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温松手指蜷得咯吱咯吱响, 一把攥住向元策衣领,咬牙切齿问:她去哪了?你打呀,打死我呀, 你打死我也不会说,向元策歪了歪嘴,怪笑着:倒是你那小媳妇模样怜人, 晚一会儿,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刚说完,腹部就挨了一拳,言温松举起拳头,说不说!向元策捂住肚子, 怪异地仰天大笑,却咬紧牙关不松口。
好,你有骨气。
言温松气笑了,眼神冷得可怕,他深知人体哪些地方打了不会致命,还能让人疼得痛不欲生,他缓缓地, 再次抡起拳头。
就在这时, 江南带着忍童出现了。
我知道那群人带她去哪边了。
她看向言温松。
他快速转过身,急迫等她继续说。
江南却留意到他此刻的眼睛,有些骇人的红,她抿了抿唇,指向左边:她往西边去了。
是东边!冬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喘, 他恶狠狠剜了一眼江南, 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爷, 别听她的,是东边,夫人就在枣红马车上。
二楼下来七拐八绕的,春生已经喘得不行。
言温松快步往东边追去,冬子与春生紧随其后。
这条街道很长,四下能容得下马车奔跑的街道并不多,越往东越少,几乎可以肯定,江瑜的马车一时半会还在这条主街道。
言温松跑了半路,瞥见路边有卖马的商贩,立时扔过去一袋子银两,翻身上马。
冬子从摊子上抄起一副弓箭,扔给他。
言温松迅速伸手接过,背在身后。
狂风刮起,夹杂雪粒打在人脸上,雪势越来越大,模糊了人的视野,他急急策马,下颌骨绷紧,耳边尽是自己的心跳以及打鞭声。
江瑜不能有事,决不能有事。
.窄小的空间并不舒服,江瑜喘不过气,头昏脑涨地在麻袋里挣扎,好不容易用簪子戳破一个洞,正打算用手撕开,突然听见上方传来一道抱怨声。
真不知道将军要这个女人做什么,不过是模样漂亮点,等回了京城,哪还缺美人?将军?江瑜前世今生认识的人里,有将军这个称呼的只有三皇子赵朔,但是赵朔此刻应该还在戍边打仗,她更没得罪过他,即便后来赵朔来寻自己,也是在明年秋天,他班师回朝之后。
江瑜心里升起疑惑,觉得自己多半是想差了。
之前的商贩冷眼扫过去,主子的意思,哪是你能揣度的。
是是是,咱们在边疆拼死拼活打仗就算了,还要干这种抢人媳妇的勾当,我不服气。
那小兵埋起脑袋,闷声说。
江瑜听得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群人里,居然还有个明事理的,可那句‘边疆’让她的猜测彻底落实了,她脑中蓦然浮现那日见到长随的场景。
对方似乎问过宝瓶知州府怎么走。
江瑜脊背爬上细思恐极的惧,然而很快,她就被一声闷哼惊得面色惨白。
那小兵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胸口便刺来一刀,他瞬间瞪大眼珠,死不瞑目,商贩捂住他嘴巴,他来不及发声,就已经没气了。
刀没有拔.出来,堵住了大部分血水。
江瑜是从商贩接下来的话语中意识到小兵被杀死了。
谁要是再敢多说一句话,下场就跟他一样。
他用麻袋把尸体装起来,扔在江瑜旁边。
江瑜指尖哆哆嗦嗦,手背上传来一股热流,她闻见了浓稠的血腥味,很快,那血水将麻袋染湿了一小片。
马车内静得诡异,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向江瑜的方向。
血水从她咬出来的洞口渗进来,涌入她的眼,刺鼻的腥气呛得她眼眶微微发酸,她捂住鼻子,小心翼翼挪动身体,而后将眼睛贴近小孔往外看。
面前是一片灰白。
她又稍微动了动,那片灰白渐渐放大,直到延伸到一片漆黑的点。
