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瑜坐在马车内, 身体被颠得左摇右晃,她有些恶心想吐,肚子也开始不舒服起来。
她将双手按在车厢壁上努力保持平衡。
马车外传来激烈的砍杀声。
江瑜紧张地撩开车帘子往外看, 却看到赵朔坐在马背上,与赶来的皇卫厮杀,似是闻见动静, 他也回头瞥了眼, 在对视上江瑜目光的刹那,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江瑜猛地将车帘子落下,不稍一会儿,外面的声响逐渐消失, 应该是战斗结束了。
马车并没有停下,也就是说赵朔胜了。
她听见马蹄急速靠近的声音,下意识觉得是他跟上来了。
江瑜紧张地蜷起手指,在赵朔眼皮子底下逃跑几乎就是不可能。
但她不能跟他走,她得回去,言温松还在等她。
江瑜竭力想办法让马车速度慢下来,慢一些, 再慢一些, 也许皇卫就能再次赶来了。
她将双手捂在肚子上,做出痛苦的表情,说疼。
意外地,下一刻赵朔就跃上了马车,脸色紧张地望着自己。
马车内颠簸, 他便把江瑜抱在腿上坐着, 江瑜僵硬地挣扎了下, 然而赵朔的臂膀就如定住般丝毫不动。
她很快, 就被他抱得严丝合缝,轻微地喘不过气。
岁岁。
不要喊我岁岁!在知道真相后,江瑜就觉得他每一丝深情都像是装出来的。
他没有心,他只知道欺瞒利用。
她曾在那个被梁思燕鞭打的深夜,无数次期待他的出现,期待他来救她,只要他出现,把她从梁思燕手底下救出去,他骗她的事情都可以解释。
但是赵朔没有。
江瑜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她被梁思燕拉去冲军.妓,直到她不堪受辱选择自尽。
她命都没了,如何还能做到一点都不埋怨赵朔。
江瑜当时有多绝望,现在就有多想逃离。
——逃离这个满心满眼只要皇权的男人。
岁岁。
赵朔双臂将她搂紧,脸颊像上一世那般亲昵贴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喊,不停不停地喊,他知道她总是容易心软,也许他多喊几声,她就听进去了。
果然,江瑜不动了。
她不是不想动,是知道不会起任何作用。
赵朔感觉到怀里的身子没有回应,他也不气馁,兀自说着他们在岭南时的过往,那些日子仿佛就在眼前,他记得江瑜说过的每句话,记得江瑜每一次的笑容,也记得她不高兴时的细微表情,微微撅着嘴,委屈地揪起眉心,然后躲在院后的青石板上写写画画……赵朔,你放我回去吧。
江瑜突然出声打断他的回忆。
这句话把冰冷的现实拉了回来。
赵朔经过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镇定自若,仅仅只用片刻,他又把人横抱在腿上,好让她的肚子舒服一些,他没有答话,而是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在江瑜凸起的肚腹上。
虽然你现在有了言温松的孩子,但是没有关系,我们以后会生更多更多的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
赵朔粗糙的掌心按上江瑜的肚子,微微用力,江瑜便立刻不舒服地皱起眉头,去推他的手。
岁岁,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就不伤害他。
赵朔见这招有用,眸色渐渐灼然。
江瑜没有抱他,只是揪起眉心说自己肚子疼,想下去。
赵朔肯定是不会让她下去的,他为了这一刻已经等很久了,梁思燕都被他支开走了另一条路回岭南,他只想与江瑜单独相处。
她现在抗拒他没关系,等时间久一些,江瑜一定会心软,他不信江瑜没有喜欢过他。
马车外忽然传来兵器相撞的声音,赵朔不悦地皱起眉,江瑜却立刻掀开车帘子往后看。
她看见了赶来的言温松。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与赵朔的侍卫厮杀,身后却一个人都没有。
言温松过来时,发现赵朔兵分四路,他根据车辙留下的深浅印记,猜测江瑜在哪条路上,他又在路上看见了一堆皇卫尸体,心中便更加肯定。
他倒是真找来了。
赵朔有些诧异,而后冷笑,既然过来了,岁岁,那我就让你看一出好戏。
赵朔,你要做什么?江瑜抓住他袖子,赵朔却冷冷扯开她的手,然后跃下马车,马车也停了下来,江瑜支起身子想要跟出去,又被侍卫挡住去路。
赵朔!她一边拍打车厢壁一边急切地喊,她望向只身赶来的言温松,心里腾起不妙的预感。
