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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2025-03-22 07:40:42

江瑜才坐下, 宝瓶忽然从外面急急跑进来,又把她拉起了。

宝瓶惊喜道:夫人,陛下有圣旨到了。

江瑜惊愕地张着嘴, 似乎没有听明白。

皇帝的圣旨关她什么事情呀?言温松又不在。

不对……是不是爷回来了?江瑜迅速问。

宝瓶将将点完头,言温松已经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卷圣旨, 他平淡地望了江瑜一眼, 打开。

江瑜已不知所措,还是宝瓶拉着她赶紧跪下。

江瑜双手紧张地按在地上,手边不远处是言温松黑色的朝靴,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下, 她发现自己竟还有心思注意到他鞋尖翘起来的白色软底上,沾了一小点泥渍。

她有些想伸手把它抠下来。

言温松已宣读完毕,余光瞥一眼身后跟来查看的宫侍,那两人手里正捧着他的官服以及江瑜的诰命服。

他将圣旨缓缓收起来,示意江瑜接好。

江瑜愣了一下,赶忙举起双手接住,板板正正叩谢。

两名宫侍这才笑着走过来, 将官服跟诰命服奉上。

江瑜使了个眼色, 宝瓶赶紧给了两人一人一袋银子,宫侍才满意离开。

人走后,江瑜双腿依旧有些泛软,宝瓶扶她去罗汉长上坐着,又倒来茶水给她压惊。

江瑜小心翼翼喝了一小口, 望向手边的圣旨及诰命服, 不可思议地摸了摸, 发现这料子异常柔软顺滑。

她又去看言温松那件, 忍不住,也摸了一下,又一下。

言温松就看着小夫人一会儿摸摸自己的,一会儿又摸摸他的,末了把圣旨抱在怀里,打开,指尖按上去,将上面的字逐个逐个看一遍。

他微微弯腰,掌心轻轻按住她的手,江瑜终于注意到了他。

言温松失笑道:夫人这样喜欢,莫不是晚上还打算穿着它睡觉?江瑜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软软哼了一声道:胡说,我才没有这么想。

爷瞧你分明就是那个意思。

言温松把诰命服从她手里拿过去,而后交给宝瓶收好。

江瑜张了张嘴,望着宝瓶带着东西离开。

屋内渐渐静谧下来,言温松拿过路上买的糕点和蜜饯,打开,取出一颗酸酸甜甜的梅子,递到她嘴边。

江瑜闻见酸味儿,今日竟觉得分外有食欲,乖巧地,她张开嘴含住,一下一下嚼着,又咽下去,也不知是今儿的梅子格外酸甜还是怎么了,她吃完还想吃,便将脑袋伸到言温松面前,舒服地眯起猫瞳,等他再喂一颗。

言温松笑问:核儿不吐了?江瑜摇摇头,她想等下一起吐,省事。

言温松却忽然捏住她下巴,又将另一只手的食指与中指伸进去,一寸一寸刮蹭过她的口腔,在江瑜瞪大的瞳眸中,言温松指缝间夹出一颗棕色的核儿,缓缓放到自己口中。

言温松用舌尖不轻不慢裹着。

与自己预想的差不多。

是甜的。

沾着江瑜的味道。

其实他很早便想这么干。

他又给江瑜塞了一颗梅子。

江瑜却没有嚼,只含在口中慢慢化着,她一边闭紧嘴巴,一边去瞧言温松,心里在想,他今天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了?以往言温松喜欢抢她嘴里的糕点吃,但那个是能吃的,这会儿他连核儿也要抢,可这个是不能吃的呀。

江瑜听到梅子核碎裂的声音。

她愕然抬眸。

那声音似乎是从言温松口中发出来的……他,他不会是……把梅子核吃了吧?江瑜带愣愣地张着小口,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言温松只是将里面的核仁吃了,他将碎裂的核儿吐出来,放到一旁,又把江瑜口里尚未来得及嚼的那颗梅子掏出来,放到自己嘴里。

他啧了啧舌,夫人口水泡过的,果然要好吃一些。

江瑜羞窘地去扒拉他的嘴,吐,吐出来,快吐出来。

她将一根手指伸进去,想学言温松的做法,把东西掏出来,然而言温松轻而易举地就咬住了她的指尖,江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手指动不了了。