江瑜骇然,瞳孔下意识紧缩。
她窥见了麻袋口处,小兵死时大睁的眼。
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却拼命用两只小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可身体依旧因惊惧而止不住发颤。
江瑜依旧无法相信赵朔竟会让人做出这种事。
但小兵的死是真的。
这一切都真真实实发生了。
也许,她前世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嗖!一只羽箭扎入了车厢壁。
商贩猛地撩起车帘子回头看,却见几十米处一匹快马急速追来。
前面路口转入暗道。
他催促驱马小兵道。
小兵应着,很快,马车在街道尽头转弯,也就这时候,言温松终于瞧见了驱车的人,他立即再次瞄准,放箭,长箭直接穿破马夫脖颈,大片血液喷出来,将冷白的雪地点上温热的红。
眼看马车要失去控制,商贩没料到言温松竟来的如此快,打算自己出去,他拔出弯刀,挡下掩面而来的袭击,而后将同伴尸体推下去,快速去扯缰绳。
言温松又放出一箭,射中马儿前腿,那马儿顷刻间嘶鸣,躯体前覆,扎进雪地里。
马车撞上墙壁,里面又跳出六人。
江瑜身体则被马车甩到了角落里,她听这射箭声,便知是言温松赶来了,她的心不知怎地,突然就安定下去了,仿佛只要有他在,再危险的困境也会迎刃而解。
言温松一定会将她救出去。
就像他把她从言府的困境中救出去一样。
马车里已经没了人,她再不犹豫,忍住反胃感,用指尖将浸满血液的小孔撑大,然后使出浑身气力,往两边撕扯。
麻袋的料子并不容易撕开,她又用牙齿去咬,洞口大点了,便继续撕扯,终于在她快要泄气时,麻袋撕开了。
她没有立刻出去,而是捡起先前被杀死的那名小兵,遗留下的刀,紧紧攥在手里。
外面响起了兵器相撞的声音。
言温松跃下马,足尖旋起雪地里一柄弯刀,砍向商贩脑袋,商贩好歹在边疆打过仗,这一击让他顺利躲过去了,冬子也跳下马来加入战斗,春生不会骑马,一路在后面跑,他余光瞥见街道旁的一车樵木,撞胆子从小贩手里抢过来,推车往前撞,小贩急得在后面追。
言温松斩杀了两名小兵,跃上马车救江瑜。
商贩却死缠着他不放,他身后的小兵已经爬上了马车,就要撩开帘子时,他突然爆发一声惨叫,手指断了一截。
帘布后面,江瑜举着刀,牙齿轻轻颤着。
那小兵反应过来后,大怒,再顾不得长随不准伤人的吩咐,胡乱推刀四捅,下一瞬,胳膊直接掉落在地上,与之而来的还有一把弯刀。
是言温松将手里的兵器甩出去了。
而他这一举动,无疑是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江瑜立刻撩开帘子,强忍住情绪没有崩溃,她惊叫着望向他身后。
商贩寻到时机了,毫不犹豫加大攻势,挥刀砍向言温松后背,在江瑜的提醒声中,言温松险险避开,只是擦破了点肩,对方还要再砍,谁知身后传来春生的吼叫声,他猛地使力,将一车子樵木狠狠冲向商贩。
商贩旋即要翻身跳起。
言温松却趁机抬脚踢落他手里的弯刀,将人一拳打翻进木板车上。
圆木四散,春生抱起一根结实的乱挥。
冬子朝言温松扔去一把刀,很快,手起刀落,商贩被他划破了喉管,血水将他俊逸的五官糊得阴森瘆人,他快速喘着气,平复一路追来的慌乱。
就在方才,就在江瑜失踪的那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仿若从那一刻开始,就要再次失去这个人,而这一次,将会是彻彻底底失去。
这无异于断了他的命。
到底是谁,是谁要动她的江瑜?雪花漫天飞扬,言温松通红着眸子,狠厉盯向雪地里唯一的幸存者。
那个小兵还倒在地上哀嚎,他捂住失去小臂的半截残肢,看着那个起初他们没放在眼里的人一步步走过来,又一寸寸将滴血的弯刀抵在他脖颈,用冷冽至极的声音开口:是谁派你们过来的?他说这话时,眼里还噙着笑。
