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完全刻印暂时成功了。
谢绝砍得用力, 也痛到了极致。
不知砍了自己多少刀,一颗消化袋从树根深处脱落了出来。
谢绝呼吸凝滞,不知道里面的季沉嫣有没有被消化掉。
他疯了一样的向前, 拼命从庞大的树根之中扯出了埋在里面的自己的身体。
谢绝裸露的皮肤看上去伤痕累累,触目惊心。
谢绝颤抖的笑着:你看……出来了……我找到她了……她一定是害怕了,不知道有没有哭。
他得找到她。
当谢绝即将接近消化袋时, 却被禹双成的声音阻止:[别去看了,季沉嫣吃下了药剂, 现在药剂消除了你的畸变,她当然也被你……]消化掉了。
过于残忍的四个字, 禹双成没能说出口。
原来她是中间媒介。
直至此刻, 禹双成才明白了季沉嫣的计划。
夏娃之卵成了解除畸变的解药。
[你真的想看到她的骨头?]谢绝撕心裂肺,做了无法饶恕之事,压抑的感情爆发出来:呜……滚开!不准你这么说她!他收起了所有的尖锐, 难得一见的温顺, 生怕再有任何的异能波动。
方才便是自己伤她至深。
谢绝飞快的朝着消化袋奔去,强忍着剜心之痛。
好冷啊。
为什么会这么冷?他满脑子都是季沉嫣, 她的笑, 她的哭, 是她把他从十年前的阴霾带出来,让他渐渐复苏了许多情感。
你不是说要重塑我吗?让我感知到更多吗?谢绝扬起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你怎么可以食言?他的基因里大约刻满了喜欢季沉嫣几个字, 不然怎么会空洞至此?眼泪多得快要看不清周围, 手上全是粘腻的触感。
谢绝不慎摔倒,几乎是慌乱的爬到了消化袋面前。
是我不好, 刚才你都离我这么近了, 我怎么可以认不出你?他的表现已不像是正常人, 方才受到了那么多折磨,仍然一身傲骨的谢绝,却变成了这样凄惨的样子。
禹双成只觉得看上一眼,悲苦的滋味便要溢出。
谢绝终于失去了他的向导。
[不要再继续了……][她为了你才牺牲了自己,你要这样发疯到什么时候?]禹双成生怕被挖出来的是季沉嫣的骨头。
谢绝仍旧不吭一声,手上沾满了绿色液体,过小的刀刃,难以切割过大的消化袋。
每一秒的流逝,都让人煎熬。
当消化袋终于被切开,一个完整的人影赫然露了出来。
[那是……!]她的身上还沾染着绿色的消化液,全身的防护衣都被溶解,像是新生儿一样蜷缩着身体。
她双眼紧闭着,陷入了一场永恒的沉睡。
戚淮喃喃的说:其他人进去短短一两分钟,就被消化得只剩下了骨头。
季沉嫣进去的时间长达五分钟,怎么会……?戚淮忽的看到了季沉嫣的背脊,曾经代表着畸变的翼翅已经被消融了。
戚淮眼瞳紧缩:……裴剑!!自从季沉嫣出现了畸变痕迹,裴剑始终没有同意为季沉嫣做手术。
正因为这片翼翅,阴差阳错间让季沉嫣对‘消化’的抵抗变强,才比旁人坚持了更长的时间。
她还保留着‘人’的形状。
禹双成同样想通了这一点:[是那片翼翅救了她!]谢绝的眼泪大颗滴落,无声的哭泣了起来。
他的手指颤抖着,轻轻触碰到了她的鼻翼,哽咽的说:还有……气息……太好了……呜呜呜……还活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可谢绝依旧没有精力对付他,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身体止不住的发颤了起来。
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发生了什么事?戚淮眼皮直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艰难的举枪用枪口对准谢绝。
然而在艰难的移动之中,戚淮才瞧清了被谢绝死死抱在怀中的季沉嫣的模样。
不光是翼翅被消化了,连左手也被消化了。
戚淮:你到头来,还是吃掉了她的一部分!谢绝失魂落魄的用袖子为她擦着绿色的消化液:没关系,没关系,你看,我帮你擦干净了,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
他抱着她,乖顺到极点。
他害怕自己若是不乖一点,她就不肯睁开眼睛。
谢绝强忍着眼泪,擦着她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的所有绿色液体,像是在对待珍宝,生怕再多出半点裂纹。
戚淮:……无论他现在的模样有多凄惨,曾消化了自己向导的血肉这一点会是事实。
对哨兵而言,是最大的酷刑。
他终于造就出了一个同自己一样的怪物。
基地的仰仗,人类的未来,总算被他摧毁了。
接下来只要把事情放大,就不会再有人相信裴剑,届时人类全部迁入地下城,哨兵和向导,就不必再担任与生俱来的责任。