言温松用舌尖迎上去抵了下,又将它包裹住,用漆黑平静的瞳眸盯着她。

盯得她逐渐坐立不安,盯得她掌心也出了汗,慢慢地,江瑜脸颊红了,发根的茸毛也染上水汽,她似乎很热,热到露在外面的耳朵和脖颈也红了。

像是被烫熟了。

你,你放开我。

江瑜磕磕巴巴说。

言温松果真放开了她。

江瑜立刻去看自己被咬出两排牙印的手指,指尖顶端正挂着一抹潋滟晶莹。

她颤着手,放到帕子里擦了擦。

江瑜听见一声低笑。

言温松居然还敢笑?他这么孟浪还能笑出来!哼!江瑜擦干净后,小心翼翼揉了揉手指被咬出牙印的地方。

言温松将她气呼呼的脸蛋儿盯了一会儿,才把嘴里已经咬碎的核吐出来,准备往书房去。

江瑜想起柳姨娘的事情,忙叫住他,轻声道: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下。

言温松挑挑眉,示意她说。

江瑜便把白天香蕊调查来的事情说了,她知道,即便她不说,等下香蕊去了书房说了,言温松也会知晓,那还不如自己说。

我想让冬子回一趟扬州,一来一回得一个月。

言温松又捏了一颗梅子放入口中,发现没有江瑜吃过的甜,他皱了皱眉,道:夫人做主便是。

他说完走了出去。

江瑜将怀里写给云氏的信件掏出来,终于松了口气,她望一眼帕子上言温松吐出来的碎核,已经没有了核仁。

难道言温松喜欢吃里面的仁儿?江瑜思考要不要把梅子核一颗一颗弄出来,给他敲核仁吃……晚膳后,江瑜将信件交给冬子,让他明日就出发去扬州,查柳姨娘产子死亡的事情。

冬子微愣,又快速接下来,收好信件往休息的地方去。

春生今晚不用守夜,已经先睡了,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开门声,他眼皮轻轻颤了一下,将薄褥往上盖一盖,遮住了脖子跟下巴。

冬子便只能瞧见他露在外面的半张侧脸。

他将信放到桌上,说了句:夫人让我明日回趟扬州,我要离开一个月。

春生讶然,立刻转过身望他,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今夜再想装睡已经没用了,他瞥一眼桌案上的信封,抿抿唇,问:那,那你…早去…早回。

你就跟我说这个?冬子指了指自己,像是很失望。

过半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嗤道:我不在这里,你晚上也能睡得舒服些。

他拿着信往外走。

春生犹豫了一瞬,在他快踏出房门前,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他。

冬子却没有停,他又喊了一遍。

冬子这才不耐烦地顿住脚步,停下来,缓缓转过身,看他。

未曾料到,竟看见了少年惊慌失措的脸。

他一时有些愣怔。

春生抱着膝盖,半低着头,是委屈的样子,他将这些天冬子与他相处的每个细节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冬子沉默地等着,时间不算长,却觉分外难熬。

他其实并不知自己在等什么,又在固执什么,一个月罢了,又不是生离死别。

言浴峰在世时,他常跟二爷在扬州与京城奔波,也没如今这般……矫情。

可他就是想等,想等春生开口说些什么。

哪怕再说一遍早去早回那样的话也好。

从未想过,他冬子居然有一日也会矫情起来……终于,在寂静的深夜中,榻上的少年轻轻开口了,他说,我,我想…跟你…一起去。

他想跟他一起去。

春生说完盯着他的眼睛。

冬子倚在门边,瞧见被他攥紧的被褥料子,忽然明白过来,他缓缓曲起一条腿,问道:想回去看你阿妹是不是?春生一愣,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回答,声音也大了一些,急切地,似要证明什么。

这回冬子默然好久,沉默到春生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快要散了,静谧的空气像在提醒他的不耻,面色逐渐发白。

冬子说了句好。

春生怔然,继而扭过头,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知道,这样不堪的情谊,只能疯狂于夜幕之下,又在每一次天将明时,死死封起来。

