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瑜手里的伞瞬间滑落下去。
她僵硬地坐在那儿, 不可置信地望着言温松与江南抱在一起,她看见江南眼里浓稠到化不开的情谊,她在凝望自己深爱的恋人。
宝瓶赶紧把伞捡起来, 安慰她道:夫人莫多想,二爷不会做出这种事,想来是有什么误会。
江瑜眼眶酸涩, 面庞僵硬, 她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怎么能平静下来呢?她做不到。
做不到视若无睹。
哪怕一点点的假装都不行。
江瑜放下马车帘子,将身子背靠在车厢壁上,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她回想这些日子里, 言温松与她说过的每一句情话,心如刀绞。
静娴看见她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闭上嘴巴,不发出一点声响。
言温松恢复点力气,赶紧推开江南,忍住口腔里的腥甜往这边快步走来。
江南倒在地上, 雨水混合着泪液将她清冷的面庞打湿, 她望着言温松焦急的身影,低低苦笑出声,丫鬟忍童忙将人扶起来,捏着帕子小心翼翼给她擦,边擦边埋怨道:言二郎根本就不值得小姐这么做, 要奴婢说, 您就该嫁给魏世子, 去国公府享福。
我自己擦。
江南猛地将帕子拿过来, 指尖捏得泛白。
她刚才明明感觉到言二郎动容了一瞬,又在江瑜出现时忽然没了,就差一点点了,江南有些不甘心。
言温松快速迈入马车,去看江瑜的面色。
他瞳眸漆黑,眼球暴起的红血丝恐怖骇人,静娴被吓得哇哇哭起来,以为他要打江瑜,小身子颤巍巍扑上去,咬在他潮湿的手腕上。
姑姑,把她抱出去,我与夫人有话要单独说。
言温松望着江瑜开口,声色淡淡。
宝瓶忙让外面的车把式帮忙,撑着伞,带静娴去了旁边的酒肆落脚。
帷幔重新落了下去,呼呼朔风卷着帷幔边角急急拍打,细缝里透进来些许不甚明朗的光亮。
江瑜坐在角落里,两条手臂环抱着膝盖,泪水将织锦蔷薇的粉色袖料打湿,她哭起来竟是没有声音的。
言温松弯腰蹲在她面前,一边膝盖弯下去,轻轻点在马车地板上,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上前用力搂住江瑜,让她在自己怀里颤颤地哭,听着她的哭声从无到有,再缓缓弱下去,她咬着他的肩膀,用力,又用力,咬出了血。
言温松轻微皱了下眉,僵着手按在她背上,一下一下轻轻抚着,直到江瑜哭累了,咬累了,又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心情似乎平静了下来,言温松才低声道:夫人不信爷,夫人是不是从来没有信过爷?江南那点伎俩你竟也信,还哭成了这样,啧,丑不丑?言温松身体缓缓往后退,修长的手指捏住江瑜的下巴,又慢悠悠从她怀里摸出一角丝帕,仔细给她哭红的脸擦了擦。
江瑜听他这样说,本来还气着的,注意力不知怎地就转移了。
她扭过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还有唇上的蔷薇胭脂,小心翼翼蹭下来一点。
好,好像真花了……那……是不是丑死了?她微微垂下头,不去看言温松,又把小手按在眼角附近。
言温松看着她谨慎的动作,而后缓缓褪下自己身上潮湿的外衫,放到一边,他坐在江瑜身侧,又去看她胸前被晕湿一大片。
抬起手,把人重新拽回来,将外面的料子也给脱了。