——赵朔会杀了他。
不行。
马车四周不知何时涌现了一批弓箭手,对准了来人。
本来这些是为追兵准备的,竟没料到言温松提前来了,那就先杀了他,再杀追兵,反正都要死。
赵朔抬起手,四周弓箭手立马松开指尖,箭矢射出,如汹涌的疾风般扑向路后方的言温松。
言温松挥刀挡下射来的箭矢,却仍有一两支箭擦过他的身体,手臂被划出轻微的口子。
江瑜心脏提了起来,她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喊赵朔,然而赵朔却让弓箭手继续。
马匹倒地,言温松瞬间落下马背,在地上滚落一圈,利箭刺来,他猛地扯下身上的披风,将迎面而来的箭矢全部卷落。
他只要再拖延一点时间,卢忠应该会发现追错了方向,然后赶过来。
今日决不能让赵朔逃掉。
躲闪中,他看见了江瑜惊慌失措的小脸。
她又哭了。
怎么那么爱哭。
可该怎么好。
言温松又砍落一批箭矢,面颊也被擦破了点皮,他皱了皱眉,远远望向坐在马背上的赵朔。
赵朔的手高高扬了起来,几十名弓箭手蓄势待发。
情急中,江瑜看见了他手上的铁指环,突然大喊:赵朔!你别伤害他,我跟你回岭南!赵朔指尖顿了一下,还是没有停下。
言温松不慎被刺中了肩膀,他身体略微往后踉跄几步。
江瑜眼眶里的泪水瞬间滑落,声音也染上了哭腔,她用力拍打马车壁,不能再继续了!赵朔,我求求你放了他!你放了他,我什么都答应你!赵朔让弓箭手停下。
岁岁,你再说一次。
他冷酷的凤眸染上急切。
江瑜掌心都拍麻了,她强忍着泪水,将要开口,道路尽头却响起了一声声马鸣。
是卢忠的人。
赵朔意识到不妙,下意识去看言温松,只见他捂住肩膀,阴恻恻笑着。
卢忠带着皇卫快速赶来,与赵朔的人再次交战,江瑜见到言温松没事了,紧张的心微微松开,正欲寻找机会逃出马车,马车却在下一刻迅速跑了起来。
江瑜感觉到不对劲已经迟了,赵朔与言温松混战在一起,挡住赶来的皇卫,她正与他们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不知道自己要被赵朔的人带去哪里,马车的速度很快,快到她头晕目眩,不停捂住胸口,防止自己真的吐出来。
然而,江瑜发现自己的肚子开始疼了。
一阵一阵的,像是要将身体撕裂。
意识到什么,江瑜立刻紧张地去拍车厢壁,让赶车的人停下。
赶车的暗卫听见动静,并未理会,继续加速朝前跑。
江瑜张了张嘴,呜咽着哭出声音来。
过了一会儿,暗卫许是被她哭烦了,皱着眉撩起马车帷幔,却瞧见江瑜身体下水迹斑斑。
他愕然一瞬。
江瑜面色已经痛苦到惨白,像是已经奄奄一息。
暗卫哪里见过妇人要生产的样子,他望了望四周,还没到他们的落脚点,这下可该怎么办?夜幕下,有道人影驾马往这边驰骋而来。
暗卫在瞧清来人的身形后,微微舒了口气。
赵朔让弓箭手把言温松等人缠住,自己先赶过来。
他望见暗卫焦急的面色,愣了一下,随即脸色骤变,快速撩开了帷幔,马车地板上,江瑜一动不动躺在那里,身下的水迹将衣料黏贴到了一起。
岁岁。
赵朔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迅速坐进去抱起人,抖着指尖去探她的呼吸。
江瑜早已疼得说不出话,唇瓣翕动着,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她将手摸向了自己的肚子。
救他。
岁岁,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去找稳婆。
赵朔立刻让暗卫驱马去附近的村子,他拉住江瑜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的脸上,又用另一只手护住她的身子,防止她被颠出去。
很快,几人借宿在一户农家,又使了银子,把村子里的稳婆找了过来。
赵朔则被稳婆赶在门外,他在屋外徘徊,悬着心听里面的动静。
重生这一世,他从未如眼下这般紧张过,即便在卢忠的人追过来时,他也只是觉得麻烦而已,麻烦的人可以杀掉,可是江瑜……江瑜啊江瑜,你可真是厉害,明明怀了别人的孩子,却要让他一起跟着不舒服。
这凭什么?凭什么!赵朔烦躁得拔出长刀,像是要将胸腔里的情绪通过手下的一招一式全部释放出去。
他停下时,屋子里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声音很大,在夜里分外响亮。
是个小公子。
稳婆笑脸说着。