因为世人只会觉得恶心。

甚至诟耻。

.冬子翌日出发前找了一趟江瑜,以春生想回扬州看望阿妹为由,带他一起去。

江瑜没以为什么,思念亲人是人之常情,她让宝瓶备些礼,由两人一起带过去。

春生立刻要跪下道谢,却被江瑜拽了起来,她道:以后别动不动就跪下,咱们府上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们两人路上小心些。

江瑜瞧他身子板瘦弱,不放心地叮嘱冬子照看他一些。

冬子自然是应下的,将春生拉到身前保证,说罢又对江瑜告别:时辰不早了,奴才先带着春生赶路了。

好。

江瑜摆摆手,看着两人身影渐行渐远。

城中天花传染终于得到控制,言温松带着太医院上下于城中四处忙碌,半月之间,一车车药材运往京城,百姓病情也在逐渐转好。

江瑜见言温松这样忙碌,她有些坐不住,磨着他带她一起去,她觉得自己如今都是诰命夫人了,也该为百姓做些什么。

江瑜知言温松不会轻易答应,便刻意选在晚间趁他心情好的时候说,启料言温松依旧不肯松口,反而将她一次次送上巅峰。

江瑜抹了三天的药膏走路才利索些。

没敢再提这事。

她现在甚至有些怵言温松。

怵他那玩意儿。

江瑜忽而想起龚怀夕在皇家园林时与她说的话。

她说,京中小姐们都在传新科状元天资傲人。

不知这些人是如何得出的结论,如今想来,竟一丝不假。

言二郎真的是,人可貌相,天资不可斗量。

.江瑜坐在贵妃榻上,一边看着静娴逗弄小狐狸,一边摸着纸包里的梅子吃,待将最后一颗梅子吃完,她用帕子仔细擦了擦黏糊糊的指尖。

宝瓶道:夫人若还想吃,奴婢再去瓦市买些回来。

江瑜摇了摇头,瞧一眼窗外娇艳繁茂的蔷薇,准备摘点下来,晚上给言温松做蔷薇花羹吃。

她这么想着,站起身往外走。

廊檐下,刮起一阵阵闷热夏风,仿佛有个火势旺盛的炉子放在院子里,烤得江瑜些微头晕,她又泛起困来。

江瑜觉得自己最近很不对劲,她努力睁大眼睛,又用指尖轻轻揉了揉眼皮,让自己不要睡。

奴婢瞧这天色该是要下雨了。

宝瓶扶着她道。

江瑜不由抬眸望了眼,此刻已近傍晚,暮色四合,晚霞四周聚拢着大片大片乌云。

确实要降雨了。

江瑜突然问:爷今日带伞了吗?宝瓶想了想回:二爷这几日在城西忙碌,早上走得急,该是没有准备的,不过夫人也不必担心,城西有卖伞的铺子,二爷想来不会被雨淋到。

两人说话的时间,几滴雨水突然砸落到地面上,紧接着是一片,很快,地上就浮现密密麻麻的雨点。

江瑜听见雨水击打砖瓦的啪嗒声。

蔷薇登时淋湿了一大片。

江瑜叹口气,明日再做花羹吧。

她往屋子里去,半路,又快速走出来。

姑姑,我想去城西。

江瑜打定了主意,她要去找言温松,再进屋子里待着,一会儿肯定又迷迷瞪瞪睡着了。

静娴听她要出府,便也闹着跟去,她将白云放下,蹬蹬蹬跑来揪宝瓶的袖子,晃了晃,要她抱。

宝瓶劝说无奈,只得把人抱起来,唤来香蕊去备马车。

江瑜撑着油纸伞往前厅走,没一会儿马车就到了,宝瓶先将静娴抱进去,再来扶她迈上马车,宝瓶挨着静娴坐在江瑜对面。

江瑜发现自己的睡意终于消退了一些,松口气,转而又去看手里的油纸伞,心里竟生出些许焦急。

想着,一会儿她要给言温松一个惊喜。

江瑜高兴地弯了弯眼睛。

车轱辘缓缓转动起来,从平坦的侧门驶出去。

.另一边,言温松与龚明衍等人检查完城西最后一户染有天花的人家,准备回宫复命,巷子口突然走出两名女子,为首的女子头戴帷帽,身侧丫鬟替她撑着伞,也是同样装扮。

有些闺阁女子感染天花又不好见人,做如此打扮出来看病,言温松这些天也不是头一遭见到。

龚明衍让他快去快回,天色不早了。

言温松颔了颔首,看着龚明衍的马车离开,而后撑开侍卫递来的伞,转身往女子那边去。

姑娘是哪家府上的?若是瞧病怕是要等到明天了。

他提了提脸上的面巾平静道。

面前的女子却在他说完话后摘下了头上的帷帽,紧张道:是我。

言温松瞧清江南的脸,下意识压了下眉梢,扫一眼她的脸并未染上天花,转身欲走。