江瑜瑟缩了一下,推了推言温松,没推动,言温松则按住她的手,将人拉到腿上坐着,一只手从后面搂住她的腰,不让江瑜顺利挪开。
你那个嫡姐刚才就是这么抱爷的,爷眼睛又没长在后面,自是看不见,难道夫人也看不见?言温松可不打算惯着江瑜误会。
是误会就可以解开。
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言二郎的记忆是不是还打算回来?他要回来做什么?言温松将江瑜搂紧些,听她委屈地小声哼哼两声,到底是没反抗。
她想了想言温松说的话,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他了,江瑜乖觉地窝在他怀里,半晌,也把脑袋靠在他肩颈,然后问:我想知道,长姐今天找你做什么?言温松掐着她的腰,满不在意道:估计是江府发生了什么事情,受了刺激,来爷这里找不痛快。
……江瑜倏而记起香蕊说的话。
江南要与魏国公府世子爷定亲的事情,难不成是因为这个?江南不想嫁给魏世子,又不能轻易推掉亲事,便来找言温松,她找言温松能解决什么事情?难道想拉着言温松私奔?江瑜思虑至此,脑中猛地一激灵,打起精神问:爷没有答应她什么要求吧?爷能答应她什么?言温松捻了捻她圆润的耳垂,将她被泪水黏在脸颊的几根碎发轻轻别到而后,凑近说:夫人心里看来是已经有了数。
江瑜微微松口气,而后咬住他突然伸到鼻尖的手指,知道是冤枉他了,心里却依旧有些不高兴,哼了一声才松开,小声说道:江府有意与魏国公府联姻,夫君别告诉我不知道这件事。
是听说过。
哼,我就知道。
江瑜凶巴巴瞪了瞪他。
言温松低低一笑,接着捏了捏指尖的口水,当着小夫人的面把它放入口中,果见江瑜脸上浮起一丝丝后悔的神情,忍不住笑道:爷天天在榻上吃夫人的两张口水,夫人都没有不好意思,这会儿倒在爷面前装起来了。
你闭嘴,不许说。
江瑜把他的手指快速拿出来,用帕子轻轻擦干净,惊觉自己有点做贼心虚,马上闭上嘴,不说话了。
她去撩开车帘子,去看外面的雨水。
雨水小了,风也小了,躲雨的行人又慢慢占领了街道,她特意朝江南离开的地方望了一眼,坑洼不平的泥水间,只剩下一顶沾满污渍的水蓝色兜帽,静静躺在那儿,像置身泥泞濒临枯死的花朵。
江瑜落下帘子,将手指缓缓插进言温松的指缝间,握紧了,说想回去了。
言温松把她抱在怀里吻了吻,说好。
他撩开帐幔,让车把式先将马车赶回府,回头再来接宝瓶与静娴。
车把式应了声,继而扯了扯缰绳,马蹄快速跑了起来。
赵朔撑着伞从旁边的酒肆走出,脸色阴郁,沉声问:魏国公府的亲事还没定下?长随压低声音道:江家还没同意。
继续找人散播消息,有富家子弟打算求取江南,赵朔捏紧伞柄,情绪逐渐不稳,一定要传到魏世子耳朵里,逼他将这门亲事尽早定下。
亲事定下了,江南势必会找言二郎做最后的反抗。
一次误会可以解开,那两次呢,三次呢?赵朔已经等了几十年,他快等不及了。
他才不信明虚说的鬼话,自己气数尽了又怎样,他执念依旧消不了。
他为江瑜付出了这么多,江瑜怎么可以扭头爱上别人。
——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言温松。
长随颔了颔首,撩开马车帷幔,等赵朔上去后才离开。
宝瓶望了眼离开的马车,继续与静娴喝茶。
.五日后,江南与魏世子的亲事定了下来,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不少世家子弟都在聊这事。
江瑜也听香蕊说了些,据说婚事就定在年底。
她没甚兴趣了解这些,只是纠结如果江府到时候送来请帖,要不要前往赴宴。
她私心里并不想去。
