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光可以在那年停住就好了……可是梦境忽然就碎了。
在无尽的鞭笞与黑暗中碎了。
江瑜睁开眼睛, 快速去摸自己的脸,却摸到一手细汗。
——脸上并无烙印。
门口忽然传来赵朔与侍卫说话的声音。
江瑜缓缓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想起了孩子的事,气得又蒙过脑袋继续装睡, 她不想看见赵朔, 她得想办法联系上言温松,离开这里。
赵朔似乎听到了屋里的动静,他停下说话,转身往卧房内走, 他看见江瑜还盖着被子,像是依旧睡着,他也没出去,就定定立在那里,等她醒来。
江瑜实在装不下去了,翻个身,弄出点声响, 然后看他。
赵朔似乎毫不在意她的冷漠, 径直过去抱起人,轻轻吻了吻她耳朵,温声说:醒了就继续赶路吧。
江瑜偏过了头,躲开他的动作。
她知道赵朔不是在询问她的意见,她的反对也没有任何用处。
——他就是要带她去岭南。
我想吃桂花糕。
江瑜忽然用手攥住他衣襟道。
赵朔离开京城, 这么大的事情, 兴许附近的府衙也收到消息了呢。
她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形, 能不能联系上外界, 或者留个记号什么的。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几样糕点与蜜饯。
赵朔这次倒没有拒绝她,只是让他在马车里等着,吩咐人去买了些回来,都是江瑜的口味。
她抱着一堆糕点坐在马车内慢吞吞吃着,马车前行的时候,总忍不住掀起车帘子往外看。
衙门口的公告墙边,正围着一堆百姓。
江瑜眼尖瞧见一张熟悉的画像,赵朔也看见了,可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早就换了扮相,下巴蓄起了胡须,又弄了丑陋的疤痕,即便衙役站在当面,也发现不了。
江瑜只是讶异于为何没有自己的画像。
她与赵朔一起离开的呀。
难道……事情被言温松压下来了。
江瑜思忖了一会儿,只有这个解释最合理。
她被赵朔带离言府,外界若是知晓,难掩流言蜚语以及诸种猜测,她将来即便安然回京,也会因为这件事被人诟病,言温松这么做是在保护她。
去岭南的路上,只要有卖糕点的地方,江瑜都会央着赵朔给她买,好几次,她试图自己去,然而每每有这个念头就被赵朔发现了。
她不会给她任何联系外界的机会。
江瑜只好暂时打消这个念头,琢磨其他的法子。
.赵和迟迟没收到府衙递上宁王踪迹的折子,愈发寝食难安,从京城到岭南,若骑马的话,快一些两个月就能到了,难道他要眼睁睁看着宁王造反?连着几天,朝中大臣愣是个有效的法子都没给整出来。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心软,以至于让虎归山。
在言温松的审讯下,徐朗与李洪康基本招得七七八八了,徐朗实际贪饷远在八十万两之上,李洪康还将赵朔在府衙牢底私造兵器的事情招了,这么一来,即使赵和想替宁王遮掩,也有心无力。
宁王造反已成定局。
一些武将打算出兵去岭南镇压,一些文臣则反对战事,战事起,倒霉的就是百姓,岭南早已水深火热,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弄不好,百姓起义,岭南就彻底失控了。
文臣武将各执一词,吵得赵和头疼。
烦躁间,他扫一眼言温松以往站的地方,早已换了旁人。
他是许久没上朝了。