江南想了想邓芸凤要将她许配给魏世子的事,一咬牙,快步追上去,挡在他前面,急切道:你先听我说完再走也不迟,用不了多长时间。

言温松往左一步,她就跟着往左,伸手拦住他,冰凉凉的雨水将她袖子打湿,又很快往四周蔓延,粘着底下的皮肤。

江南不确定地盯着他的瞳眸,轻声问:二郎,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她说着话,觑他面色,不错过言温松任何一个表情。

她既怕言温松真的不记得,又怕他记得。

……怕他想起,她当初劝他抬姨娘进府冲喜的事。

当时言二郎形销骨立,面白如鬼,眼瞧就要不行了,邓芸凤担忧她嫁过去守活寡,劝江道台悔婚,江南知晓后并不同意,她的嫁衣都快绣好了,只等两情相悦的郎君抬花轿来,她便能穿上自己亲手绣制的嫁衣风风光光嫁给他,举案齐眉。

于是,江南在邓芸凤院子里跪了三日,才等到邓芸凤改口,答应把她嫁过去,不过得先让言二郎纳姨娘冲喜,若能把病冲好了,她再嫁也不迟。

其实,那时候邓芸凤早已经私下找人打听清楚了,言二郎的病神仙难救,不可能好转。

所以才拿冲喜来拖延时间,想把言二郎活生生拖死。

眼瞧邓芸凤主意已定,江道台也默认了,江南没有办法了,只能忍痛劝言二郎抬姨娘进府。

谁知道,那位姨娘被抬进言家第二天就死了。

外界传言是言二郎病入膏肓,无药可解,把人给活活冲死了。

邓芸凤又来劝她退婚,江南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言二郎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怎么会这样容易倒下来,他说过会十里红妆娶她的,他必须得做到。

如今就差一点点了,就差一点点,她就能如愿嫁给他了。

言二郎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倒下去……江南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邓芸凤咬死了如果言二郎冲喜冲不好,就不会把江南嫁过去。

江南被逼上绝路,她只能去劝言二郎再试一次。

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第二任姨娘也在进府次日死了,后来,第三个姨娘也没能逃过命运。

事情在整个扬州城闹得沸沸扬扬,宛如鬼言邪说,从此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言二郎不但身患恶疾,还命里克妻,一连克死三个。

这谁家还敢把女儿嫁过去?在邓芸凤的劝诫下,江南终于松了口。

碍于面子,江道台没有退婚,邓芸凤寻摸着私心,撺掇他把远在岭南的孙妙音母女接回来,偷偷让江瑜替嫁。

岭南日子艰苦,江道台早就想把孙妙音接回府,奈何邓芸凤这些年捏住了他的死穴,一直反对,江道台便忍了。

现在邓芸凤突然改口,他惊喜之下,顾不得太多,便派人快马加鞭接孙妙音母女归府。

江瑜在邓芸凤的算计中,被迫出嫁了。

江南是亲眼看着江瑜被强行塞上花轿的,轿辇升起的时候,江南再也忍不住,泪珠滑落……原本,那个轿子是她的啊。

坐在里面的人也应该是她啊。

她才是言二郎明媒正娶的妻。

却只能看他一次一次抬旁人进府,只能看着江瑜披上凤冠霞帔嫁给她最喜欢的人。

江南心口滴着血,却什么也做不了,就像个笑话。

她笑自己胆小怕死,笑自己对言二郎的情谊终究是差了一点点,笑自己先放弃了……因为她想活着啊。

她更爱自己。

这又有什么错呢?江南忐忑地等着面前之人开口,只要言温松说记得,她便不顾邓芸凤反对,拒绝与魏世子的订婚,她可以不介意言温松与江瑜的事情,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拉着他远走高飞,永远离开京城。