江瑜揪起眉心,看着白云窝在罗汉床上打盹,她又泛起困来。
冬子与春生快回来了吧?江瑜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二十来天了,也不知那边情况怎样了,她推测的方向有没有问题,万一有问题,找不到稳婆,抑或柳姨娘就是正常难产而死,那她以后该怎么对付邓芸凤?江瑜一思考就开始犯困,打算出去走两步,香蕊扶着她,到廊檐下时,目光往她的腹部看了一眼,笑道:夫人这样子怎么瞧着像是怀孕了?江瑜一愣,也朝自己的肚子看,然后伸出小手摸了摸,没感觉有什么异常,顶多就是多了一点点肉。
可是言温松下朝后总喜欢顺路带糕点给她吃,胖,胖一点也是正常的吧?应该不会这么巧怀孕了吧…….扬州。
冬子与春生已抵达言府多日,江家的人搬出知州府后,带不走的下人便被发卖到人牙子那边,这些人多半是年老、残疾或者行动不便的,府上的老人知道的事情自然多些。
这些人低价进,又干不了多少活计,还要养着,人牙子正愁买家,没料到来了两个冤大头。
冬子打听一番,买了几个在柳姨娘和邓芸凤院子里伺候过的仆人回去,经过盘问,二人终于找到了当初接生江瑛的两名稳婆,连夜把人带回府,使了些银子把两人嘴巴撬开。
——柳姨娘的死竟真是意外。
原来邓芸凤当初生下江南,身体亏空,再难有孕,即便怀上也留不住,果不其然,十年间邓芸凤滑胎两次,她膝下没有儿子,当家主母的位置总坐不踏实,无奈之下,想出一个法子,让自己的陪嫁丫鬟柳枝爬江道台的床。
事发后,江道台只能抬她为姨娘,没想到那柳枝格外争气,抬为姨娘不久就被诊断出怀有身孕,产子那日,邓芸凤让从娘家带来的稳婆去接生,叮嘱生了哥儿,便去母留子。
她手里捏着稳婆的卖身契,两人不敢不从,也怪那柳枝运气不好,怎么就偏偏怀了个哥儿。
柳姨娘诞江瑛时,稳婆在汤药里放了致使血崩的药物,柳枝拼劲最后一丝气力才把儿子生下来,自己却死了,念在主仆情谊上,邓芸凤厚葬了柳枝,还将江瑛收为嫡子,如亲子般照料,担尽了贤惠美名。
春生听罢,气得攥紧拳头,似要去打这两个丧尽天良的老虔婆。
两人见状吓了一跳,哆哆嗦嗦抱着怀里的银子就想跑。
云氏早已带着丫鬟小厮把院子围了起来,两人见躲不掉,只能跪下求饶。
冬子拉住春生,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把人安抚住,而后冷冷睨着两名稳婆道:想活命就听我们的话,这银子事成后也还是你们的。
两人对视一眼,知已别无选择,缓缓应了下来。
云氏把人关进柴房看起来,冬子则随春生去了一趟家里。
那是个扬州城外的小村庄。
附近地皮早已被言府的人买下来,种桑养蚕,冬子的大哥二哥及幼妹也在里面干活,靠着言府发的工钱,日子比以前好过些,倒不至于再卖儿鬻女。
两人到时已是晚间。
一家子正准备吃饭,听见马车声,四丫走了出来,瞧见马车上下来的是三哥,惊喜地立刻跑过去抱住他,四丫不过九岁,又娇小瘦弱,几乎不费力就被春生抱了起来。
三哥,你这次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呀?春生每次偷跑回来都会带点吃的或者好玩的,四丫习惯性往他怀里摸去,摸出一包糖果。
她喜滋滋地打开上面的油纸,拿出一颗放入口中,小心翼翼舔吃着。
两人被迎进屋中一同用饭,大哥、二哥还有爹娘都在,他们一会儿与春生说话,一会儿去看冬子,也不怪大家总瞅他,冬子个儿高,人也俊,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就是肤色稍微黑了点,可即便如此,比他们这些常年干活的人要白净多了。
