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茗听说新节目准备开录前就已经被加塞关系户的时候, 敲门去找容毓。
她入职第五天,只见过容毓两面,一次是例会, 一次是她汇报进度。
今天是第三面。
请进。
容毓在忙,只抬头一眼, 看到是她,继续忙手上的工作。
向茗打招呼, 落座, 老师, 我有问题。
容毓的做事风格是她欣赏的, 有事说事, 干脆利落, 她选择开门见山简单说了一遍。
期间,容毓一直在翻看她的资料,没有给她一个回应,直到她说完。
然后呢?她看着向茗。
向茗今天一身米色西装套装, 走的简约风,脸上照例是淡妆, 连口红都很淡。
从她入职第一天开始,她就足够低调, 有些出乎容毓的意料之外, 但大差不差。
她有心提点:向茗,你家里从商,相信你耳濡目染,应该明白生意场不是非黑即白, 更不止有灰, 可能红, 也可能黄绿橙。
言下之意就是要向茗适当低头弯腰。
向茗听懂了,不表示她认同,我可以闭一只眼睛,只要不踩我的底线。
事实上,她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不过这次加塞实在离谱。
竞技类节目一上来就号称包揽前三,有违节目初衷。
容毓笑笑,从柜子里拿了一次性纸杯,问:温水还是茶?向茗主动接过:不麻烦,我自己来。
她没有喝水,更没有喝茶的心思,只是给她面子。
容毓没有勉强,回到办公桌后,看她不紧不慢倒上温水,甚至回头问她,老师,您要加水吗?不用。
好。
向茗重新落座,捧着一次性纸杯,老师,我始终认为积极的人生价值观应该是节目倡导和引领的方向,而不光是噱头和金主爸爸的加塞。
她据理力争。
容毓笑了,重新打量她。
她有种骨子里的正义感,是天然优越环境里养出来的。
宁折不弯,这很好,但也不好。
向茗,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这样很容易吃亏?有。
容毓语重心长:一个节目从立项到筹备到录制再到播出,没有一个人可以说不受一点委屈,可是,观众不会知道你的委屈,赞助商更不会把你的委屈放在心上。
我们做节目的最终目的只是收视率,只要能达成既定目标,憋屈只是一时的。
向茗闻言,沉默几秒,她喝了口温水,坦然迎上她的目光,收视率未必全然代表节目的价值。
容毓轻笑,没说她天真,一腔孤勇,我欣赏你的态度。
向茗惊讶,手上没注意力道,杯子被捏得变了形,容毓抽了纸巾递给她,感性上我想支持你的策划和理念,但理性上并不能。
所以?向茗听出画外音。
容毓耸肩:所以,该你自己想。
向茗松了口气,面上露出笑,所以,她该好好思考,用剩下的百分之五十理性来说服容毓。
如果连容毓都说服不了,就别提上头了。
谢谢老师。
她喝完水,将水杯丢垃圾桶。
容毓点头,在她走之前叫住她,吃饭重要,初心也是。
向茗回头:如果有一天两者冲突了呢?容毓目光看向窗外:到时你就知道了。
她语气惆怅。
向茗若有所思,开玩笑说:那我也许会选择走人。
这里并不是她最终的选择。
容毓一愣,目光定格在她自信的脸上,几秒后,她露出笑,什么都没说。
向茗离开办公室,有些事是她的底线,也是她必须争取的,但显然,她的组员不可能会贸然支持。
江北宸过来找容毓,遇上她,笑着问:愁什么呢?他对她一向热情,大概是做惯了外联,职业病使然。
向茗冲他笑笑,没有多说。
她不说,江北宸也有所耳闻,他压低声音问:下午有时间吗?带你见两个金主爸爸。
向茗询问的眼神,他却不肯多说,她想了想,大约明白了,谢谢。
江北宸朝她晃了晃文件:客气什么,我也看不惯台里的某些作风。
同个节目,咱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成功把向茗逗笑。