赵和威然拍向龙椅扶手,压下了殿上的喧嚣,瞥向恭立于首位的赵焕以及其他几位皇子。
太子如何看待此事?赵焕沉吟片刻,道:儿臣以为,该出兵镇压。
文官霎时不乐意了。
赵和:你继续说。
宁王此番能顺利离京,盖因有人在城外接应,如此,便是早有预谋,待其回到岭南,各方齐备,攻上京是迟早之事,父皇,此事关乎社稷苍生,不宜久拖,应当速战速决。
赵焕说完,殿内议论声终于小了点。
赵和又看向其他皇子,目光在年少的赵晋身上顿了下,问:世安,听闻你这些日子读了些书,可有想到应对之策?赵晋下意识看了一眼太子,才恭敬出声,儿臣赞同大哥的话,只是……只是大动干戈必然伤及百姓,若能叫三哥主动放弃出兵,再好不过。
世安之意,是想劝降。
赵和不知在思索什么。
赵晋颔首回应,不若让儿臣前去一试。
去,肯定是不会让赵晋去的,他不过才十一岁,于是乎,百官又将目光落向其他皇子,特别是储君赵焕的身上,赵和也望了过去。
赵焕想起言温松交代的话,不要离开京城,不要离开京城……难道离开京城会发生什么?他脸色不太好,还是硬着头皮道:五弟年纪尚幼,儿臣去再合适不过。
赵和算是允下了,又不放心,点了几名武将带上兵马与他一同过去。
下朝后,赵晋第一时间跑去赵焕边上,赵焕看了看他,皱眉道:你今日怎么这样冲动?赵晋缩了缩脖子,一边承受大哥的怒气一边觑他面色小心翼翼说:我只是觉得,三哥再怎么说也是父皇的儿子,与我等亦是手足……谋反乃逆贼!赵焕厉声道:你这些日子的书到底是白读了。
大哥。
赵晋害怕地拽了拽他袖子,我知道错了。
赵焕依旧冷着眉眼,下不为例。
赵晋立刻笑了起来,赵焕让他早些回东宫就走了。
人走后,赵晋脸上的表情逐渐消散,他转身去了养心殿。
赵和下朝后见到他,似乎已成了习惯,再加上赵晋的赤子之心,赵和对这个儿子的看法,也改变了一开始的顽劣印象,允许让他在旁边侍弄笔墨。
.三日后,赵焕带兵离京。
他有些不放心,临走前去找了一趟言温松,然而他到大理寺时,发现孙让的车驾也停在门口,孙让是赵和的贴身侍从,赵焕不好直接闯进去,只得等着。
可,言温松一直没能出来,他被孙让缠住了,赵焕只得先离开了。
他走后,孙让就出了大理寺,他好心情地翘着兰花指,与人吩咐几句,回了皇宫。
言温松今日突然收到孙让的传旨,赵和要他重审徐朗与李洪康,虽觉怪异,还是应了下来,孙让每日都会过来监视,无论徐朗与李洪康说了什么,孙让必会逐字逐句核查,审讯一直拖了五日才结束。
言温松得知太子领兵去岭南的消息时,心知要糟。
那晚追踪赵朔未果,他被卢忠强行带了回去,之后几次请旨与卢忠一道出城追捕赵朔,皇帝亦没同意,让他留京继续审徐朗与李洪康。
案子审了一遍又一遍,基本已不会再有进展,纯粹就是在拖延他的时间。
是谁?是谁想拖延他的时间?言温松想到孙让近日的异样,以及太子相继离京的事。
心中隐隐笃定那个人就是孙让。
此人常年斡旋与帝王及百官之间,定然心思敏捷,一定是觉察出了什么。
赵和身侧的大红人,身家背景自是不难打听,言温松特意招来在大理寺任职较久的皂吏,随意闲聊几句,无意间聊到孙让身上,得知,他原是姑苏人。
言温松突然想起他刚来京中时,专门让人打听过几位皇子之间的情况。
他记得四皇子赵晋生母瑶贵妃似乎也是姑苏人。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言温松微微眯起眼睛,思绪不禁飘到半年前的清楣案上。
久久,他嗤了一声,狐狸尾巴终于还是漏出来了。
清楣自杀当日,赵朔说过自己是为了江瑜才认罪,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么,清楣案的受益者,除了皇帝,还有一个隐藏在暗处的人,结合近日种种,言温松大抵也能猜得七七八八了。