冬子略不自在地吃了两口,后半程几乎都在与二老说话。
晚饭快结束时,二老舍不得,挽留两人在家住一晚再走。
此刻已然天黑,冬子与春生便答应下来。
大哥跑去与二哥一起睡,特意将房间留给两人,冬子去房间时,春生没有跟上,他偷偷去了二老的屋子,将这些日子在府中领的工钱都给了两人,说是留着给大哥二哥娶媳妇用。
出门前又哭着磕了一个头。
也不知道下次回来得等到什么时候。
爹娘身体不好,他总会挂念些。
二老叹口气,泪沾衣襟,他们这么多年心里仍是过意不去,当年为了给老大治病,把五岁的儿子卖去言府,因为他们打听到一些大户人家喜欢买些幼童,从小管教做家奴。
这年头能活命就不错了,春生去了后,没想到非但不记恨家里,还常常带些吃食偷跑回来。
二老感动不已,内疚也愈发深。
磕完头,春生走了出去,发现冬子还没有睡,正在门口梨树下乘凉,见他过来,招了招手。
他慢吞吞走过去,问怎么了。
冬子忽然就把人拉出院子,拉到房子后面,旁边有条不深不浅的小溪。
月亮映入溪水,夏风阵阵,草丛里飞起一片熠熠萤火,漂亮极了。
春生要去抓两只,给四丫玩。
冬子却按住他说:这次离开扬州,以后可能都回不来了,我方才饭间瞧你的表情,似不想走,既如此就留下来吧,我明日回京跟二爷求情。
春生愣了一下,他望着冬子黑黝黝的眼睛,陷入犹疑。
爹娘年事已高,怕是没有几年可活了,他确实想留下来尽孝,但……你听我说,我知你原本与我不是一路人,冬子弯下腰,摸了摸他脑袋,低声劝道:是我把你拉入歧途,如今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没有人知道那些事情,你将来可以正常娶妻生子,这不是很好吗?天上月把眼前人的面庞照得冷硬分明,冬子陷在阴影里的一半面容看不清神色。
他身后徐徐升起一只又一只的萤火,萤火微微,倒映在春生清澈的浅瞳里。
仿佛在那一瞬间,他要失去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
春生听见了自己急迫的心跳,也听见了草丛里蟋蟀嘈杂的叫声,他忽然说了一句:冬子哥,你,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他声音带着轻微的颤。
冬子微怔,他竟从少年的瞳眸里看见了担忧、忐忑,心里居然有些舍不得,他叹了口气,将双手按在他瘦弱的肩上,轻声安抚道:我没有不要你,只是希望你更好。
春生张了张嘴。
哑然。
他看见他身后那片萤火又飞高了一些,飞跃在他们头顶,逐渐离开,仿佛要随着这场夏风一起飞走,再不回来。
春生猛地低下头,轻轻哽咽着,泪水将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丛打湿,他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我…觉得…冬子哥,是,是…最好的。
冬子好半晌都没说出话。
他竟没料到春生是这样想的……他说他是最好的。
他说,他是最好的。
他是最好的。
他在小春生心里是最好的。
那,那春生是不是也……喜欢他?冬子呼吸微微加速,黑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春生,望着他没出息地哭,这种事情但凡换个人来做,他都是极厌恶的,但为什么小春生哭起来就是那样好看。
那样的……让他有点心疼。
好像是真的舍不掉了呢。
我问你个事儿,冬子收起情绪,故作认真问:你是不是喜欢我?春生望着他,唇瓣翕动,张张合合间,开不了口。