饶是见惯了喜怒无常的赵朔,小兵这时候也忍不住哆嗦起,他咽了咽喉管,锋利的刀尖霎时割破了他表皮。
我再问一遍,谁派你们过来的?言温松半眯着狭眸,快要没了耐心,他弯腰握紧刀柄,鬓边发丝滴着血,血染衣襟,妖冶得惊心动魄。
愣是在这样一个血腥的环境中,他面色却诡异如常。
这哪是传闻中的绝世君子,说他是夺人命的修罗也不为过。
小兵闭紧嘴巴,不肯说。
倒是条衷心的狗,可惜跟错了人。
言温松凉凉一笑,抬起刀,小兵以为自己将毙命,吓得唇色苍白。
然而对方只是割了他一只耳朵。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街道,他用仅剩的一只手去捂耳朵,却又瞧见言温松举起了刀尖。
既然你不肯说,留着这舌头也没用,不如我替你割了吧?他淡淡说着,表情懒懒散开。
刚下马车的江瑜听到这话,步伐顿了顿,也只是一瞬,继续朝言温松跑去,她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给他仔细擦了擦脸上的血。
言温松身体一僵,没拦她,只是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端详她神色。
他想从江瑜眼里看到害怕、畏惧抑或嫌恶的表情。
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
江瑜冷静得出奇。
地上的小兵疼得受不了,须臾,哀嚎声渐渐弱下去,他看着即将落下的刀尖,立刻改口道:我说,我这就说。
言温松缓缓停下动作,等他继续开口。
小兵痛苦闭上眼睛,如实道:是三啊……一柄飞镖旋入脖颈,当场断了气。
言温松快速朝飞镖射来方向望,茶馆二楼,只有一扇轻轻摆动的竹帘子……显然,人已经跑了。
.赶来的衙役没从这群人的尸体上寻到任何有用线索,他们着装朴素,俨然早有预谋,言温松却留意到这些人手上的茧子,该是常年手握武器,时刻不离,什么人才会这样谨慎?又是什么人能知道他此刻人在徐州府?更是在掳走江瑜时,知道调驶两辆马车,混淆判断。
有章有法,不像寻常劫匪。
衙役将几具尸首拖走了,对几人询问一番后,才将他们放行。
春生小腿还在打颤,冬子一把薅过人,夸他有胆量,又说改日教他几招,再练练马术。
春生瞧见他胳膊上的刀伤,一时间眼睛微微泛红,冬子这次倒没再骂他娘们唧唧了。
回了驿站,言温松让店小二烧了热水,准备将身上的血腥味洗掉,要是平时,江瑜早就去屏风后回避了,这回却没动。
言温松背过身,一边脱斗篷一边调侃,怎么着,想跟爷一起洗?江瑜难得,脸都没红。
还真打算跟爷一起洗了?也不是不行。
她忽然小声嘟囔一句,让言温松意外破防了,他手里的斗篷轻轻坠落,僵硬杵在那。
江瑜小小地迈开步伐,从身后一点点靠近他,他感知到她的气息越来越近,甜丝丝的,带着少女独有的芬芳,饶是屋内血腥气浓重,可言温松还是轻而易举就能辨别出属于江瑜的那缕体香。
一双小臂从后面圈住他腰,又紧紧在前面打了结。
像是害怕再见不到他那样,江瑜用力地将言温松抱在怀里,再将脑袋埋进他坚实的脊背。
她适才在外面强撑的所有坚强,于这一刻终于崩塌瓦解。
言温松听见她幼猫似的低吟,浅浅地,一声接着一声,才知她这一路上的冷静都是装的。
小丫头怕早就吓坏了吧。
他不在的时候,她该有多怕呀?他心口跟被蜜蜂蛰了一样,尖尖地疼。
他觉得,今夜敢对江瑜动手的人,最好这辈子都做好被他追杀的准备。
无论是谁,他一定要把人揪出来,再生不如死折磨。
言温松笑了笑,腾出一只手,用掌心将她的手覆盖,而后安抚性地捏了捏,爷在呢,都过去了。
江瑜哭声渐渐停歇,却依旧不肯撒手,她像是要赖在他身上,不愿分开。
他转了转肩颈,忽然朝后伸手,一把将人拉到前方。
她懵了一下神,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愣愣仰头看他,又猛地用双手遮住红通通的眼睛,不叫他瞧见。