那个被所有人都忽略的皇子。
——赵晋。
传言他不学无术,顽劣成性,又被太子赵焕宠得无法无天,即便是皇后养子,亦无用忌惮……所以他在朝政的斗争中,活得最安全。
谁能想到他会害自己的大哥?不惜拿自己的命去策划一场阴谋。
言温松一哂,如果宁王与太子两败俱伤,显然他这个皇后的养子最有资格继位。
应该说赵晋的运气也实在好,怎么就刚好在赵和想收赵朔兵权的时候出手?有赵和的推动在,一切计划都进行得天衣无缝。
哪有这么巧的事?难道赵晋小小年纪就长了颗玲珑心?能看透赵和心思?只怕看透帝王心思的是另有其人……——这几日赖在大理寺拖延他时间的孙让。
——皇帝最信任的宦官。
如今太子离京,这二人的狐狸尾巴也不再藏了。
因为他们本就没想过让赵焕活着回来,还能趁太子平乱把罪名神不知鬼不觉推到赵朔身上。
一个要谋反的人,干出弑兄的事情似乎也不足为奇。
没有人会觉得不对,赵晋再假意痛哭一场,便可坐在龙椅上名利双收。
好计策。
应该说是孙让的好计策。
意识到这个,言温松快步出了大理寺,直奔皇宫,求见赵和。
赵和由于赵朔谋反之事夜不能寐,此刻孙让正在替他小心翼翼捏着肩,闻见内侍禀报言温松求见,两人皆是愣了一下。
孙让眉心皱了起来。
赵和瞧见,问:少见你这样皱眉头,可是有话要说?孙让忙停了动作,欠了欠身道:奴才只是觉得陛下近日政务繁忙,已多日不曾安寝,言少卿此时过来,怕会影响到陛下休息。
赵和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闻言笑道:朕这几日在朝堂上总不见他,刚好朕也想问问他宁王的事情。
孙让还想说,被赵和打断了,他同内侍道:带他进来吧。
内侍恭敬应了声,快步走出养心殿。
孙让低低垂下眼睫,然后给赵和续了杯龙井,安静立在一旁。
言温松进来后,余光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而后将一卷陈年竹卷双手呈递上去,孙让不知他要做什么,以防被看出异样,与往常一般弯腰接过来,欠身递给赵和。
臣有事要奏,事关岭南其他州府……赵和一边听着一边打开竹卷,待他看清上面的内容,瞳孔微微一缩,他猛地坐直了身体,惊骇地望着言温松,为何不早来禀报?这份竹卷正是言浴峰临死前,调查到的岭南各州府私吞粮饷的情况,一笔一划皆为他亲手所写。
言温松还有一份更详细的,出自长随之口,但长随的话毕竟是他私下审讯出的供词,不足为证,可言浴峰的不一样,这份竹卷是他用命换来的。
在赵和心里的份量自然不一样。
他不确定这次请旨去岭南赵和是否会同意,言温松只能先拿出点让赵和重视的东西,如此扰乱君心,即便有孙让谗言在侧,也能增加成功机会。
回陛下,此卷是臣今日于黄大人遗物中寻得,藏于大理寺内。
赵和盯着竹卷上的内容,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当日收到言浴峰落水身亡的奏报时,便隐隐觉得事情非同寻常,怎会有人好端端的官道不走,去走水路,还是冬季,一些水面根本就不能行走,也不能划船,再怎么说言浴峰也会泅水自救。
赵和觉得事有蹊跷,只可惜光有猜测缺乏证据,又恰巧,当时岭南边境有蛮夷作乱,他更无精力去调查。
后来回过神,隐约猜到是赵朔所为,可也只能徐徐图之,事情就一直延续到前不久。
原来……言浴峰在当年就已经查到了真相。
所以才被人逼上绝路。
赵和痛心疾首,连连咳嗽,孙让又悄悄在茶水里落下药物,好让他情绪平复些。
