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传闻中明近两年高层变动频繁是因为齐越齐唤两兄弟不睦, 其实并不是。
一年半前,齐唤为放齐越自由,接任中明CEO;一年半后, 为了齐唤,齐越重回中明为他保驾护航。
又在书店?电话里, 齐越问。
齐唤没有否认,齐越知道他这几天其实已经不需要来书店, 也知道这段时间有位徐小姐常常出入22楼, 但弟弟把她护得紧, 他想私下调查也不许。
为了这位徐小姐?齐越关心, 也存了点打探的意思。
齐唤沉默几秒, 最后承认:是。
他来书店是犹豫晚上是否继续跟她一桌吃饭, 他怕管不住自己,却没想到管住自己前,他根本拒绝不了她。
齐越觉得铺垫做足了,提起向茗:订婚的事还有余地。
他是站在弟弟这边考虑, 如果喜欢徐小姐,别自己藏在心里头。
我知道你的脾气, 这婚要是订了,你就不可能再去找徐小姐。
可是, 齐唤难得才遇上爱情, 做哥哥的怎么忍心让他放弃,他跟他保证,你和妈妈的委屈,我会亲自解决。
这话像是盆冰水兜头落下, 齐唤彻底清醒。
跟向家的联姻其中利益牵扯数不清, 他要考虑的不止是他自己。
压在他心头的还有母亲不明不白的车祸, 他自信能护住一个人,但不敢拿她冒险。
傅瑾岚姐弟不会轻易放过他身边的每一个软肋,就像他也不会放过他们一样。
齐唤阖眼,再睁开,冷静下来,我的订婚宴……他话说一半,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齐越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反而笑了,嗯,你说。
订婚宴继续。
齐唤艰难道。
沉默徐徐铺开。
落地窗后,仓皇身影越走越远,他不知道,也看不见。
久到齐唤握着手机的手僵了,他缓了口气。
之前答应联姻的时候他不曾犹豫,他没有时间去考虑情情爱爱,利益捆绑的婚姻更省心,也更牢固。
订婚后结婚,他会在婚姻里忠诚,尽他的责任与义务。
所以,一旦订婚,就到了该跟她说再见的时候。
唯一没想到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瞻前顾后。
齐唤承认自己动摇了。
算了,等向家的姑娘回来再说。
他猜向茗是不愿意的,他也许该先跟她谈清楚。
齐越明显松口气,声音都轻快不少,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跟你一起扛。
他说完向茗,话锋一转,说起上海的峰会,开幕式晚宴,我建议你去。
你一直没有露面,也是时候该出来走一圈了。
露一面稳定人心,也好让背后的人跳个脚。
这事他们默契十足,齐唤没有犹豫,好。
齐越又说: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你不必应酬,现个身就行。
也不会让人看出他眼睛失明。
齐唤挂断电话,阖眼静坐许久,起身时忽然僵住。
他不敢置信地仰头,伸手挡在眼前。
迎着光的方向,模糊的一点点轮廓。
看不清,但车祸醒来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光。
齐唤惊喜,第一个想到向茗,想跟她分享。
他转身回卡座,一路慌张,迎面撞上服务生。
服务生托盘里的柠檬水一半倒在他身上,胸口湿了一片。
对不起,老板。
服务生是勤工俭学的兼职生,忙道歉。
齐唤没放在心上:没关系。
他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纸巾,没说自己不用这个牌子的纸巾,随意在胸口垫着擦拭。
等他回到卡座,意外她不在。
招来服务生问,服务生说刚才忙,没注意她往哪里去了。
齐唤想了想,她虽然有小脾气,但是不会做出不告而别让人担心的事。
她最大的脾气就是在他避开她时,叫了跑腿塞满他的冰箱。
可能是去洗手间了,他叫严叔回来,说了自己眼睛的事情。
严叔的高兴藏不住:我们现在马上去医院。
不急。
齐唤被柠檬水沾湿的胸口吹着空调发凉,他却坚持等向茗。
严叔不赞同:眼睛重要。
齐唤依然坚持。
向茗几乎是逃离书店,走出一段距离,她停下。
阳光透过斑驳树影,就这一些些时间便刺眼得很,也晕乎乎的。
手机响了,她吓了一跳,回神后看到来电显示齐老板,她没接,渐渐地,手机屏幕也看不清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不冷不热,偏她手脚冰凉,走不动路。
索性半蹲下,她盯着面前的斑马线。
我的订婚宴……订婚宴继续。
他还说他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她就自然以为他单身,没想到那不叫女朋友,他是直接有未婚妻了。