冬子心知是得不到答案了,笑了一声,转而去抓头顶的萤火虫,抓到后,放进小春生的掌心,把他柔软的掌心照得亮堂堂的……走啦,回去放屋子里。
冬子朝他招手。
春生却没动。
冬子走半路没听到脚步声,缓缓停了下来,回头去望他。
他看见春生朝他跑了过来,轻轻张开手,手中的萤火虫就那样徐徐散开,升在两人中间,又一点点地,越飞越高,春生微微往前走半步,将他搂住,冬子高大的身体僵在那里。
夏夜真的好像一场梦。
一场旖旎的梦。
他听见春生说:喜…喜欢的。
他喜欢的。
好喜欢。
喜欢冬子哥。
头顶萤火散尽,梦便也跟着散了,徒留清醒地夜风轻轻吹着,凉凉的,却又那样舒服。
冬子清爽地笑了。
.江瑜收到了太子妃的请帖,邀她与言温松五日后一同去府上做客。
她猜测多半是为了感激言温松的救命之恩。
可她明明记得,当日正是东宫的人指任她为凶手。
她不想去,又不得不去。
宝瓶瞧她神色恹恹,劝道:想来太子妃是想修缮关系,夫人不必忧心。
江瑜摸着酸梅吃,闻言指尖顿了一下,她盯着指间覆有一层糖霜的梅子,捏了捏,嘟囔道:我就是怕会出什么事情,那个牢房,再也不想去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江瑜就是这么个性子,她把梅子放入口中,用舌尖一下一下慢慢舔着,总觉盒子里的不够吃。
晚间,言温松从皇宫回来,她把太子妃的事情说了。
言温松淡淡嗯了声,牵着她去用膳。
江瑜坐在玫瑰椅中,闻见鸡汤的味儿,突然忍不住地想反胃,她快速伸手捂住嘴巴,把反胃感压下去,而后微微弯下腰,急急喘了两口气。
言温松愣了下,把江瑜的手拿过来,要给她探脉。
江瑜最近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有些紧张地缩了缩手,怕真被摸出什么病灶。
言温松按住她乱动的小臂,放到桌面上,指尖轻轻搭上江瑜的脉搏,仔细感受下。
江瑜就那么忐忑地盯着他漆黑的瞳仁,连带着旁边的宝瓶与香蕊也紧张起来。
忽然,反胃感又猝不及防涌了上来,江瑜立刻用另一只手去捂嘴巴,待喉间的难受慢慢消失,她圆润的猫瞳里已经弥漫上一层水雾。
言温松却低低笑了一声,又一声,紧接着又是好几声。
宝瓶心下了然,只有江瑜还呆愣愣地盯着他,又气哼哼按住他的嘴,不许笑。
即便如此,还是挡不住言温松眼里流露出的喜悦,他瞥着江瑜粉扑扑的小脸,把她的手缓缓拿开,笑道:本官终于有孩子了。
.江瑜茫然地看着言温松。
似乎没有听明白。
她那双圆亮的猫瞳呆呆眨巴两下,又两下,无声。
时间仿佛过去很久,又仿佛只在一瞬,江瑜唇瓣紧张地翕动着,她一点一点把手靠近腹部,覆盖上去。
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掌下只有一层软软的肉。
难道这就是他们的孩子?宝瓶忍俊不禁:夫人,再过一两月才能显怀。
哦。
江瑜呆愣愣地回应一声,又把两只手都轻轻按上去,明明什么都感受不到,她漂亮的眼睛还是弯了起来,唇角也勾出一抹蜜蜜的笑。
一孕傻三年。
江瑜这会儿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看肚子,再看看言温松。
言温松也在看他,不过表面上看起来要比她冷静多了。
他道:府中上下所有人本月月银翻倍。
说罢想了想,又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又道:直到夫人平安身下子嗣为止。
那就是十个月。
香蕊头一个乐疯了,兴高采烈地跑去院子里,将事情与大伙儿说了。
