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继海早看腻她那张老脸,嫌恶道:我去哪,你管不着。
余光瞥见她身后的老东西,特别是眼角处延伸出来的蜈蚣状刀疤,丑陋又刺眼,更觉面目可憎。
府上是穷着你没丫鬟使了吗?还用这老东西!下次别让我再看见她,不然,别怪我把人丢出府。
嬷嬷猛地低头,跪下道歉。
她哭声凄惨,让言继海烦得慌,一脚朝她胸前踢过去,没成想,竟踢到了云氏身上。
她护住嬷嬷,手中佛珠摔落,墨绿翠珠咕噜四散,她来不及感知疼痛,爬在地上,抖着指尖一颗颗捡起来。
言继海心里的内疚一瞬就没了,‘晦气’一声,大步跑出院子。
他走后,云氏彻底瘫坐在地,嬷嬷去扶她,云氏恍恍惚惚地,盯着她脸上的刀疤哭泣不止,嬷嬷,是我害了你啊。
当年若不是随她嫁进言府,言继海就不会瞧上她的脸,对方抵死不从,主动毁了脸才保住清白。
这些年来,云氏心中一直藏着歉意。
嬷嬷替她擦了擦眼泪,温声说:夫人,是奴婢自愿的。
两人哭了一会儿,云氏瞧见门口走进来的李氏,快速整理仪容,冷冷看了她一眼,便回了小佛堂。
李氏轻嗤,生不出儿子的老东西。
.江瑜正在给言温松绣荷包,绣了两朵蔷薇,快要结束了,针脚忽然错了一处,她皱着秀眉,拿起来对着光看了又看,不满意,要把它剪掉。
手边已经绣废三个荷包了,她泄了气,蔫哒哒趴在罗汉床上,说不绣了。
宝瓶刚好走进来,目光在针线篓里转一圈,瞧见几个绣得还成的,夸道:夫人想来是没有正经学过刺绣,能绣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江瑜蔫下去的脑袋抬起来,她突然想起上一世宝瓶好像给她绣过一双蔷薇花样的绣鞋,凳时弯了弯眼睛,去扯她的手,放在脸边甜丝丝地说:姑姑不若教我一教?她央央求着,还用脸蹭了蹭她的手。
宝瓶忍俊不禁,说好。
可她只会些简单的针法,能教江瑜的也不多,论到刺绣,整个扬州城恐怕没几人能胜过云大夫人。
江瑜来了精神,拉她坐在一处,又朝门口望了望,两名丫鬟离得远,她便脱了鞋子,将两条腿舒舒服服地盘了起来。
在岭南时,她就时长如此,那时候阿娘总一边捏她脸蛋,一边说她没有姑娘样子,说她以后嫁了人,可就不能如此了。
江瑜不乐意了,说一辈子都不嫁人。
可如今还是来了言府,成了言温松的妻,如果是上一世,她肯定不敢这样肆无忌惮盘腿坐,但这一世的言温松似乎特别好说话,对她也很好,给她买甜软的糕点,还替她撑腰,她一直把原因归结于她的声誉还没被言继海玷污,言温松才乐意好好待她。
姑姑,你慢一点,我跟不上了。
江瑜指了指自己的花样,纠结道:下一针该绣哪呀?是这里还是这里呀?宝瓶替她看了看,指了指某一处,夫人把针脚往上抬一点,要这样綉。
江瑜乖巧地点头,忽听外面一阵嘈杂,她疑惑地看向宝瓶。
宝瓶静静听了一会儿,脸色骤变,让她别出去,而后吩咐一名会骑马的小厮,立刻去向府寻言温松,自己则在屋里找了根棍子模样的东西,出门前叮嘱江瑜把门从内锁紧。
她点点头,她听见了言继海的声音,小脸逐渐惨白。
言继海怎么会在白天过来?这明显与上一世相悖了。
来不及思考,她急急慌慌将针线篓子收起来,而后摸下头上的发簪,藏进袖口里。
江瑜在做这些事时,有那么一刻,熟悉得她以为自己回到了上一世,回到刺杀言继海父子那晚,她指尖一点点犯凉,哆嗦着穿上绣鞋,躲在门后听外面动静。
大老爷,二爷有令,您不能进松和院。
小厮与丫鬟们极力挡住去路。
然而言继海早有准备,专挑了些打手带来,他晃了晃手里的药包,冷笑,老爷我来给侄媳送点补药,尽尽长辈责任,怎么就不能进去了?说着让人动手。
丫鬟小厮们很快就被按住了。
他们趴在地上,一个个瞪红了眼珠子。
言继海志在必得大步往前,倏然一名瘦巴巴的小厮挣脱束缚,猛将他扑倒在地,一口咬在对方大腿上,让他前进不了。
言继海疼得连连哀嚎,被咬的地方已经冒出血来。
他大叫:还不把人给我拉开!老爷今日要他死在这里!打手们很快拽开人,顺带踢了十几脚,在一阵沉痛的惨叫后,小厮声音渐渐弱下去。
一名打手用脚尖拨了拨他的脸,伸手探了鼻息,老爷,还有口气儿。
弄死了!他揉着胳膊发狠道。
打手嘴角露出凶残的笑,他高高抬起了胳膊,正要落下,一道平静甜软的女音飘了过来。
住手!江瑜快步走过来,身上胭脂红的襦裙被风吹得轻轻往后摇,显得她整个人小小的。