江北宸见好就收:说好了,午休完就走,时间安排有些紧,晚上估计也得加会儿班。
向茗想到跟齐唤有约:行,我没问题。
江北宸敲门进容毓办公室。
向茗低头给齐唤发微信,工作跟狗男人,当然是工作重要。
齐唤收到向茗微信的时候,正在搭配今天出门的衣服。
苏泽笑他这是待开屏的孔雀,他不置可否。
【今天加班,不知道几点下班。
】齐唤回她:【不要紧。
】他要回北京一趟,处理上海实验室的事情,归期未定,所以,想在走之前见她一面。
对方没有回复,大概在忙。
严叔敲门:落皎皎那的衬衫收到了。
齐唤想起是去农场,他给她捂脚的衬衣。
严叔解释:之前接到干洗店电话说是皎皎送洗,留了我的联系方式,问送到汀兰水榭还是直接去取。
最后,他让干洗店快递到上海苏泽的公寓。
齐唤接过衬衣,奇怪向茗会留严叔的联系方式,但只是一瞬的惊讶,他猜可能是她要回上海,才留了严叔的。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心头滚烫,她急匆匆赶回上海,还惦记着他。
没有选好穿哪件?严叔调侃。
齐唤抖开手上的衬衣:就这件。
严叔说好,一脸嗑CP的满足表情。
齐唤进衣帽间换衣服,换完从抽屉里选表。
他表多,从一开始的高奢到限量款,越戴越贵。
他抽出一只,戴上手腕。
最不显眼的一只,却是他最珍视的一只正装表。
严叔,帮我配齐女表。
他指的手上这只。
严叔马上答应:我现在就去。
嗯。
齐唤摸上表盘,致臻科技敲钟上市那天,他跟苏泽去庆祝,路过商场,他看到展示柜的表。
不贵,三十来万,原本不会在秘书选购的列表里,但他看到柜台边上的广告标语。
Reach for the stars.徒手摘星辰。
齐唤由此停下了脚步,致臻就是他徒手摘下的第一颗星辰。
正正好的时机,他买下这块腕表,是庆祝,也是警示。
听苏泽说,送伴侣手表是一辈子陪伴的意思,等处理完跟向家的婚约,他想把这块意义非凡的同款女表送给她。
齐越电话进来,说上海实验室的事情。
齐唤关上房门,认真听齐越的建议。
明天回北京后,他还有场硬仗要打。
下午五点半,向茗没能结束工作,得益今天的会面,她有了别的思路,如果顺利,她确保可以说服容毓。
手机震动,齐唤的消息:【没有结束?】向茗只瞄了一眼,没功夫回。
她让江北宸先走,自己留在咖啡厅继续改方案。
温婧打电话,关于台本策划有问题要问她,她接起,听明白后,我不否认节目有必要的台本台词,但是,别忘了真实是无论如何演不出来的。
她又说了几点建议,三言两语很精辟,温婧如获至宝。
你还在忙?她关心问,跟江哥?向茗翻看之前写的,隔了会儿才回:没有,江哥回去了。
温婧像是松了口气:今天周五呀,明天都周末了,该休息了。
向茗笑笑:时间紧。
温婧说:好吧,那你记得吃饭。
手机被向茗随手一放,她想起被冷落的齐唤:【还在忙,抱歉。
】她今天是真没时间了。
齐唤秒回,问她:还在电视台?大概怕一条条消息打扰他,他发来这一条后,紧跟着打语音电话:没吃饭?向茗戴上耳机:不在电视台,没吃。
一句话回了两个问题。
齐唤问她在哪里,她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然让她等他。
直到挂了电话,向茗还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的,真这么黏糊?在南城那会儿她要个联系方式,他都只肯给严叔的。
不到半小时,齐唤到了,严叔扶着他到向茗对面。
来了?她抬头瞅一眼,继续埋首电脑。
齐唤让严叔和严厉先去吃饭,不用等他,然后,问向茗:这么忙?对啊,都说了我超忙的。
是借口,也不是。
齐唤让服务生拿菜单,大大方方将自己看不见的事情说了,让他帮忙报菜单。