自然……也不会再有类似司晴和顾不去一样的人了。
他终于要成功了,可在看到谢绝的时候,竟被牵扯出了同情。
就像是年长的自己,对年幼的自己所施展的同情。
戚淮冰冷的看着他,终究用枪口抵住了两人:她失去了夏娃之卵,她依旧会死。
这只不过是平静的阐述事实。
然而光是这一句话,便让刚刚平静的谢绝激烈了起来,犹如一锅沸腾的水。
谢绝狠厉的看向戚淮:你再敢说一句,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戚淮却毫不在意,现在的谢绝只是悬吊着最后一根绳索,倘若绳索断裂,他将再度陷入暴走,季沉嫣拼死救他,根本毫无意义。
他们二人之间,本就是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她的夏娃之卵,不是在你的体内吗?难道你还想学她,把心剖出来不成?简简单单一句话,便掀起了谢绝心头的疯狂。
谢绝好似受到了蛊惑,竟真的将手伸向自己的心脏。
[你疯了!你还相信他的话!?]禹双成不管不顾的大喊,哪怕知道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会让他再度被分析重构。
禹双成飞快入侵了一台小型机械车,虽说废弃多年,却配备散弹枪。
若是能够重新启动,就能给戚淮最后一击。
失去灯塔实验室认定的管理员,能够动用的攻击也变得稀少。
戚淮即将扣下扳机,禹双成不得已大喊——[你忘记季盼了?][你还欠着季盼的债呢,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为了达到目的连女儿都可以牺牲的家伙!]只要能让戚淮分神,什么人都好。
这个名字竟真的触动了戚淮,令他慢了一步,又被谢绝一脚踢飞了手中的枪。
戚淮倒在了地上,连动也不动了,沉溺在疼痛和死亡的威胁之中,清冷面颊也带上了几分迷醉:刚才那句话,我可没有说谎。
季沉嫣会死。
谢绝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眼神空洞得犹如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再说……季盼……季盼并不是正常分娩的。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我又为什么非要为了一个不正常的生命而感到愧疚?小型机械车的解读赫然停止,禹双成短暂的失去了言语。
谢绝终于有了些许反应,目光锁定了戚淮:什么意思?戚淮低笑着瘫软在血泊之中:你以为当初在南部基地,引你们去应急信号塔的人是谁?司晴笔记存放在应急信号塔的消息,我早在多年前就知道了。
谢绝:……是你透露给季盼的?当初他们便是如此猜测,因此并不感到震惊。
等等!或许根本不该朝着这方面想,问题的关键而是出在季盼身上。
戚淮眯起眼:控制点和中心点,我和司晴早在多年前便已得知。
不光是我们,季盼的母亲也同样如此。
那个女人就是个疯子。
她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研究,不过稍加透露,她便动了不改动的心思。
不过唯一让戚淮没想到的是,另一半基因她会选择自己。
季盼是研究诞生的生命,她的体内同样包含畸变基因。
戚淮深吸一口气,不过我以为她自始至终都是个失败品,没想到……季盼和应鳞融合了。
季沉嫣和谢绝之间也成功了。
戚淮失血过多,精神也变得恍惚,眼前突然浮现了许多画面。
他们当初没日没夜的研究,却看不到希望。
没想到十年后,少年们的梦想,终于在她们的身上实现。
戚淮不愿认同,无声笑道:比起你和季沉嫣,季盼只是次一级的实验品。
谢绝眼神如冰:我听懂了,你就是个混蛋。
戚淮:那就杀了我啊,反正……季沉嫣也回不来了。
谢绝紧紧抱着怀中之人,又随意扯了一件破烂的衣服,包住了季沉嫣裸露的身体。
我会救她。
谢绝没有理会戚淮的挑衅,他知道自己的回归,是季沉嫣倾尽全力的结果。
若是再管不住自己发狂,她的努力就会白费。
谢绝凑到季沉嫣的唇边,珍重的吻向了她。
然后——完全刻印。
与此同时,禹双成破解了小型机械车,正准备动用散弹枪给戚淮最后一击,却侦测到了巨大的能量波动。
待他明白谢绝想做的事之后,禹双成操控失衡,散弹枪不正常的转动了360°。
[谢绝,你别胡来。
][冷静一些,我们先对付戚淮!]自己的生命都不如她重要,更何况是苟延残喘的敌人?谢绝吻得更深,自顾自的同她加深精神海联系。
来吧。
他在内心呼喊,期待完全刻印的降临。
刹那间——灯塔实验室内同时传出了鸟鸣和鲸鸣,纵使没能看清形状,也能想象到两人的精神体正在舒展着身躯,互相纠缠在一起。
空气里除却寒气,竟传来了海腥味。
不知是不是戚淮的错觉,他的双眼竟然可以隐隐捕捉到两人降临的精神海世界。