言温松微垂着眼皮,像是并未瞧见。
——赵和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戒药。
他稍等片刻,继续道:臣想请旨去岭南,完成父亲的夙愿,还望陛下准许。
言温松跪了下来。
江瑜已经被赵朔带走七八日了,他不能再等了,无论用什么办法,他必须离开京城,越快越好,趁现在赵焕走得不远,趁他还能赶上去,与太子同行,他路上查线索也能方便些。
他余光又看了一眼孙让,果见孙让脸色稍微变了一下。
在他开口前,言温松又道:家父常言陛下乃当朝圣君,臣愿为陛下肃清吏政,万死不辞。
赵和诧异一瞬,想起与言浴峰的君臣过往,想起他也曾说过要为大贺肃清朝堂的话,眼里带些追思与惦念来,他默了默,允了。
言温松在心里松了口气。
赵和又道:朕封爱卿为钦差大臣,限你前往岭南将罪臣追捕回京,另……他声音顿了下,才说:授命定远将军之职,协同太子平乱。
赵和其实并不看好赵焕,性格鲁莽又资质平平,此番去岭南刚好可以让他磨磨性子,他想到言温松不输赵朔的拳脚,他过去,到底也能放心些。
臣谨遵圣命!事已成定局,无可更改,孙让再多隐忧,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言温松并未发现他谋划的事情。
否则,就怪不得他了。
言温松躬身退出大殿,身影快速消失于暗沉沉的夜幕下。
他出了宫闱,直奔言府,与香蕊等人交代几句后,又吩咐冬子去一趟孙让老家,姑苏,便迅速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去追太子的军队。
.雪越下越大,层层密密落在漆红的马车顶,是白白的一层。
江瑜坐在马车里,怀里抱着个暖融融的袖炉,依旧觉得冷。
生完孩子当晚就被赵朔带着继续赶路,她基本没时间好好休息,连着半个月如此,身体的虚乏便渐渐显露出来了。
江瑜望向自己的肚子,又想起那晚看到的皱巴巴的小人儿,如果不是因为赵朔,那孩子不会早早便出生,更不会丢了性命。
那是她与言温松的第一个孩子。
她比谁都清楚言温松是多么想要一个孩子,他们的孩子。
她怨赵朔。
江瑜难受地把身子背对着他。
赵朔闻见动静抬抬眼,看见了她小小的脑袋,江瑜面对着马车厢壁,半晌都没动一下。
他却有些高兴。
她今天终于不再死气沉沉,有脾气了不是吗?赵朔似乎看不见她的冷脸,身体往江瑜那边挪一些,又挪一些,让自己坐到她边上,看见她微微湿润的眼眸里一片心疼,刚到嘴边的话顿了下。
赵朔望向她手里被用力捏碎的玫瑰酥,碎屑弄脏了江瑜的裙摆,他伸手拿过来,又给她擦了擦指尖,说了句:吃不下还要买这些,岁岁,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江瑜身体僵在那里,她从赵朔漆黑的狭眸中看到一丝嘲,对她自作聪明的嘲。
是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只要与赵朔在一起的每一刻,她一举一动都被他监视着。
他最擅长察言观色,之所以放任自己那点小动作,可能也只是觉得好笑,起不到任何威胁作用。
江瑜清凌凌地望着他的眼,一字一句:赵朔,你呢,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赵朔像是被她问住了,目光平平落在她小巧的脸蛋上,突然浅浅笑了一声,岁岁,谁说没有意义的,你现在不就在我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只要能一直看见她,他便心安,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上一世,这一世,失而复得,纵使她此刻心中没有自己,他亦心安。