小姑娘,是不是生理期?路边一个阿姨看到她,急忙跑过来小声问,是痛经了?向茗抬眼:我……她勉强挤出笑,是啊,好疼的。
阿姨理解,扶着她胳膊,需不需要去医院?还是我帮你打车?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她又说,你还小,但也别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生理期穿短裙,能不疼么?向茗借着力起来,看自己的连衣裙。
高奢品牌的定制款,收腰短裙,衬她的身材,又不失优雅。
虽然他看不见,可因为见他,她还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选鞋子的时候,她照例特意避开了高跟鞋,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她想着平底鞋走路更稳,出门在外,总有他不熟悉的地方,万一磕着碰着,她也好及时扶稳。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像个笑话。
阿姨瞧见她眼眶发红,以为她疼得厉害,哎呀,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没事的阿姨。
向茗开口,眼泪水没控制住,声音哽咽,我休息会儿就好。
其实根本就不是生理期,就是她觉得在大街上把自己弄这么狼狈实在是丢人,就顺着阿姨的话说了。
阿姨不放心:那我扶你去便利店坐着?对面是全家,有坐的地方。
向茗没反对,被阿姨搀着过斑马线。
原本她挺不好意思的,结果,这一路幸好有阿姨搀着,才不至于让她跌跟头。
她腿软,没什么力气,真的像是生理期痛经的小可怜。
把她扶着坐好,阿姨问店员要了杯热水给她捂着手,再次叮嘱:好些了就回家躺着,接下来几天就别光腿穿短裙了。
五月是不冷,但女孩子要注意保养。
向茗被阿姨说得鼻子发酸,连说好。
热水很烫,她贴着手心捂着,好不容易暖和了,心里头却像是海啸席卷过后的狼藉。
她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哪儿了。
她又想起他。
为他,她想了那么多退婚的法子,不惜去请蒋家插手,他呢?都要订婚了也不告诉她,哦,也可能是她不重要,所以,没必要跟她说。
那为什么还让严叔天天准备她爱吃的菜?让她自作多情地以为其实他对她也是有好感的。
就算真是她自作多情,这一刻,她也感觉到了难堪。
她是向茗,她有她的骄傲。
吧嗒一声,水杯里起了涟漪。
向茗觉得自己更丢人了,为这么个人掉眼泪不值得。
她买了包湿纸巾擦去哭过的痕迹,到店门口点开导航,目的地输入书店。
语音提示前方红绿灯掉头,大概是默认了自驾模式,她调回步行,慢慢走回书店。
这一路不长,她走得慢,就显得特别漫长。
也幸好足够长,到书店时,她已经收拾好情绪,面不改色回到卡座。
他跟严叔都在。
严叔宛如看到救星:皎皎,你总算回来了。
向茗笑笑:刚看到个挺好玩的东西,就出去看了看。
她看着他,他也盯着她的方向,四目相接,他皱着眉,像是在担心她。
然后,她注意到他衬衣胸口位置湿了一块,下意识要问,她咬了下舌头,把关心咽回去。
齐唤努力看了很久,同样是模糊的轮廓,知道有这么个人,不过,一点看不清。
向茗被他看得不自在,拿起桌上的花茶喝了一口。
倒好的茶早凉了,泛着苦味。
她等了会儿,发现自己问不出所谓订婚宴的话,也没什么立场去问,她转了转茶杯,直视他的眼睛,齐老板,你打算在南城待多久?齐唤闻言松开手机,他双手交握,指尖略泛着白。
她恰好提到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话:我最近有事要回去一趟。
他顿了一下才说,过几天就回来。
向茗目光定格在他脸上,她理解为他回去是因为他的订婚宴,然后,订婚后,他回南城继续假装自己没有女朋友?她嘴边的笑淡了。
严叔看在眼里,一头雾水,他从没见过这样冷淡的向茗,皎皎,怎么了?他心里还藏着事,最担心的是齐唤的眼睛。
齐唤看不见,只听严叔这么问,隐隐感觉不对。
向茗漫不经心哦了一声,这是回应他的回去一趟,再是回严叔:没事,在想事情。
她将剩下的半杯花茶喝了,底下茶味更浓,也更苦。
茶见底,只剩几片捣碎的花瓣黏在杯沿,他们也到此为止了。
向茗无比庆幸她发现得早,不过是动了点心而已,还能及时掐灭。
问题不大。
她背上包,大大方方晃了晃手机,对他们说:我家里有点事得赶着回去,今晚不用喊我吃饭了。
谢谢严叔。
齐唤听出她的敷衍:让严叔送你。
他也听出她声音里的距离感,沉吟几秒,算了,一起回。