前世今生,除了阿娘与宝瓶,从未有人如言温松般不要命护她,为她一次一次杀人,适才他站在血泊里,状若疯魔的模样,将她的心彻底搅乱了。
他失笑:夫人现在连脸都不舍得给爷看了?适才是谁嚷着要同爷洗鸳鸯浴的?江瑜听着听着,脸蛋儿红扑扑,低着头,用胳膊肘去推他。
咋?又不愿意了?言温松嘴皮得很,他将大掌覆盖在她高举的手腕上,明显感觉到小夫人的身子僵硬一瞬,却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他缓缓地,又试探地,将她的胳膊拉下来,去瞧她哭红的脸,说道:小花猫。
江瑜软软咬着唇,左右看了一圈,才鼓起勇气望向他漆黑的瞳,扯他袖子说:爷。
言温松没有笑,只是在对视片刻后,用指尖给她仔细擦了擦未干的泪水,而后轻轻弯下腰,吐出口气,爷倒是希望夫人长在爷身上,走到哪里,都能一直带着。
江瑜卷翘的睫羽颤了颤,她微微侧过脸,拿食指一点一点戳他胸口,小声说:这有什么难的,以后夫君去哪,我便去哪。
一步不离?一步不离。
江瑜落地有声,又将胳膊缓缓攀上他脖颈,蹭了蹭他唇,两人呼吸交缠。
言温松心跳立刻快起来,他望着江瑜的眼睛,望见她眼底的自己,忽然意识到什么,拉开她,皱眉打量起自己身上的血渍。
再瞥过眼去,果然,她身上也蹭了些。
言温松将她外面的斗篷脱下来,余光又看到她裙摆上也沾了点,正要继续,外面传来了店小二的声音。
他指尖顿了顿,去开门。
饶是已经见过一次,小二再次瞧见他身上的血渍,脸上依旧流露出骇然神色,言温松在他眼里,就如杀人狂魔一般,他领一队小厮鱼贯而入,快速将浴桶装个半满,就出去了。
门阖上,江瑜倒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掰着手指,突然后悔起刚才说的话。
难道等下真的要跟言温松一起洗?会、会不会太早了?她听见了言温松衣衫掉落的声音,一件,两件,三件……她在心里悄悄数着,那轻轻浅浅的声音就仿佛是一颗石子落入湖面,脑中涟漪泛起。
江瑜面上升起热来。
言温松估计已经脱完了,他光脚踩上地板,只留下微末的声音。
夫人怎么不动?他才将手搭在她肩膀上,江瑜就紧张地僵直了身体。
需要爷帮忙?他这么说着,去扯她腰间的系带,江瑜惊得一跳,急急按住他的手,喘口气,磕磕巴巴说:我,我……我想自己洗。
哦,夫人这么快就食言了?言温松语气沾惹丝戏谑。
江瑜羞愧得闭上眼睛,自知理亏,更是找不出反驳的言语,她觉得言二郎肯定又在心里笑话她了,她鼓起圆乎乎的腮帮子,几欲逃离。
言温松‘啧’一声,收回了手,既然夫人不愿意,爷不强人所难,那便算了,唉……他长长叹息了一声。
江瑜掐了掐掌心,听见他迈入水中的声音,猜测对方已经开始沐浴了,小声往内间走。
言温松忍不住笑出声,里面的江瑜听得面红耳赤,她漂亮的猫瞳蓄起一层又一层犹豫,拉扯着她停下步伐。
她忽然一咬牙,转身折回去了。
言温松讶异,慵懒地靠在浴桶边打量她:夫人这是又想把脸皮儿捡回去?江瑜故作冷静地抬了抬下巴,一步一步,优雅端正,竟是大大方方地来到他面前,不就是洗澡吗?夫君若是忍得住,妾身也不怕。
她说着,去解自己的衣衫,她的手指细细小小,动作自然流畅,即便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也叫人养眼。
她脱下绣鞋、罗袜,露出一双纤纤玉足,白到发光。
言温松的目光刹那定住,想伸手将她小脚攥手心里肆意揉捏把玩,再咬一口,听她咯咯笑。
他看着小夫人在自己面前,衣裙一点点褪去,安静等待,没有阻止。
江瑜的指尖终于来到最里层的肚兜,稍有犹豫,抬眸去看言温松。
他轻勾嘴角,下巴点点,示意她继续,江瑜面色涨红,解开了腰后细带。
肚兜没了连接,便轻飘飘垂挂身前。
江瑜指尖还是颤了一下,缓缓摸到脖颈上最后一跟红带子。
言温松曲指敲了敲木桶边缘,催促:水要凉了。