向茗听到声音,愣了一下,歪头避过电脑看他。
他身上的衬衣眼熟,她不由想起在海边给她捂脚那件。
脸有点热,她摇摇头甩开,大概是他有很多件类似的衬衣,就像灰衬衫一样。
她目光偏了偏,落在他手腕。
他腕上的手表很好看,她认出品牌,不贵,跟之前在电视台遇到时,他戴的差远了。
齐唤现在能感光,知道她在看自己,他问:有什么想吃的?他脾气太好,向茗倒不好阴阳怪气,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要吃。
齐唤不赞同。
向茗注意到戴口罩的服务生眼睛弯了弯,大概在笑,她有些别扭地接过菜单,随便点了份套餐,再把菜单还回去,我好啦。
齐唤满意,跟她点了一样的,又要了杯温水。
向茗打量他几眼:齐老板,你现在不忙了?还是时间管理大师的技能?她说了跟自己和解,可见到他就忍不住阴阳怪气。
齐唤只当她是关心:忙,明天就走。
向茗没兴趣,不问了。
齐唤自己说:本来今天想带你去吃一家私房菜。
是他第一天到上海,苏泽点了送到家那家。
他觉得味道还不错,腌笃鲜特别好吃,确实比严叔做得好。
向茗忙,敷衍嗯了几下,齐唤听出来,喝自己的温水,不再打扰她。
这个点他其实有个会,但见不到她,他心里不踏实,所以,他就没有旁听,只让严厉录音做好重点记录。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恋爱脑,不过,似乎遇到她就变了。
齐唤看着她的方向,听键盘声时而急促,时而又安静。
这一次,他确信前两天是自己想多了,她确实忙,忙到没时间吃饭。
向茗只顾着自己的方案,不曾注意到他的目光,咖啡碰在她嘴边许久,因为她专注盯着电脑,忙着单手打着字,许久没有送到嘴里。
等改完这一小节,她松口气,这才发现端着咖啡杯的手腕都酸了。
咖啡送入嘴里,凉了,微苦。
她叹气,放下咖啡杯。
今天她喝了三杯咖啡,过量了。
齐唤听到,问:怎么?向茗说没事,扭头看窗外。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下起了雨,雨势挺大。
服务生端着两份套餐过来,她让他把咖啡收走,换杯热水。
看到齐唤手边的玻璃杯,她问:加热水吗?他等了她这么久,她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
齐唤摇头:不用。
他用勺子拌卤肉饭,忙完了?向茗也摇头,又赶紧说:没有,还有的忙了。
你之前说的有事其实是节目录制?他不带试探,明晃晃问。
她却犹豫,不清楚是不是他也知道点什么,一半一半。
她无意多说,节目筹备阶段,家里……确实也有点事。
忙着跟你解除婚约啊。
齐唤让她先吃饭,他不习惯吃饭说话。
向茗也不觉得他们现在是能说个不停的关系,她不说,两个人就闷声吃饭。
雨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全砸窗子上,还有几道闪电闪过。
向茗看窗外,外头暴雨,白茫茫一片,只有车灯连着车龙,一时半会儿是走不过了。
严叔跟严厉呢?她没再叫厉哥,至少他们在南城是帮着他瞒着自己。
尤其严厉的撮合这么明显,在她看来,就是把她往齐唤的鱼塘里推。
齐唤也听到雨声:咖啡厅没有地下停车场,他们在附近吃饭。
向茗嗯了一声,卤肉饭不大好吃,她吃了两口就没再下筷,只看着他吃。
他动作优雅,一看就是好教养,瞧着是冷了点,但算得上绅士。
至少一般人陷入黑暗,不是绝望就是发脾气,他却没有,只一个人默默适应着,哪怕被误解LSP,也仅仅淡淡一笑。
谁知道这样一个称得上温柔的人,对感情会这么渣,小叔到底是哪里看出来他是个好对象?向茗越想就越不高兴,雨也不停,跟他多待一秒就要冒酸水。