江瑜扯了扯苍白的嘴角,撑着力气去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婴儿小小的一团,全身上下都红通通的,并不好看,她不知道别人的孩子出生都是什么样子的,只是隐隐有些担心长大后会不会也这样丑呀?想到言温松的脸,江瑜还是期盼着他能长得像他多一些。
赵朔带着暗卫走进来了,他面无表情扫过江瑜,去看襁褓中的婴儿,冷声吩咐暗卫把人带走。
江瑜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下意识去抱自己的孩子,暗卫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赵朔,你要带他去哪?她的力气根本不是暗卫的对手,孩子很快就被抱走了,她惊恐地望着赵朔。
赵朔丝毫没有动容,回道:剁碎喂狗。
.江瑜刚坐起的身子,又摇摇欲坠般跌了回去,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滑下床,身体滚落在地上,她两条胳膊都在颤,却还要抬起来,去扯赵朔沾有血迹的袍摆。
赵朔不要,不要伤害他。
赵朔面无表情蹲下身,指尖微微用力捏住她湿滑的小脸,江瑜,你就那样爱他。
求你了。
江瑜抱住他的腿,眼睛哭得红通通的,一边哽咽一边哀求,求求你,赵朔,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赵朔用手拉开她的小臂,把她抱到榻上,让暗卫把孩子抱走。
门口传来几声犬吠,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再也听不见。
屋里的稳婆早已吓得跑走了,边跑边觉得今晚晦气。
江瑜脸色惨白,她被赵朔禁锢在怀里,无法挣脱出去,她嘶吼着,去咬赵朔的手臂,没一会儿,血液就从赵朔的臂弯里冒了出来。
江瑜忽然就昏了过去。
言温松等人突破包围圈时,江瑜已经没了踪迹,他与卢忠寻着车辙印寻到一户农家,却发现那户农家的人也不见了,院子里只有一条不停吠叫的黄犬。
言温松注意到地上的一滩血迹,皱了皱眉,人应该才离开不久,带着人继续往前追。
.早朝时,赵和龙颜大怒,殿上气压非常低,百官大气不敢喘。
谁能料到昨日的传言竟是真的。
梁王反便是赵朔反。
这下,朝廷怕是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得安宁了。
大臣们一上午都没商议出解决方案,卢忠没追回赵朔,难辞其咎,更是立在武官队列里不敢出声。
但是赵朔很快就注意到了他。
下令:继续追!卢忠立马应了下来。
赵和头疼得又指出几名武将,让人带兵一同前去,他又连下几道圣旨,让人快马送去京城至岭南沿路各州府,拦截赵朔的车驾。
下朝已过晌午。
赵朔由孙让扶着回了养心殿,看见五皇子与往日一样等在殿外。
赵晋见他过来,立刻高兴地迎了过去,嘴里喊着父皇,他让人将刚煮好的粥羹端过来。
父皇今日怎么这么久才下朝?赵晋担忧道:儿臣特意熬了一碗桂花栗子羹,父皇饿了吧,喝一些垫垫肚子。
他用双手端好,递过去。
赵和本来没有心情的,对上五皇子稚子般的笑容,心中不免想起已逝的瑶贵妃,她在世时,便常常煮这桂花栗子羹送到养心殿。
终是不忍心拒绝,赵和让孙让接过来,然后带着人一起进入养心殿。
赵晋悄悄望一眼孙让,孙让拿余光看向他,依旧是微微笑着。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做对了。
果然,他听见赵和叹了口气,说了句:世安有心了。
.江瑜这一觉睡得很沉,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她又回到了十四岁那年。
江瑜坐在屋子后面的青石板上,远远的,她瞧见那位回春堂的坡脚郎中又来了,由于腿脚残缺,他每走一步,动作都极其不协调。
郎中每个月初及月中都会来一次,这是江瑜观察得到的结果。
江家村后面有座药材丰富的小月山。
郎中背着药篓子,每次都是满载而归。
江家的祠堂又该修缮了,族人不愿出钱,事情就落到了住在祠堂老屋的孙妙音母女身上。
孙妙音在镇子上接了些绣活,江瑜好几回夜间醒来时发现她还在赶制绣活。
江瑜心里酸酸胀胀的,却没敢出声。
——家里需要这些钱。
孙妙音去镇子上交货的时候,江瑜也跟去了,她偷偷去了回春堂,去找坡脚郎中,她想学认几样简单的药材,好去采来卖了换铜板。
意外的,那郎中竟一眼就认出了她。
江瑜的眼睛是真的很大,又亮堂堂的,脸颊肉乎乎,长得跟观音坐下的童子似的,郎中每次都会多瞧几眼。