江瑜微微张嘴,吸口气,闭上眼睛,将小小的食指轻轻勾下,那片布料便瞬间掉落,她立刻忐忑去寻言温松的脸,发现他已不知何时转过了头。
水凉了,夫人下次速度可要快点。
他说。
江瑜红着脸,急急将衣服披在身上,冲他的方向吐了吐舌头。
哼,下次?想都别想。
在骂爷呢。
江瑜快速将舌头缩回来,低低哼一声,往里间走。
身后没了动静,言温松才将手从脸上拿开,低头,白净指间赫然沾了几点鲜血,他凝视须臾,极浅地吸口气。
他看到了。
右乳下方三寸,那块红色胎记。
过半晌,他轻轻一哂。
早就料到如此了,不是吗?洞房花烛夜那晚,他问她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江瑜摇头说没有。
小骗子。
.晚间,孙妙音得知江瑜遭遇劫匪的事情,心忧地过来敲门,江瑜想拉她出去说,谁知一只脚才迈出去,言温松就轻轻咳了一声,那声音不大,刚好能让江瑜听见。
她想起白天与孙妙音说体己话的事儿,言温松显然是在提醒她。
江瑜慢吞吞地,把脚缩回来了,而后拉她进屋说话。
言温松扬了扬眉,垂眸翻阅起掌心的圣贤书。
江瑜不想让孙妙音担心,便将劫匪的事儿往轻了说,她虽努力遮掩里面的凶险,可孙妙音听罢,还是眉心紧皱,骂道:到底是哪个天杀的,要劫走我的岁岁。
不知怎地,她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赵朔。
眼中浮现一瞬异色。
江瑜瞧见了,想要深问,孙妙音却快速移开话题。
她明显感知到对方在刻意隐瞒什么,江瑜皱起眉,难道这间屋子里,有什么让她顾忌?她下意识回身去看言温松,几米开外,少年正坐在画案旁,手持书册。
阿娘与言二郎的交集并不多,阿娘没有必要畏惧他,所以,这个猜测很快被她消除了。
而实际上,孙妙音确实怕这事被言温松听见,更怕他知晓江道台想把江瑜暗送三皇子邀功的事情,那时,江瑜在中间,势必左右为难,如今的局面,能维持一日是一日,只要她小心翼翼的,不配合江道台计划,不把江瑜单独引出去,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对,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孙妙音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又与江瑜说了会儿话,这才推门出去。
江道台站在二楼围栏尽头,俨然,已经等她许久了,远远地,他觑她面色,便知又没成功,冷冷一甩胳膊,迈回包间。
.第二日清早,言温松一行人继续北上。
江道台等人不久后也下来了,跟在后面,江南与邓芸凤坐在同一辆马车内,她时不时撩开车帘子往外看。
雪已停了,白蒙蒙的雾气,模模糊糊能瞧见前方的车驾。
没料到江瑜还能被安然救回来,她有些心神不宁。
.二月初五。
京城。
江瑜等人刚进城,江道台的车驾在后面跟了片刻,忽然调转马头拐入另一条路,他已迫不及待要赶去皇帝那领差上任。
孙妙音来不及与她再说会儿话,只能隔着帘子和她道别。
江瑜恋恋不舍地挥了挥手,打算等安顿下来再去探望。
百里京都繁华梦,四衢八街鼎沸声,古来是大人物集结的地儿。
他们一行人,七辆马车,不管往大街哪处搁,都会引人侧目。
几人在一家客栈临时住下。
言温松让冬子带人去牙行打听附近待售的府宅,要地皮大些的,与言府差不多,得尽快交接入住。
贺朝会试开考时间定于二月初九,期间九天不得出贡院,劫匪突袭的事情才过去不久,他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且江道台一路上的怪异举止,让他心里的不安愈演愈烈,仿佛这趟京都之行将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山雨欲来。
去贡院前,他得把人安顿好。