马车颠簸起来,路过一段崎岖的山路,江瑜撩开帘子散散烦闷,雪花一片又一片从小窗里飘进来,弄湿了江瑜蜷长的睫羽,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那天晚上我就不该救你。
但如果重来一次,江瑜知道自己一样还会救他。
即便知晓日后会发生哪些事情,她依旧会毫不犹豫救他。
——她比谁都清楚绝望的滋味。
赵朔怔忪,这句薄薄的话像把他在一瞬间打入了阴曹地府,不得翻身。
呵,岁岁说她后悔了。
后悔救他了吗?是啊,他从小就被父亲嫌恶,抛弃,他是父皇酒后乱性与宫女生的孩子,骨子里就是卑贱丑陋的,被人瞧不起。
他只能与冷宫里的猫狗抢食,还要遭受宫侍的欺辱,嘲讽,打骂。
他就是一只满身肮脏的老鼠。
却妄图抓取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终于,两世了,岁岁也窥见他卑劣的本性了……江瑜被透进来的冷风吹得有些冷,她放下帘子,把怀里的袖炉重新调整位置抱好,盘算着一会儿得想办法下马车,联系上府州府衙的人,兴许还能获救。
抬眸,对上赵朔死气昏沉的眉眼,江瑜愣了一下。
他却忽然说:岁岁,等你身体再好些,给本王生个孩子吧。
生个孩子,也把她弄脏,从里到外弄脏,这样,岁岁就不会再嫌弃他了。
永远也不能。
江瑜从脚底窜上一股寒意,手里的袖炉仿佛也在瞬间消散了温度,马车外浓浓的寒风从帘子细缝里钻进来,又很快席卷上她瘦削的脊背。
她必须尽快逃出去。
.言温松这一路上都在偷偷观察这批与太子随行的人马里,哪些可能是孙让的人。
离岭南越来越近,离他们动手的日子就越来越近。
晚间,他们在野外扎营,几名武将围着火堆饮酒,赵焕喊他也过去。
言温松到时,已经有人自发给他留位置了,他接过赵焕递来的酒水在干草上盘腿坐下,一饮而尽。
言大人少年英才,弱冠微及便被陛下封了定远将军,让我等佩服。
一名叫张猛的武将突然道。
文武双全,真是青出于蓝,不输言首辅呀。
左飞边说边吆喝大伙喝酒。
到底是我等天资愚钝,也只有言大人才能得陛下厚宠。
刘英振不咸不淡感慨。
言温松淡淡听着,闻言也只是抬了抬眉,笑言:诸位将军说笑了,下官只不过是生正逢时,若论上阵杀敌,还是不如诸位经验丰富。
张猛多看他一眼,冷哼了声,没再说什么,兀自喝酒,倒是左飞又与言温松聊了两句。
赵焕听着两人一来一往,皱了皱眉,忽然出声道:难得今夜各位将军有兴致,不如切磋两下,输者自罚三杯。
张猛第一个站起身,拿刀柄挑向言温松,定远将军,敢不敢与下官比试一场?言温松低着头,慢悠悠捣鼓两下面前的火焰,走了过去,既然殿下说是切磋,这刀就不必使唤了吧。
难道你是怕了?张猛哈哈大笑。
言温松啧啧两声点头,确实怕,毕竟还没到岭南,伤了将军可就不好了。
张猛双眸瞬间瞪若铜铃,抽刀而出:看刀!言温松无趣地与他耍了几招,将他手里的刀柄打落,张猛面上难堪,又爬起来与他厮打,两人一来一回打了不下八场,打得张猛再也爬不起来,垂头丧气般躺在地上,才作罢。
言温松又与两名武将过了几招,适可而止,张猛看看别人身上,又看看自己的,没一个人比他狼狈,他又想与言温松重新比一场,话到嘴边竟变成了,末将愿赌服输。
他自罚酒水三杯。
赵焕笑着摇了摇头。
言温松替他将最后一杯酒水接过来,笑道:张将军武艺超群,在下只是取巧得胜,能与将军比武,实乃幸事,这一杯不如就让在下替将军喝了罢。