海浪在两人的周围轻微翻滚,将两人柔和的包裹在了一起。
禹双成已成为了机械,根本无法观测到这一幕。
[完全刻印需要在结合热和匹配度,季沉嫣这种情况,怎么可能被牵扯出结合热,你别做傻事!]可谢绝却毫不在乎,就想要献祭出自我。
要再更深入,就像是当初她为他做的一样。
[季沉嫣如果真的死了,你完全刻印一辈子都会活在失去向导的巨大痛苦当中,刻印会给你带来惩罚。
][你真是疯了。
][她好不容易救回你,你却故意折磨自己。
]谢绝结束了这个吻,利用用精神体为她注入更多能量:折磨?不不不,深刻的痛苦才好,让我想忘记也忘记不了。
他将所有的异能能量全数注入到她的体内,以自我燃烧的办法,成就她和他的完全刻印。
分明割裂异能,那会是刀割般的疼痛,他却只感到欢喜。
谢绝大喊:来啊,掠夺我啊!我的身体里就有你赖以生命的夏娃之卵!只要能够让她活下去,哪怕将他的全部都掠夺干净,都让他觉得欢喜。
也不知道是不是谢绝的话起了作用。
季沉嫣极度虚弱,连精神体也无法凝结,却被指引着,纠缠着,重新恢复生机。
她像是汲取着生命力一般,主动开始索求。
虚弱的赤红色精神丝,也因此而恢复了耀眼的冰蓝色。
戚淮眼瞳紧缩:海浪……激荡了?两人周围的海浪从死寂到激荡,季沉嫣的面颊也从苍白到泛红。
结合热生成。
完全刻印暂时成功了。
谢绝的脸色如死人般惨白,仍旧在利用精神体不要命的输出能量,他被季沉嫣解除了初始感染物的控制,却又重新为自己拴上了名为‘完全刻印’的狗链,并且甘之如饴。
谢绝拖着沉重的身体站了起来,捡起了季沉嫣方才打中戚淮的枪。
他暂时无法再异能,戚淮也身受重伤,如此一来也算公平对战。
戚淮的全身发颤,死寂的眼瞳中堆满了红血丝,被染上了名为愤怒的色彩:你分明该跟我一样,为什么……?谢绝:我听到了。
戚淮:……什么?谢绝双手举着枪,缓缓瞄准了戚淮:当时她打中你时说的那句话,我听到了。
或许是这一句很俗套的话吧。
他憎恶这个世界,却愿意爱她所爱。
我想起来了,十岁以前,我都在灯塔实验室生活。
他们不断的灌输,洗脑,想让我心甘情愿成为一把人类可执掌的枪。
我一直在反抗,不想成为单纯的工具。
但……谢绝温柔的看向了季沉嫣,眼尾的红色泪痣柔和了他攻击性的长相。
有的人光是一个眼神,便能让人明白他的一往情深。
我愿意了。
我愿为善良者,懦弱者,渺小者,自卑者,无能者,献出余生,自愿成为人类的杀戮机器。
我甘愿……充当人类的暴徒。
咚。
那一声心脏跳动,像是步入深渊一般不停下沉。
戚淮瞪大了眼,脑子已无法思考。
他一路旁观,知晓他便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周身充斥着愤怒和憎恶。
戚淮多次以为,谢绝便是还没失去向导的他。
但……不一样。
云泥之别。
谢绝仍然单手抱着季沉嫣,他扣着她的手指,两人的手掌交缠在枪上,同样执掌着杀戮那方。
在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枪口的子弹旋转而出。
硝烟味弥漫在周围,戚淮失却力气,被打中了要害。
戚淮的身体抽搐,大脑一片空白,思考着自己为何不拼命躲开。
可……深深的疲倦涌上心头。
他终于厌倦了算计,厌倦了步步为营。
戚淮的喉咙里堆积了大量血液,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你真够愚蠢,反抗了那么多次,还是……顾不去和司晴为了她而死去,才换来一个奇迹和希望,而你却想让她成为感染源。
谢绝的眼神毫无波澜,这一次换他平静,你到底是在报复谁?那一句话,犹如一把利剑向他戳来。
戚淮闭了闭眼,耳边仿佛听到了司晴和顾不去的声音。
十年都不曾梦见了。
他们连来他的梦里都不情愿。
是……啊……我到底在报复谁?戚淮朝着前方伸出了手,却再也感知不到温暖,也许是他的身体过于冰冷了吧。
但眼底重新浮现着少年时期的两个人,少年少女笑靥如花,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之下,总喜欢趴在他的窗口。
比起总是在养病的他,那两人显得过于耀眼。
‘小淮,别整天死气沉沉嘛,看我给你带了什么?’‘顾不去,你又偷我的东西!看我不打死你这个二傻子!’‘救救救救命!司晴你暴力死了!!!’戚淮用力的露出一个笑容,他以为自己是有眼泪的,眼泪却早已干涸,再也流不出来了。
戚淮颤巍巍的举起了枪,将枪口对准了自己。
他的嗓音粗哑难听:你们选了一条极其艰难的道路,并且余生都会承受那种重担。
碰——戚淮对自己开了枪,枪口硝烟未散,他永久的闭上了双眼。
三个妄图改变世界的少年,终于全都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