没片刻,整个言府都热闹起来,一堆丫鬟小厮跑过来道喜。
江瑜听着耳边的道贺声,咬着唇,耳尖红红地笑了。
她,她与言温松有孩子了。
是不是意味着,她要做母亲了……江瑜期待又紧张,无所适从地任由言温松喂着饭,可待喝了几口清汤后就不想吃了,说想吃梅子,要吃酸的。
言温松笑了笑,自然是答应的。
立刻吩咐宝瓶出去买一些,越酸越好,顺便再买些酸橘酸枣之类的回来。
宝瓶高兴得不行,想着二爷如今有子嗣,言家也有后了,喜极而泣,带着两名丫鬟一并去了瓦市。
江瑜饭后去了趟书房,开心得给孙妙音写了封信,交与香蕊,让她下午联系秋兰,把信件悄悄送进江府。
香蕊立刻笑应下来。
江瑜想了想还有什么事情要做,言温松瞧着她在屋内走来走去,放下书册,从太师椅内起身,缓缓走过去,弯下腰,将人轻轻抱到书房的软塌上,俯身吻了吻。
江瑜以为他又想要,这回很有底气地推开他,指了指自己尚无明显变化的肚子,哼唧道:孩子在呢。
她很有底气。
言温松失笑,刚才给她摸脉,发现这胎已经有了两个月,算算时间,应该是在他们第一次之后就有了,后来他晚间也没有怎么节制,可见江瑜这胎胎象极稳。
爷不碰那——江瑜猛地捂住她嘴巴,不让言温松再说下去,他这话根本就不能相信。
言温松哪次不是这样说,说着不碰那里,然后,然后……哼!她气呼呼地用膝盖顶了他一下,听见言温松‘嘶’了一声,声音有些不太对劲,江瑜疑惑地感了感受膝盖触及的地方,渐渐瞪大了眼睛。
她,她刚才好像……碰到了。
那里。
夫人。
言温松咬牙切齿喊出这句话,而后磨着牙,一字一句道:好狠的心肠。
……江瑜惊愕地看着他‘凶恶’的神情,害怕地咽了咽口水,而后伸出两只小手挡住眼睛道:本夫人听不见。
言温松:……晚间,孙妙音收到了信,当她看完信里的内容,脸上逐渐挂上笑意,正欲在看一遍,门口响起两道敲门声。
江道台进来了。
孙妙音快速将信件藏进袖口里,而后慢条斯理打开食盒。
邓芸凤把她关在这个院子,没有允许不得外出,每日三餐则由丫鬟们送过来,至于其中味道,只有孙妙音自己知道。
江道台不太放心,隔三差五会过来瞧瞧。
见她面无异样地吃着饭,看了会儿就要离开。
孙妙音却意外开口了。
我想去看看瑜姐儿。
江道台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只叮嘱一句:快去快回。
孙妙音嗯了声,不再多言。
江道台走两步又忍不住折回来,叹口气道:音娘,岁荷的死是邓氏的错,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孙妙音自顾自吃菜,没说话。
江道台瞧她死气沉沉的样子,顿了顿,说:孙家的案子,来京后我一直在暗中查,只是……只是什么?孙妙音霎时望过来,目光清冷又急切。
江道台默了一瞬,说了句没什么,大步离开。
孙妙音深吸一口气,半晌,继续面无表情吃饭,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五日后,东宫设宴。
江瑜刚进府就有些惴惴不安。
言温松牵着她的手,让他别担心。
两人到时,已有七八位官员先一步到了,太子与太子妃也在,他们立在桥上,正往底下的鲤鱼池里投食,江瑜意外地瞧见罗誉也在其中,他也看见了言温松两人,立刻欢快地招了招手,喊道:言兄,嫂子。
这声嫂子叫得倒是会来事儿。
言温松这么想着,微微弯起唇角,牵着江瑜走过去。
他先与太子夫妻行礼,再与各位见礼。
江瑜立在他身侧,板板正正地跟着他动作。
太子妃道:难得见你出府,今儿既然来了,咱们好好叙叙话。