赵焕没反对,有他的带头作用,张猛也不好继续死犟,重新给自己倒一杯,与他一同喝下,他边喝边拿余光瞧言温松,似乎这小子比之前顺眼多了。
言温松又看向左飞,左将军常年在陛下身侧任职,皇城安宁也多亏有您,这一杯在下先干为敬。
左飞指尖顿了下,笑了笑,应下酒水。
接下来轮到了刘英振,言温松面容从几人脸上扫过,注意着他们的神情。
这三人中除了张猛性子急暴了些,其他两人面上都还说得过去。
到底谁才是孙让的人?.江瑜在下午时觉得身体不舒服,赵朔只好带着她去街上看郎中。
福州府她上次随言温松来过,还有些印象,她想了想府衙所在的地方,与他们刚好隔了两条街,从这里跑过去,最起码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一刻钟,怎么将赵朔支开?只要躲到府衙,寻求府州府尹的庇护,她就能得救。
江瑜一咬牙,在郎中给她诊完脉抓药时,忽然将柜架上的所有药材都摔到地上,街道铺了一层厚厚的雪,有些药材掉落里面,登时就没法再用了。
郎中面色一白,气得把人攥住:你赔我药材!江瑜尽量让自己学得像一些,嚣张道:你这些药材都是假货!我可是为民除害!郎中气得双眼溜圆:假货?我百草斋从未售卖过假货!赶紧赔钱!不赔!不赔就去报官!报就报,谁怕谁!江瑜拉着他就往外走,且步子越走越快。
周围早已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把赵朔的步子挡住了,江瑜一边听老郎中在后面骂骂咧咧,一边寻找机会逃离。
既然她没办法吧赵朔支开,那就把事情闹大,把人都给吸引过来,越多越好,最好能闹到府衙那去。
老郎中气喘吁吁,江瑜余光瞥一眼被人群隔开的赵朔,忽然松开手,拨开迎面而来的人群,往府衙的方向跑。
赵朔眸光微沉,他的岁岁这一世倒是比以前长了不少心眼,可这有什么用呢?他压了压兜帽,快步跟上去。
江瑜用足力气往前跑,她不停躲开人群,且步子越来越快,积雪深深路难行,她好几次险些滑到,她蔷薇红的绣鞋早已被雪水染脏,湿淋淋的,冻得她双脚有些泛疼,她望一眼身后,赵朔已经脱离了人群,往她追来。
不行,决不能让他抓到。
若被抓回去,再想逃就更加难了。
情急之下,江瑜左右环顾一圈,忽然看见一辆靠在路边的马车,她脑中浮现一个主意,两只小脚快速往那边跑,江瑜双手微微用力爬上去,拉扯缰绳,马车霎时左摇右晃起来,惊动了里面的人。
江瑜听见一道少年的疑惑声,她只能硬着头皮当做没听见,然后继续扬起鞭子,使得马儿的速度不停加快。
终于,赵朔的身影已经远到快要看不见了。
马车里的人也撩开了帷幔,是一只苍白病弱的手,骨节纤细匀称,少年盯着江瑜的后脑勺,须臾,问了句:姑娘?江瑜隐隐觉得这声音有丝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只说了句一会儿还你马车,继续不要命往前赶。
少年便没再出声,他漫不经心把马车内弄乱的书册整理好,心里想着父亲与他说的与王家姑娘的亲事,为何他脑中一点印象也没有?马车终于拐入府衙所在的巷子时,赵朔的身影突然出现了,他从房檐上跃下来,挡住了江瑜去路。
岁岁,你要去哪儿?江瑜心脏猛然一跳,迅速调转马头,马车却在调转一半时撞上了府衙的墙壁。
少年脑袋被车厢壁磕了一下,脑中闪过一些模糊不清的画面,又在下一瞬间归于平静。
他揉了揉太阳穴,再次撩开马车帘子。
江瑜慌乱间瞥见了他的脸,顿时纳罕,春…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