一个时辰后冬子跟春生才回来,其后跟着个黑胖牙人,待他看见言温松等人的着装面料,眼里缓缓冒出精光,他笑走上前做了一揖。
殷勤道:客人要的那种府宅确有一处,不过,前两日有贵人先一步看了,还未定下,您若是急着用,小的可以先带您去瞧瞧。
言温松问:多远?不远,就在旁边的长安街。
那牙人说着带路。
言温松看了看江瑜,她连坐了二十来天的马车,腰酸背痛着,觉得出去活动下也好。
牙人走在前面,路上不断找话题与言温松攀谈,想趁机探他的预算。
江瑜则在一旁听着,顺便环顾一圈街巷景象,人烟渐少,起初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在牙人带他们拐入一条长巷子后,四周扑面而来一股熟悉感。
又走几步,她望见了匾额上那三个字,是她死亡前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就是这儿了,芙蓉苑,是咱们手上最好的府宅。
那牙人笑眯了眼。
言温松瞧见府门口有两座石狮子,大理石雕刻而成,威风凛凛,与言府门口那两个差不多,想来里面的构造也不差,遂要点头进去。
江瑜却突然伸手拉住她。
她指尖突如其来的凉意让言温松愣了下,他立刻反握住她的手,意外地,竟摸到一片粘腻湿滑。
芙蓉苑,只是望见那三个字,江瑜情绪波动就十分厉害。
言温松皱眉看了她片刻,又望了望那匾额,试探问:夫人不喜欢?江瑜当然不喜欢,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去,上一世,赵朔将她从扬州城牢房救出之后,便把她私养于芙蓉苑,此地位置距宫闱较远,环境清幽,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同样,也是肮脏滋生的沃壤。
赵朔隐瞒了她真实身份,包括娶妻的事,她被三皇子妃梁思燕发现之后,才明白赵朔一直以来都在骗她,目的是想把她养做外室,养做禁.脔。
扬州城救命之恩,不过是从狼窝再入虎穴。
赵朔在事发后没有出面,她则被梁思燕关进柴房,动了烙刑,生不如死地折磨了一天一夜,又给她随便安个淫罪,剥去衣服,拉去衙门冲军妓,她不堪受辱,自戕于芙蓉苑门口。
江瑜怕言温松察出异样,找理由说:夫君将来要入仕,这里离皇宫远了些,来往多有不便,不若再看看其他的。
她说的有道理,只不过她忘记了,自己也是头一遭来京城,怎会知晓皇城的方向?言温松压下心头疑虑说:夫人考虑的是,那就按夫人意思来。
说完去看江瑜表情。
江瑜稍稍偏过头,心里则松了口气,拉着他手往街道走。
她尽量做得自然,可言温松还是觉出一丝非同寻常,他掌心那只小手掺杂着浅浅地颤,他几乎可以肯定,江瑜有事情瞒着他。
他用大掌,将她不安的手紧紧包裹。
牙人听了,可惜地看了看匾额,又给两人介绍其他地儿的府宅,那些宅子多半地皮不大又贵,只因离皇宫近,朝廷多数官员也住在那边。
江瑜挑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去瞧瞧。
此事宜早不宜迟,言温松让冬子回去牵来马车,马车避开人群多的闹市往牙人说的地界走,一刻钟多些的时间,马车才停下来。
面前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
小了点,但言温松过来时注意到附近府宅还不如它大,特别是对面那座,上面写着‘王府’二字。
牙人拿钥匙前去开门,他牵着江瑜走在后面。
冬子与春生则在最后,两人从进门就忍不住四处张望打量,越看越嫌弃,眼前的院子顶多算得上庄严气派,但跟言府的奢侈相比,差了不止一大截儿。
言温松倒是不在意这些,原主见过言浴峰的官邸,朴素清廉,为官者,最忌奢靡之风,眼前这样正好。
牙人絮絮叨叨介绍,江瑜细细听着,她注意到院子角落有一丛蔷薇,目光亮了亮。