听完江瑜的话,见她心诚,郎中自然是答应了,也省的他拖着残腿往山里跑,只是以往村子里那些要跟他学认药材的人,采过来的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白白糟蹋了,一两次后,郎中烦了,便不收这些人的货。
村子里人坏的很,他不收,就把外围的药材全给糟蹋了,如此,郎中就只能往深山里找。
他教了江瑜几样简单好采摘的,江瑜都认真听着。
走时还给老郎中磕了一个头。
当时就把老郎中感动得又给她抬了一成利。
江瑜心里也高兴。
那日是她第一次上山采药,药多在深山里,她背着个药篓子,一边拿着锄头一边小心翼翼往里面寻找。
江瑜想多采些药材回去,不小心就在山里待到了太阳落山。
山里下雨了。
那时候刚好是夏季,雨水来得又猛烈又快,江瑜便将药篓小心翼翼护在怀里,先寻了个山洞避雨,打算等雨小些再回去。
因为她再不回去,孙妙音肯定会焦急。
只是江瑜没有走几步,就滑了一跤,篓子里药材全撒了,她难受得红了眼眶,蹲在地上用手擦眼泪。
山林里还下着雨,江瑜恍恍惚惚听见不远处有人的脚步声,她以为是孙妙音找过来了,快速寻找声音走过去。
可当她靠近些时,竟发现地上躺了个人。
天际擦过一道闪电,她看见那人还活着,只是身上都是骇人的血水,把周围的雨水都染红了。
江瑜有些害怕,一步步很小声地退回去,却又在半路上,实在不忍心跑了回来。
那人伤得那样重,再淋一晚上雨水肯定会死的吧?他要是死在山上……那,那她以后就不敢上山采药了。
这多不划算呀。
江瑜这样说服自己,大着胆子将男子一点一点往山洞里拖。
男子……应该说那时候的赵朔才十九岁,眼睫毛长长密密的,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干净,光是躺在那里,就让人感觉不太好相处。
江瑜明明怕极了闪电。
可那天晚上,却一直借着闪电的亮光盯着他看。
——没在村子里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忍不住瞧了一眼又一眼。
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时惊觉男子早已醒了,正坐在她对面,一边用艾叶草敷在伤口,一边表情淡淡地打量她。
雨水已经停了,天际正蒙蒙亮,山间雾气氤氲,而石壁上滴还在滴着残剩雨水。
江瑜盯着他的俊脸愣怔半晌,终于想起来昨晚她救了个人回山洞的事。
她匆匆忙忙从地上坐起身,去看自己的药篓子。
果然,全部空了。
江瑜眼眶红红地蹲在药篓边,赵朔听见她难受的抽泣声,有些不能理解地看了片刻。
不就是几棵草药吗?也值得如此?却听见她说:如果没有这些药材,阿娘以后又得接好多好多绣活,她眼睛会看不见的。
赵朔听罢指尖顿了下,小姑娘抬起哭红的眸子,圆乎乎湿漉漉的。
很清澈。
他当时就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长这样一双眼睛……他想起了她昨晚救他的事。
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又温温热热,为了活命,他一直紧紧攥在手里。
赵朔不由自主朝他的手望去,确实很小。
她的骨架也很小,整个人蹲在那里就是小小的一只,像只可怜巴巴的幼鸟。
幼鸟的食物没了。
然后哭了。
好像只会哭鼻子。
真没用。
赵朔心里觉得她很可笑,可他却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笑不出来,这只可怜巴巴的幼鸟竟救了他。
他撑着身体站起来,让她等一会儿。
江瑜愣愣看他出去,没多久,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棵很大的老参。
告诉自己,这可以换很多钱。
江瑜不知道很多钱是多少钱,只问他够不够修缮祠堂。
赵朔点点头。
江瑜就高兴地接过来,小心翼翼揣进怀里,说要回去告诉阿娘这个好消息。
她走几步往回看了一眼,发现他跟在身后,由于身上的伤势,他走路的动作有些不协调,好像,好像回春堂那个坡脚老郎中。
江瑜拿手捂住弯起的嘴角,可还是叫眼尖的赵朔瞧见了。
这小丫头在笑什么?他望了望自己身上的狼狈,低低在后面轻嗤了声。
赵朔随手摘了一根沾有雨水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偷偷拿余光瞧她笑到轻微颤动的肩头。