被点名的严叔弯腰提醒:还要看眼睛。
向茗抢先:不用了,车叫好了,你们忙。
她起身,离开。
到书店门口,她回望,还能看到他。
他看着窗外,一如她第二次在书店遇到他。
最后一次了。
向茗解锁手机打算叫车,界面还停留在导航地图,她冷不丁想起自驾模式的掉头。
瞧瞧,导航都让她回头是岸。
手机铃声响,容毓的电话,老师说计划有变,需要她赶紧回台里。
赶巧了。
刚说好,余笙的电话也来了,向茗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委屈爆棚,笙笙。
余笙一听,准备好的话又咽了回去,怎么了?她本来以为要花个一两天才能查清齐唤的事,但她以向茗为切入点,查向茗跟齐唤一起的行程,顺利查到农场。
结合中明目前的局势,也就明白了他此次南城之行的目的。
至于向茗,齐唤未必刻意,大概真是巧合,可她确实也确定不了他到底知不知情。
所以,她选择直白告诉向茗。
没想到,向茗却在电话里哭诉:我失恋了……余笙头皮发麻,听她絮絮叨叨说:就当没遇到过他了!笙笙,原来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有期限的。
她说得不清不楚,余笙只能靠自己猜,可能是齐唤掉马了。
只有一点,向茗坚持:回去我就退婚!马上退,我才不想嫁人!男人都是讨厌鬼!这点证实了余笙的猜测,既然都知道了,她觉得调查结果就没必要说了,只哄道:好,我给你订票,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到时候我亲自来机场接你,好不好?向茗打到车,报了小区名字,又一次经过书店。
他还在那,严叔在他对面,两个人正说什么。
车速快,一闪而过,以后,她跟他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向茗说好:还是你们最好。
余笙无奈,岔开话题继续哄。
向茗回到汀兰水榭,刷卡前先去了大楼门口的信箱,她住的时间不长,离开前要把账单取出来。
电费、水费、电信单子,中间夹着封信。
最普通的白信封,寄件人是向彦钦。
向茗的父亲。
她莫名,看邮戳日期显示是她来到南城的第四天。
向茗脑袋空白几秒,刷卡先等电梯。
电梯在地下车库,上来前,她没忍住拆了信。
钢笔字迹,她被那声女儿皎皎触了一下。
叮一声,她双脚像被钉在原地,直到电梯门阖上。
女儿皎皎:原谅爸爸以这样一种方式跟你谈个心。
其实很不好意思让你知道,爸爸能游刃有余地攻克T细胞免疫耐受,却在面对你时,常常无措。
思来想去,只有一字一句写下来,才不至于让我紧张到不知如何开口。
还记得最初得知我跟你妈妈有了你,我和你爷爷翻了很久的词典。
你爷爷希望你成为永远向明的太阳,但爸爸觉得太阳炙热,释放光芒的同时亦容易灼伤自己。
所以,爸爸想了很久,给你取小名皎皎,盼你如皎月般明净,流光千里。
一眨眼,你已长大。
很遗憾,我跟你妈妈太忙,错过许多你成长的瞬间,可是,很高兴你长成了我们的骄傲。
如今,到了你该步入婚姻礼堂的年纪。
关于齐唤,有些话你可能会觉得不好听,但这是爸妈必须要告诉你的。
爸爸想告诉你爱情从来就不止浪漫,还有责任、义务和担当。
恋爱的终点未必是婚姻,婚姻的开始却一定有责任。
爸爸并不是逼你接受联姻,只是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中,势均力敌的婚姻更长久。
作为父亲,我很贪心,我希望我的女儿这一生拥有的不止是宠爱与浪漫,还有理解与尊重。
作为女儿,你也可以选择坚持自我,但爸爸希望你不要急着反驳,希望你可以耐心看完,偶尔回头。
当然,我知道来自长辈的提醒和建议也许未必完全适合你,只盼能给你一点启发,不走弯路。
永远爱你的爸爸信很短,有些话没有明说,但字字戳心。
深藏的意思,向茗全看懂了。
为什么父母对她离家出走的不闻不问,她也懂了。
向茗泪流满面,抱着信,她放声大哭。
她现在只想回家。
手机又响了,向茗好不容易才看清是航空公司的订票信息,余笙给她订了三小时后的航班。
她抬头,电梯门里映出她的脸,哭红的眼睛、花了的妆,狼狈到家了。
这不该是向茗。
她沿着信件的折痕叠好信纸,重新塞回信封,她再次按了电梯,给干洗店打电话。
那天在海边,他用他的衬衣给她捂脚,让她心跳再也不受控,回来后她将衬衣送去了附近的干洗店。
她现在联系对方更改送货地址,也把联系人信息改成严叔。
然后,收拾行李。
七点半,航班落地虹桥机场。
向茗解锁手机,显示三个未接来电,备注名是齐老板。
周围嘈杂,她盯着他的名字。
几秒后,向茗忽地笑开。
自作多情真要不得,她在他那,也就只值三个电话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