言温松也看见了,在与牙人商定一番后,终以两千两的银子将院落买下。
牙行速度很快,酉时前,便与言温松去衙门定了契约,办完相关过户手续。
他回来时,宝瓶已经指挥着人往里面搬东西了,春生又与冬子去瓦市定了一堆家具,不断有下人抬东西进来,都是些黄花梨、小叶紫檀的物件儿。
惹眼得紧。
可宝瓶等人早已司空见惯,没觉出不妥,唯一让她遗憾的是,屋内地儿太小了,不够摆放几件东西便满了。
她却不知,这动静已经引起了对面住户的注意。
那人刚从皇宫回来,远远便瞧见自家对面那栋府宅有人入住,讶异于谁拥有如此财富,值钱物件不停往里面搬,下了马车后,与小厮站门口张望了会儿。
搬入新地方,第一件事得拜访邻居。
言温松与江瑜小憩片刻,拿上宝瓶备的礼,准备出府门。
府邸匾额还未来得及换,对面住户不知新来的邻居性什么,心里猜测多半是哪家富庶子弟,他瞧了须臾,打算转身回府,却在这时身后传来动静。
言温松叫住了人。
中年男子停下步伐,回过头,猛见到他那张脸,微微眼熟。
言温松得体地笑了笑,做了一揖,江瑜也跟在后面行礼。
他道:在下言温松,今日携家眷移居此地,此乃见面礼,望兄台往后多多关照。
中年男子却在听完他自报家门后,脑中霎时一激灵,想起他像谁了,不正是过世三年的言浴峰吗?他的长子就叫言温松,整个大贺朝能担得起这个名字的估计也只有那一人,仔细说来眼前这名少年还与自己有些师门渊源。
他赶忙拱了拱手道:贤侄,我是王师伯。
言温松愣了下,去看他身后的匾额,那儿正写着王府两字,他马上反应过来,急急从怀里掏出曾夫子给的信件,问:您可是王融王师伯?看来师兄他与你提了我。
王融接过他手里的信件,打开,看着看着,忍不住笑出声。
他这位曾师兄这么多年了,竟终于肯放下身段一回,求人办事,不过这字里行间依旧别扭得很,也真难为他了,为了这个小徒弟,倒也豁得出去。
如此,这乔迁礼我便收下了。
王融瞥一眼小厮,那小厮立马低头接过。
言温松则被王融拉进去一道用晚膳,江瑜与宝瓶跟在后面。
几人进了府门后,长随按着腰刀走出巷道,往这边看了眼。
他凝眉片刻,方大步离开。
王府算不上大,却处处透着精致。
墙根有几树梅花开得正好,那梅树底下还有一座石桌,其上摆放着茶盏,周遭安安静静,倒有些冷清。
江瑜注意到这府宅内似乎没什么人。
王融跨过台阶,转身坐下,你师叔母早年生下静娴后,身体没熬住,去了。
他这话说的淡淡的,却任谁都能听出几分沉重。
节哀顺变。
言温松道,而后介绍了下江瑜,江瑜得体见礼,喊了句:王师伯。
王融淡淡嗯了声,将茶盏放下,余光却落在她身后的宝瓶身上,待要细看,大厅后方的垂花帘子动了。
他回头,瞧见静娴正扒拉着帘子往外打量。
小姑娘的模样约莫五六岁,圆脸盘儿,樱桃小口。
他无奈朝她招了招手。
静娴便撒丫子跑过来,蹭到他怀里坐着,双眼滴溜溜乱看。
王融笑了笑:这便是娴姐儿。
说罢又给他介绍言温松等人,只是说到宝瓶时,语气顿了顿,这位是?奴婢宝瓶。
她立刻上前屈膝行礼。
不必如此见外。
王融让她起来,宝瓶便轻轻退回去,他重新将话题拉回言温松身上,贤侄此次参试有几成把握?言温松思索一番,如实道:七成。
你当时谦虚了,师兄的脾性我清楚,若非有十分把握,必不会叫你来京。
王融说着发现江瑜一直在盯她怀里的静娴看,静娴也在看她,两人大眼对小眼,小姑娘胆子也大,冲她做了几副滑稽的表情,惹得江瑜捂嘴偷笑。
看来娴姐儿与小夫人投缘。
王融笑着说。
言温松过两日就得离府参试,连续九天不在府中,他心里有些放不下江瑜,赶巧了王融住在对面,若是能得到对方关照,江瑜的安全他也能放心不少,正想找话题往她身上引,没料到王融竟先一步开口了。
他便顺势回:夫人刚来,人生地不熟,乏闷得紧,娴姐儿无事可去府上耍玩。
静娴坐在王融腿上,非常不老实,一边扯他胡须一边高兴地点头,眼里亮晶晶的,去看自家爹,嘴里喊着:要去要去!王融宠她宠惯了,只是故作严肃将她的手拉下去,如此就叨扰贤侄二人了。