她说着亲昵地去拉江瑜的手,拉到一旁,江瑜紧张地看了看言温松,他冲她笑了笑,而后与众官员坐在鲤鱼池旁的八角凉亭里说话,今日来此的都是太子党的人,一些人言温松知晓,一些言温松他并未见过几次,倒像是府上的门客。
想来,太子醒来后知道他又升了官,难免在朝中惹人急眼,念着救命之恩,便给他介绍一些可亲近的大臣,也好让他记一记他的恩情。
言温松不置可否地笑笑,一边与众人说话,一边拿眼角余光注意江瑜。
江瑜被太子妃拉着立在桥上,太子妃给她手里塞了袋鱼食,笑道:这池中鲤鱼素来爱吃这些饵料,谁有吃的就往谁那边去,江妹妹投一下试试看。
江瑜拿在手里,忍不住低头闻了闻,袋子里有一股浓郁香味,也不知道饵料兑了什么香料。
她将指尖伸进去,抓了一点,然后朝池中撒。
饵料像豆子般落入池面,四周看见食物的鲤鱼纷纷游来抢食。
江瑜注意到一群红鲤鱼中有几条硕大的金色鲤鱼,微微讶然,鲤鱼可以长这么大?有她小臂加手掌那么长。
太子妃瞧她比划的动作,忍不住失笑道:那条在池子里少说养了已有七八年,不足为怪。
江瑜‘哦哦’两声,又抓出一把饵料丢过去,那条金鲤忽然从水面跃了出来,还在半空就抢先把食物叼走了,江瑜瞧得惊奇,接连又投了三把饵料。
江妹妹可还怪姐姐的侍女那日冤枉了你?太子妃忽然问。
江瑜愣了一下,赶忙回道:臣妇不敢。
江妹妹这是做什么,太子妃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本就是我那侍女处事不周,让妹妹受了牢狱之灾,合该让她赔不是。
太子妃说着,她身侧的侍女立刻朝江瑜跪下,得体地道歉。
江瑜纳罕,太子妃让人给她下跪是什么意图?她赶忙把人扶起来,却不料手里的饵料突然撒落了一地,江瑜微微睁大眼睛,蹲下身,快速去捡,谁料那小侍女也帮她捡拾起饵料来。
谢谢。
江瑜将袋子口撑大些,捧起一小片往里面送,惹得小侍女看了她好几眼。
这是奴婢应该的。
侍女从怀里取出一条帕子,将她的手心擦干净。
江瑜慌乱地瞧了瞧太子妃,又去看言温松。
言温松正在与人喝酒,余光望这边一瞥,勾了勾嘴角。
江瑜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等将饵料捡拾得差不多了,缓缓站起身,却瞧那小侍女还在跪着,不知所措地望了望太子妃。
能不能让她先起来?江瑜试探道。
太子妃摇了摇头,平静说:江妹妹没说原谅她,就得一直跪着。
啊?江瑜动了动唇,攥紧手里的袋子道:其,其实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也好端端的没事,你赶紧起来吧,我不怪你。
奴婢多谢言夫人。
侍女磕个头,缓缓站了起来。
太子妃这才拉着江瑜去凉亭里坐着,没一会儿一队侍女鱼贯而入,在凉亭中央的桌案上摆满珍馐佳肴,江瑜坐在言温松边上,她看见那些肉食其实是没什么胃口的,她更想吃酸的。
言温松只给她夹了些清爽脆嫩的蔬菜,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一袋子酸梅,从桌下悄悄递与她。
核儿去了,放心吃吧。
江瑜瞳眸闪了闪,迅速接过来,一边吃着言温松夹的菜,一边低头悄悄吃梅子。
两人的动作全部落在太子妃眼里,她想了想,问了一句:江妹妹可是怀有身孕了?众大臣疑惑的视线突然望过来,又很快从言温松身上扫过,陷入沉思。
江瑜倏地记起她那日撒谎说言温松不举的事情,正不知该怎么作答,言温松先笑了笑,开口道:太子妃说的是,多亏龚表妹送药,臣的病已治好,臣妻如今有一月身孕了。