却好看得仿佛傍晚时分,坠入湖泊的一抹淡霞。
她一步快过一步,一步坚定过一步。
她身后跟着表情明显不赞成的宝瓶。
我让你停下!江瑜又重复一遍。
言继海色咪咪的眼睛盯着她,须臾,朝身后摆了摆手,看在侄媳妇的面上,留他一条命。
打手不得劲,松了脚。
江瑜才看清小厮的模样,已然伤得不轻,鼻子嘴巴都在不停往外冒血,像是要没气儿了。
把他抬下去医治,用最好的药。
她随手指了两名小厮,又让丫鬟取吊命的药材。
那两名小厮跟丫鬟很快带人下去了。
她有条不紊地指挥完事情,倒让言继海有些诧异,他第一回见到这小丫头可不是从容不破的模样。
那时候,江瑜刚刚嫁进府,吓得躲在言温松身后,哆哆嗦嗦的,一声不吭。
只不过回了一趟长门,人就变得不一样了?言继海细细眯起眼睛,眼神下.流地打量江瑜身材,越看越好看,脱.光了更好看。
宝瓶忽然挡住他视线,高声道:大老爷,二少夫人您也看见了,身体并无不妥,您可以安心回去了。
你说不妥就不妥了?老爷我得亲自瞧瞧。
他说着就想上手。
任是前世被言继海威胁过多次,江瑜也没想过他能无所顾忌到当着丫鬟小厮的面就要干龌.龊事。
尚且,言温松还活得好好的。
她乱了一下神,又快速镇定下来,捏紧袖中发簪,小小的声音却透着显而易见的冷淡,大伯,这里是二房后院,外男不得入内。
大伯探望侄媳怎么能算是外人?他殷勤地把药包递过去,走近两步低声说:侄媳,温松身体不太好,要是让你受委屈了,记得来找大伯,大伯那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好药。
他意有所指,药包递到江瑜面前,想顺势摸她滑嫩的手,然后使劲掐一掐,看能不能掐出水来。
江瑜没接,静静望着他,手里的簪子一点点往外抽,多谢大伯好意,爷的身子自有我照料,不牢大伯费心了。
我让你拿着就拿着。
言继海不耐烦了,他等得焦急,江瑜离得那样近,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把人拖进小树林里,然后让她哭,让她喊,让她一丝.不挂,就算有人发现了,谁又敢管?可恨现在不是晚上!他心里那个急热,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到他的呼唤,他看见面前白嫩嫩的小手往自己这边来了。
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口干舌燥地,要伸手去抓。
江瑜突然挽起笑容,连宝瓶都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夫人手里居然藏着一把簪子,一把夺人命的簪子。
陷入幻想的言继海还浑然未觉。
她细瘦的胳膊已经抬起了,就在江瑜要将锋利的尖端刺入他脖颈,想看他倒在血珀中,变成一堆恶心的血肉,然后一点点凉透时,一角湖蓝掺进了两人间,宝瓶不动声色按住江瑜的手,朝她摇摇头。
江瑜身子僵硬,被宝瓶拉着往后退两步。
没意识到自己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的言继海不高兴了。
宝瓶拿过他的药,冷声道:药夫人已经拿了,大老爷请回。
你算什么东西!给老爷我让开!言继海扬手给她一巴掌,好在宝瓶闪得快,只打到了半截耳朵,耳珠坠落地上,耳垂流出血。
江瑜一惊,她忙去查看宝瓶情况,宝瓶抓住她的手,只安慰说自己没事,让她跑回屋子藏起来。
她突然就想起许多年前,在那个血雾弥漫的夜晚,宝瓶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她吐着血,一遍遍重复说自己没事,让她不要为她报仇,让她寻机会赶紧逃。
后来宝瓶死了,就死在她面前,就死在她怀里,就死在言继海的手中。
姑姑。
江瑜眼泪猛地掉下来,怎么擦也擦不尽,她哭得唇瓣哆嗦,脊背轻轻跟着抖。
再顾不得许多,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向杀人凶手。
宝瓶意识到不妙时已经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