翰林院公务繁忙,他平日没时间教导娴姐儿,府中又没有女主人,把她养成了泼猴的性子,若有人在边上盯着自然好些。
王融心里有自己的盘算,目光不经意又瞥向了宝瓶。
江瑜与静娴暗中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后,视线凝住了,她怎么觉得娴姐儿模样有点眼熟,她朝身侧望了眼,宝瓶低眉顺眼立着。
这时候丫鬟鱼贯而入,在桌上摆满一道道菜肴,晚膳时辰到了。
江瑜挨着言温松坐,静娴悄悄摸到她边上,伸了伸胳膊,立时有丫鬟要抱她去玫瑰椅中,被小魔王狠狠一瞪。
江瑜感知到这小孩的黏人,倒不反感,将人抱起来。
小魔王顺势挤在她腿上坐着,指挥她给自己夹菜。
媳妇便宜自己还没占多少呢,这小屁孩倒挺会享受啊,言温松按捺住想把人揪出来的冲动,替江瑜给她夹了几道菜。
小魔王蹙了蹙眉,不高兴瞥一眼他,嘟嘟囔囔吃下。
言温松牙根有点痒。
王融尴尬地笑了笑。
原配就留下这么点血脉,平时捧在手心里舍不得训斥,只能希望这对小夫妻多多担待了。
言温松轻轻舔了下后槽牙,去看王融,王融直接偏过头去,让他们赶紧吃菜。
言温松:……晚膳后,他与王融道别,要带江瑜回府。
静娴不乐意了,她觉得江瑜的怀抱软乎乎香喷喷,她听小矮子沈玦说,娘亲的怀抱就是这样的,她两只小胳膊将江瑜脖颈搂得牢牢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她,让她不要走。
她面上露出犹豫。
言温松可不吃这一套,他毫不留情把人抱出去,而后快速牵着江瑜往厅外走,静娴哼哧哼哧追在后面,可惜追两步,两人就没影了。
她学起了平时的撒泼打滚。
江瑜听见了动静,想回去看看,言温松哪能让她回头,跟被鬼追一样,抱起她就跑。
宝瓶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她抚了抚胸口,去看小魔王的表情,不想,与她身后王融探究的目光对上。
她立时停住笑,朝他颔了颔首,快速跟上去。
别装了,人都走光了。
王融摸了摸静娴脑袋,下次能不能换个方式?不是谁都像你爹这样哄着你。
静娴撇撇嘴,哼一声,而后一蹦一跳回了自己院子。
言温松一回屋,关上门,将江瑜扔在软榻上,一边扯她衣衫一边低声磨牙:夫人刚才被别人碰了,爷也要蹭蹭。
江瑜懵了下神,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人压下,言温松抬手松下帷帐,气息浓重,他将她的手攥得死紧,身体紧贴她的,使得江瑜无法挪动半分。
王融好酒,言温松今晚也喝了些。
他此刻脸颊微醺,吐出来的气息带着几分醉意。
可江瑜知道他没醉,他醉没醉,她还是分得清的。
不过,事情到现在,她算是明白言温松为何突然性情大发了,她有点不敢置信,言二郎竟会与五六岁的娃娃较真。
爷……别说话。
言温松就那么盯着她看,伴随两人间的沉默,他手下的力度逐渐增加,仿佛要把江瑜的骨骼捏碎了。
江瑜吃痛地皱起眉,指尖由于血液不通已经麻透了,她试图将指尖蜷起来,再散开,去寻找知觉。
言温松的手终于松了松,缓缓上移,将她整只手都攥在掌心里。
她的手小小软软的,握在手心像要化了。
夫人。
他忽然将脑袋低下去,埋在江瑜脖颈,深深嗅着她身上的甜香。
江瑜身上又沉又重,推也推不开,曲起腿就被他压下。
他一条腿熟能生巧抵在她两腿之间。
双手探到她腰下,轻轻抱起人,让她上身紧贴自己。
言温松埋首在她胸.脯,唇瓣蹭了蹭,衣襟蓬软散开,他叼住她衣领下的那根红带子,黑眸隐忍地凝视江瑜。
咚咚咚……他听见了她的心跳。
江瑜呼吸乱得一塌糊涂。
言温松现在的模样莫名有些……撩人。
他舔了舔红绳,口水弄湿了绸料,湿漉漉滴下来,落她颈肩,江瑜就感觉那里的皮肤一下子烫起来了。
言温松喉结滚动了一下,带着点鼻音,圆房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