江瑜又试着走几步,他还一步不错跟着。
又在自己望过去时,微微偏过头,欲盖弥彰。
傲娇。
赵朔的打算是,先跟她回家养伤,等好了再回边关。
江瑜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势,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药参。
想着这个人识得药材,要不,要不就带回去?等好一些跟她一起上山采药。
江瑜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好,没有驱赶赵朔,一直让他跟在后面,刚下过雨的山路泥泞湿滑,又暗道丛生,江瑜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怕他走丢了。
村子到小月山毕竟有一段距离,江家的祠堂院子也比较偏僻。
赵朔跟她回家后,赖了三个多月。
伤好后,他也没有白吃白喝,会同她一起上山采药、砍柴、捕猎野味,教她做风鸢,也会帮家里修缮祠堂,这样,不用去请木工,又给家里省下了好些钱。
赵朔来了之后,她与孙妙音的生活比以前热闹与轻松了许多。
用到力气的活计,赵朔就顶上去了,她们俩倒像成了闲人。
孙妙音越看他越满意,人又长得俊朗,便暗中来探她与赵朔的口风,在得知赵朔并未定亲之后,更加满意了。
然而赵朔依旧表情淡淡的,仿若没什么反应,看起来毫不关心。
倒是江瑜因为早晚都要受到孙妙音的‘拷问’,每每见他都有些不自在。
江瑜觉得赵朔不喜欢她。
她虽然不知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但赵朔成天对她冷眉漠目的样子,八九不离十,不是喜欢。
江瑜认定了事情,便没再多想过,继续与往日无二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早晨起来,发现赵朔走了,他留下一封信,说是回了战场,战事结束再回来看她。
从此再无消息。
江瑜就这样等了两年,梦境徐徐转着,十六岁的深秋,江府的马车来了,她的父亲来接她们母女回去,她以为阿娘终于苦尽甘来了,替她高兴。
江瑜又担心赵朔如果回来找她,走时候在屋子里留了封信。
告诉他自己回了扬州。
如果他来了,可以去扬州找她。
但是扬州与广州府相隔几千里,江瑜并未抱多大希望。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赵朔能看见那封信,那样,便证明他在战场一切都安好。
没有再像上次一样,浑身是血。
否则,这回谁来救他呀。
扬州的院子大大的,却很陌生,仿佛是个精致的规矩笼子,一点也不像个家。
嫡母说给她定了份亲事。
江瑜不同意,想要逃跑,被嫡母关了起来,她仅仅在扬州的家待了半个月,就匆匆忙忙嫁做了人妇,又在来年夏末,声名狼藉,被言府送去了府衙,秋后问斩。
她在牢狱中,等来了赵朔。
江瑜永远记得那一天的赵朔,戾气很重,来的时候身上还沾着血,像极了她第一次见他时。
但是他比三年前黑了些,身量也壮实了些,下巴上有着淡淡的胡茬,仿佛赶了很久的路。
赵朔带她去了盛京,又安置好了孙妙音。
那些日子里,赵朔对她真的很好,她会换各种法子逗她开心,哄着她的小脾气,她偶尔无理的要求他也会办到,除了出府。
赵朔总是喜欢在她耳边一遍遍说着喜欢她,说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浑话,然后趁机偷偷吻她,江瑜羞恼得很,可是赵朔从来不会改,他力气又大,次数多了,江瑜也拿他没有办法。
直到那天,赵朔突然说等战事平息后就娶她为妻。
他眼睛又黑又深,定定注视着你,仿佛只能看见你。
江瑜从他眼底看见了紧张。
那次,江瑜真的想了很久很久。
如果这一生非要选个人相伴到老,其实赵朔真的不错,至少那时候,她没见过比他对自己更好更温柔的人。
他救过她的命。
他不嫌弃自己的过去。
他对她与孙妙音都很好。
江瑜不知道对别人好可以好到什么程度,但是赵朔对她的好几乎已经无可挑剔。
江瑜答应了。
然后赵朔更可以光明正大缠着她,搂着她,夜里也要严丝合缝地抱着她,做亲密的事情,只要有时间,赵朔就来陪她,教她下象棋,与她讲一些战场上的故事,给她解乏,兴致来了,也会给她画像,耍刀剑给她看,在院子里陪她放风鸢……那是江瑜上一世最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