然而言温松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他往后退半步,说了句:不记得。

这不可能!江南难以置信地摇头,我们十年前就认识了,经历那么多的事情,你怎么会忘记了?帝女花宴上,当时言夫人也在场,还有冬子,言瑫……江南去抓他的手,言温松刚要避开,脑中忽然闪过一堆模糊的画面,人脸,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

——它们嘈杂、繁乱,像轰然炸开了的水面。

有什么东西正欲破水而出。

言温松腿脚踉跄了一下。

江南攥紧他的手,继续道:重阳节那天,扬州城十里长街尽是帝女花,你说这也是聘礼的一部分……还有乞巧节,花灯大赛,你为我夺了魁首……你发现言瑫送了我一块玉佩,你不高兴了,把他吊在河面上,这个你总该记得吧……还有啊,你说要让我当状元夫人……街道上行人四散,一辆马车缓缓驶过他们中间,宝瓶让车把式下去打听下附近哪里有巡查百姓病况的官员。

很快,车把式就回来了,道:在前面那条巷子,马上就到了。

江瑜立刻抱紧怀里的油纸伞,开心地与静娴拉勾玩。

江南瞧见言温松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紧张地再次询问:二郎,你想起来了吗?想起我们的事情了吗?言温松烦闷地眨了眨眼睛,他手里的伞柄有些不稳地往下倾斜,一股沉痛悲苦的情绪汇集在胸口,仿佛要在下一刻冲出来。

这不是他的情绪。

言温松倏而想起在扬州刚开始看书那几天,也总会莫名如此,胸口仿佛被一股奇怪情绪控制着,读晦涩难懂的八股文,竟意外地通顺。

他做不到,他也不是什么天才,但是言二郎是,也只有他能做到。

言二郎究竟忘记了多少事情……既然选择忘记江南,忘都忘了,为什么不忘干净?一个死人,他难道还想再出来……言温松喉头涌出一口腥甜,又被他强行咽回去,他努力不去理会脑中的异样,奋力甩开江南的手,一步一步,挪着步子往前走。

他不能想起来。

一丁点也不能。

他只是言温松,不是言二郎。

江南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只有他的小妻子,只有每日等他回家的江瑜,想起来后,江瑜该怎么办呀?强行封存记忆,让言温松眼底渐渐漫上恐怖骇人的血丝,他额头出汗,步伐沉重缓慢,仿若双脚缚上了枷锁。

江南不甘心就此放弃,她的时间已无多少,不想与魏世子定亲。

那个男人只不过在春猎宴会上听了一遍《点灵犀》,就说与她心有灵犀,要娶她为妻,他连这首曲子的意思都没听明白,就是个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哪里能跟言二郎比?她不要嫁给这样的人。

二郎,你再好好想一想,我不信你全都忘了。

江南拉住他,倏然踮起脚尖搂住言温松的脖子,他脸上面巾瞬间掉落,两人头顶的油纸伞倾斜,她的脊背被雨水快速淋湿,又晕开一大片,薄薄的衣衫料子就那样将里面水蓝色的小衣显现出来。

丫鬟立刻将伞遮过去,担心被人瞧见。

言温松嘴角沁出一点血,他伸出指尖擦了擦,努力稳住胸腔内的情绪,再次将人推开。

忽然间,他听见了巷子尽头,车轱辘碾压雨水的声音,像有什么不好预感似的,他快速望过去。

那辆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车把式愣了一瞬,才敢撩开帷幔。

宝瓶瞧见他不对劲的面色,心里咯噔一声,以为言温松出什么事了,也朝巷子里看去,却在下一刻瞳孔微微睁大,她赶紧趁江瑜反应过来前,把人拦住。

这江嫡女怎么又跟二爷扯上关系了?不能叫小夫人瞧见。

宝瓶正打算让车把式调头离开,对面的江南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她瞥一眼宝瓶,蓦地摘下帷帽从身后紧紧搂住言温松。

言温松脚步不稳,胸腔酸胀,大堆庞杂模糊的记忆似想涌出来占领这具身体,他喉间又涌出一口血,吐在了脚底下的水洼中。

血水缓缓晕开。

雨幕下,他看见江瑜撩开了马车侧面的帘子,怔怔朝他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