你回北京是有事?是跟向小姐有关?齐唤知无不言:嗯,家里有事,主要是公司。
他不知道怎么说实验室的事情,只表态,之后会暂时将重心放上海。
哦,重心放上海啊,为了向小姐咯。
向茗呵呵呵,还方便养鱼呢。
她合上电脑装包里,齐唤听到拉链声,回去了?嗯,晚了。
两个人到门口,风大雨大,门一开,风里带着雨,全喷脸上。
齐唤在跟严叔打电话,向茗赶紧关上门。
车龙看不到尽头,严叔开车过来也得堵着。
天气预报说一晚的雨,这雨一时还真停不了。
齐唤问服务生借了伞,只有一把。
向茗看看天,又瞅他眼睛,咬牙,等车来了,你先走。
齐唤却把伞塞给她,他打开门,在她跟前半蹲,上来吧。
他一开门,鞋子上落满雨。
向茗惊讶,下意识后退,我怕摔。
她可干不出欺负人的事。
齐唤扭头,两人视线交汇,我看不见,只能麻烦你当我的导盲杖。
向茗:……有客人离开咖啡厅,看到一蹲一站的两个人堵着门,略不耐烦。
下雨天,大家脾气都不大好。
向茗只好往他背上一靠,右手搂住他脖子。
身体忽地腾空,腿弯也被稳稳托住。
撑伞。
齐唤脸被打湿,提醒道。
向茗这才回神,自动伞啪一下打开,撑在两人头顶。
雨滴瞬间砸在伞面,噼噼啪啪的声响,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仿佛有回声。
她单手撑伞,不愿意贴他太近,只好仰着脖子,不一会儿,脖子酸,手也酸。
小心,慢点。
向茗看到行人匆匆迎面走来,比自己撞上还急,她手上用力,勒着他脖子,他步子一顿。
等注意到时,她讪讪松手。
这一波动作大,她左手撑着的伞一偏,雨水落在发顶、脖子,冰冰凉。
然后呢?齐唤解围。
向茗换右手撑伞,换伞的时候,她身体控制不住前倾,压在他后背。
心跳打在他背上。
齐唤托着她往上一掂,伞柄打在他脸上,还有她举伞紧握的手指。
一冷一热,他心跳漏了一拍。
向茗默默避开,继续仰着脖子,一点点指路。
雨没有变小的迹象,她垂下头,发现他的鞋子踩着水,而他裤管已经湿透。
她不敢再看,应该湿的不止裤管。
她单手改双手举伞,微偏过头,不经意间看到刚才伞移动,有雨珠从伞沿落到他侧脸,很大一颗,顺着脸部线条咻地落下,在他脸上拐了个弯到脖子。
向茗咽了咽口水,拉长外套袖子,轻轻一碰。
雨珠被她袖子吸收,很快一下,就像是不小心碰到的一般。
她低头观察,没看到他表情有任何变化。
呼,要命。
严叔堵在半路,他们过去,他过来,正好能遇上。
下雨天唯一要避开的路人也不多,她看着路,不看他。
转弯,路灯拉长的影子换了个面,她避无可避,直面亲昵相贴的身影。
心跳加速了,没出息。
向茗握紧伞柄,脑中一会儿是南城的齐越,一会儿又是传闻里的齐唤,明显的割裂感,让她有些茫然。
他比在南城还要温柔,那他对向茗是不是也会这么温柔?还是更温柔?向茗的心里头有个小人在蹦迪:齐老板。
嗯。
她的呼吸喷洒在他脖颈,他觉得手上的人越来越重。
向茗举高伞:你说过家里给你介绍过相亲,怎么样了?齐唤想起他为了疏远她,故意提起过相亲。
他用相亲对象来描述向茗,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
但很快向茗就不是了。
向茗屏息,感觉到他身子一瞬的紧绷。
说啊说啊,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
她再次举高伞,等他回答。
没有。
齐唤放松下来,她不重要。
他们很快就没有关系了。
有风吹来,雨水蹭到向茗脸上,冰凉。
齐唤想到她吐槽过的狗皮膏药相亲对象:你呢,家里还给你相亲?有啊。
向茗将伞偏到自己后背,意味深长地笑道,不过,他也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