从春猎第一天设宴算起来,时间过去一月有余,如果龚怀夕在那个时候送药,江瑜受孕成功,一个月便能摸出喜脉,言温松的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江瑜却呆坐住,言温松怎么连龚怀夕给她送药的事情也知道?她记得龚怀夕来府那天,在场的人没有香蕊吧?难道是宝瓶?江瑜不高兴地咬了咬唇,她现在是一点私密都没有了。
哼。
坏东西。
她从桌案底下轻轻踢了踢言温松的脚。
言温松仿若未觉,继续喝着酒水。
江瑜又踢了两下,没得到回应,终于泄了气,一颗一颗慢吞吞吃着梅子。
她没注意到言温松在她吃梅子时,淡淡勾起的唇角。
太子妃没再多问,让侍女拿了些补药来,说道:本宫怀孕时便常常喝这些汤药,才将皇长孙养得那样康健,江妹妹不若也试试。
江瑜忙双手接过来,道:多谢太子妃。
她将药抱在怀里,总觉得像烫手山芋一般,又不敢放下。
一顿饭吃得江瑜心惊胆战,宴会到下午申时才结束。
她刚爬上马车,就舒服地窝在车厢角落里,言温松坐在她边上,目光软和地望着她。
江瑜问:我怎么觉得今天的太子妃跟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说?言温松捏过她身后的一缕细发,放在指尖慢悠悠捻着。
江瑜想了想说:她之前一直挺和气的,虽然今天脸上还是笑着,可是她居然让侍女给我下跪,不原谅就不能起来,换做是我,如果香蕊跟宝瓶做错事情,定然不会让她们这样做。
言温松低笑道:这很正常,太子妃此举是想从你那边试探我的态度。
江瑜仔细品他的话,须臾,有点明白了。
东宫侍女诬陷我入狱,太子担心你与他生出隔阂,所以才有今天的宴会,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瑜说完,去观察言温松的表情。
他仍然是那副悠闲散漫的样子,将指间的头发捻了又捻。
姑且算你说对了。
什么叫姑且,对了就是对了。
江瑜把发丝从他手里解救出来,瞪了他一眼,余光注意到怀里的药包,一把扔给他,问道:你说这药会不会有问题呀?言温松笑她草木皆兵。
江瑜不乐意了,起身跪坐在他身上,去捏他耳朵,上次我不也什么都没做,然后就被诬陷蹲大牢。
今日太子妃笑得我瘆得慌。
她不会在药里下毒。
言温松把自己的耳朵从她手里释放出来,而后看着她又将手捏到自己鼻子上,无奈按住江瑜的手臂,低声解释:你夫君有医术在身,太子妃还没有愚蠢到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话虽这么说,可是,江瑜不舒服地将腿分到一边,歪坐他怀里,她上次让侍女诬陷我给太子与五皇子下天花也没多高明呀。
那是因为光有入狱的人还不行,必须要把事情闹大,只有这样,若太子真的出事了,太子妃母子也可以靠着皇帝的怜悯安然度日。
再者,她知我不会让你就这样冤死,必然会冒险将案子查下去,无论多久,无论你有没有被皇帝赐死,她迟早有一日能报仇。
江瑜听出了一身冷汗,炎炎夏日的,她却将言温松更用力地搂紧些。
那、那件案子真的是赵朔做的?江瑜小心翼翼问,心绪复杂。
言温松不太想从她嘴里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目光闪过一瞬的阴冷,江瑜赶紧低下头,将小手讨好地按在他心口的位置,又把脸颊也贴近他一些,轻轻蹭了蹭。
言温松低笑一声:只能是他做的。
不管真相如何,放在台面上的结果只能有一个,那就是赵朔。
言温松深埋起眸底想杀人的暴戾,伸出一只手,按在江瑜的脖颈上,轻轻捏了捏,夫人不要再提他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