧怪他。

他知道,他们在危急时刻来找他,是信他的,但他却不能去救。

他甚至宁愿自己不要有这样的大能力了。

他们两个的话说到这里,便算是说开了,彼此都没有怨恨。

又闲聊几句后,常无忧将曲肃带了过来。

前辈仍然跪在灵前,让曲肃躺倒在地上,然后前辈施了符咒,让曲肃沉沉睡去。

之后,前辈在屋中帮曲肃疗伤,常无忧守在一边,陪前辈跪着。

何染霜和侯朴坐在院中等待。

云瘴之境永远是有些昏沉的傍晚,不会天黑,但也永不天亮。

他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何染霜看了一眼林子里,轻声对侯朴说:师弟,这里呆久了,就觉得困乏。

侯朴点了点头,他也有一样的感觉:不知困乏,甚至没了朝气,觉得自己垂垂老矣。

他们两个对视,觉得前辈的心境大抵如此。

前辈面对曲肃,神色严肃,手下一直忙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躺在地上的曲肃呼吸终于平稳了下来。

前辈终于舒了口气,叮嘱常无忧:他这次伤重了,为了救你,他强行突破了境界,其实最多只能到元婴初期的,但他抽取了周围的灵气,也榨干了自己的灵脉,才到了元婴中期。

这对身体的损耗很大,再来一次的话,神仙都难救他。

常无忧陪着前辈跪了很久,看了前辈治疗曲肃的全过程,知道这次确实情况凶险,她点了点头,诚恳表示:以后定不会这样了。

前辈还想说些什么,他想说曲肃都这样了,还能记得她,还能不伤她,她在他心里应该是顶顶重要的人,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但前辈没有说。

有些事情,要靠自己去察觉。

等到曲肃终于醒过来的时候,他们也要离开了。

常无忧跪了太久,腿都有些伸不直了,曲肃沉默不言,搀扶着她。

常无忧问前辈:前辈也该起身了吧?前辈摇头:还得五天。

这是师父给他定的规矩,他得守着。

常无忧点了点头,但想了想,又告诉前辈:人就活一世。

她只希望前辈不要活得太拧巴了,很多时候,人都是在作茧自缚。

临行前,前辈看着他们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之后怎么办?之后能怎么办,他们小小的魔教对上了整个修仙派,怎么能好过。

但常无忧笑起来:之后有之后的办法,我们总能活下来。

之后的艰难,她不愿说,既然说了也没用处,那就不要说了。

说了只是让前辈徒增心病罢了。

她转了身,洒脱地摆手:走啦,前辈!下次再给你带水果,还有我们新炒的茶!曲肃也躬身道了别,何染霜和侯朴也深深鞠了一躬,算是道谢。

之后,他们便消失在小院边。

云瘴前辈仍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但他忽然有些茫然,现在无忧没有死,他可以说自己不曾后悔没去救她。

但他又想到,若是这次无忧死了呢?若是她死了,他是不是还能云淡风轻觉得自己不曾有过错?他这一生,总是在做看起来正确,却不曾有好结果的事情。

无忧说,人活一世罢了,那他这一世,可曾对不起任何人?可曾让自己不悔过?他这一身的能力,又可曾对别人有过一点用?他想到了师父,想到了唯一的弟子,又想到了无忧。

他越想越觉得全身发凉,终于打了个冷战,惶恐地低下头。

他们四个走在回山的路上。

曲肃醒了之后,话不多,但何染霜和侯朴都非常高兴。

侯朴一直在絮絮叨叨,说自己和师姐当时的害怕和不安,说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何染霜不爱说话,但现在也忍不住应和侯朴,说起之前艰难的心路历程。

常无忧很高兴,听他们说着。

曲肃时常嫌师弟聒噪,但这会儿,他也愿意忍一忍。

他知道师弟师妹为自己做了很多,第一次觉得师弟都眉目清秀了。

侯朴总觉得自己一直在救人,救教主、救师兄、救师姐,但自己不曾被救过,所以觉得有些遗憾。

我都救过你们了,但你们可不曾救过我。

他嘀嘀咕咕地,表情哀怨,像个被辜负的少女。

常无忧看了他一眼,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这个小心思。

曲肃想了想,愿意发一次慈悲哄哄这个五大三粗却心思细腻的师弟:那下次师弟被绑了,我们一定去救你。

侯朴听着这话,才有点高兴了。

常无忧懒得理他们,觉得侯朴也被曲肃传染上了疯病。

他们路上热热闹闹的,到了山顶,子吉见到了好端端的师父,激动得也流了泪。

他之前总说秋以爱哭,哭哭啼啼干不成什么大事,今日自己竟也成了这副样子。

子吉慌乱地伸出手,用衣袖抹脸,虽然擦去了泪痕,但说话时仍然带了哭腔。

子吉早就是少年的模样了,现在也露出了脆弱的孩子样。

曲肃批评他:怎么如此娇弱。

虽然是批评,但曲肃语气温和,还伸出手来摸了摸子吉柔软的发顶。

常无忧的康复和曲肃的归来,终于让大家有了定心丸。

他们聚在一起,听常无忧安排之后的事情。

实力在这儿摆着,我们获胜的可能性不大。

她语速很慢,一边说一边想:虽然现在阿肃和染霜都是元婴,阿朴和探阳也是金丹,但也堪堪只能抵住一个诸山罢了。

若是诸山来袭,这等大事楚山是一定会加入的,其他还有些些楚山的拥趸。

我们面对的不止是强敌,还是众敌。

所以,我们的目的不是赢,而是不输。

什么是不输?我们全都好端端地逃走,也给他们造成重大的损伤就足够了,起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好惹。

之后,我们魔教的存在将会被公布在世上,以后会一直有敌人虎视眈眈。

我们许是能再躲藏一段日子,也许会被一直追杀。

但只要我们活着,就没有输。

从明天开始,他们就开始围着无忧山布阵法,也会让后山的百姓帮助他们布雷阵。

他们会做好全部的准备,迎接这场至关重要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