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床幔深处,光线晦暗不明。
祁衍靠床柱坐着,目光深沉, 看着连棠单薄的背影。
她裹的跟虫茧似的, 贴墙缝蜷着,祁衍在战场生活多年,岂会不知, 这是防御的姿势。
她虽答应留下来陪他,心里却惊惶不安。
祁衍缓缓渡了一口浊气,自那日把连棠从火里救出来之后,他就知道, 这辈子都放不下她。
仿佛哪里都不安全, 想把她留在身边, 不想她离开一步, 如此他倒是安心了, 却从来没想过,这是她想要的么。
他是她想要的么。
他回想这一路两人的相处, 她应该是有点喜欢他的吧, 却不知道这点喜欢是因着感恩,还是他的身份, 亦或只是她天性善良。
再者这点喜欢,能够支撑她和他这样的人厮守一生么?他了解自己的身体,也相信自己的求生意志, 只是这条路毕竟是辛苦的,也有可能失败。
她愿意陪他走下去么?他做事一向目标明确, 行动果敢, 只在她的这件事上, 思虑良多。
一夜未曾合眼。
清晨,祁衍晨练归来,常福碎着步子走到他的面前,禀告:据境外的探子报,西戎军队在西境和北境都有动静,军机大臣们都在揽月阁外等着接见陛下。
祁衍看了一眼紧闭的寝屋门,道,去勤政殿。
没想到,新政推行后,京中平静的外表下,早已暗流涌动,内阁中已经有人暗中和西戎可汗勾结,祁衍在勤政殿接见一波又一波的大臣,忙的分.身无暇。
连棠醒来后,屋子里静悄悄的。
昨夜祁衍原本都放她走了,她却鬼使神差的主动留下,是不是入蛊了?或许这种蛊叫感激,祁衍对她太好了,还不求回报,既然她能助他入睡,当然得倾尽全力。
小姑娘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的借口,这才下床更衣。
她走出寝屋,没有看到祁衍,常福也不在。
全盛走过来,向连棠禀明了情况,并转告:陛下在勤政殿一时走不开,他让您好好养身体。
祁衍下了命令不让外人来揽月阁,连棠在风平浪静的书阁写字、制香,并不知道前朝的剑拔弩张。
得知祁衍可能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下值后,连棠终于第一次入住了自己的官舍。
沉露看见小姐回来,又把自己的银票拿出来,小姐,你好几日都没回来了,是不是银子的事陛下没有帮您解决?连棠疑问,什么银子的事。
沉露就把昨日去书阁见到常福的事,说了一遍。
连棠这才知道,昨晚祁衍为何非要她收下百宝箱,感情是常福把沉露给她送银子的事,告诉了祁衍。
她把沉露的银票推回去,柔声道:银子的事已经解决了,我今日托人带了张银票给四宝斋的杨掌柜,已经让他找人重修院子了。
沉露高兴坏了,那以后小姐就能回官舍住了么?小姐不在,她一个人住在这么漂亮的园子里,心虚。
连棠目光闪躲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抓住她的手往外走,期待道:带我去看看新卧房。
沉露得意的笑,你看了呀,保准不想睡在别处,我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布置的。
当夜,连棠就睡在了青山官舍的拔步床上,不过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一天后就没有新鲜感了。
揽月阁虽然没人,连棠还是按时点卯,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只是白日无事可做,她闲的发慌。
也不知道祁衍这几天在勤政殿,有没有睡觉。
这晚下值后,她没有回官舍,而是登上揽月阁的第九层。
这是重生后,她第一次来九层,她望着高高在上的御座,回忆上一世第一眼见到祁衍的情景。
彼时他身穿轻甲,腰佩长剑,威凛凛的气势逼人,仿佛他天生就该上战杀敌。
她记得他一步一步走下御阶,面色苍白,眸子血红。
他还安排好她的余生,才率领王师奔赴边关。
接下来的事连棠不愿去想,她走到落到的大窗户前,望向勤政殿的方向,听说勤政殿的灯已经三日未熄了,她想看看,今晚是不是仍然不灭。
全盛在九楼的楼梯里等连棠,他本以为连姑娘近日闲的无事,上九楼看看就走,谁知她进去半宿了还没出来,全盛找了个墙根,揣着手缩着脑袋。
都说高处不胜寒,这揽月阁的九楼,真是冷啊。
连姑娘上来的急,也不知道身上穿的够不够。
全盛絮絮叨叨的想着,眼皮子越来越重,最后支撑不住,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人拍醒,抬头,见连棠已经站在他的面前,探问,全盛公公,我这会可以去勤政殿么?全盛瞬间清醒,他揉揉发涩的眼睛,这会啊,会不会太晚了。
连棠声音低落,可是,陛下在勤政殿还没睡呢。
全盛恍然大悟,连姑娘为何要上九楼,从九楼的窗户望出去,整个皇宫尽收眼底。
他忙不迭的在前面引路,奴才这就带您过去。
全盛虽然不聪明,但他知道连姑娘去了勤政殿,陛下会高兴,陛下高兴了,干爹就高兴,干爹高兴了,他才能高兴。
勤政殿离揽月阁不近,连棠穿了一件缎面的披风,戴上风帽。
越往勤政殿走,周边的建筑物越宏伟,植物花草逐渐变少,取而代之的是层层的汉白玉阶,硕大的瑞兽。
勤政殿堂宽大敞轩,红漆大门要八人合推,云纹石英柱四人才能合抱过来。
置身在这巍峨的宫殿,连棠只觉得天地都变得渺小,一个国家的命运在这里孕育,它的掌舵人,肩上责任巨大。
穿过重重隔扇,面前的视线被降下一半的帷幔遮住,帷幔下依稀可见一个硕大的黑檀木方桌,里面就是传说中的御书房。
听见脚步声,常福打帘看过来,瞧见连棠,脚下一软,跌了个趔趄。
里面传出祁衍醇厚的嗓音,怎么?常福忙转身回话,声线带着愉悦,连姑娘来了。
哗——有纸张撕裂的声音。
连棠穿过帷幔走进书房的时候,祁衍已经从御桌后迎了出来。
他身穿明黄色团龙衮衣,腰间的一条玉带束的他蜂腰宽肩,显得玉树临风,而喉结下紧扣的金线腾龙立领,彰显着一国之君的矜贵。
两人同时走到御书房正中央,相对顿步。
御书房燃着两排胳膊粗的红烛,灿黄色的灯光把屋内照的形同白昼。
四目怔怔然相对,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祁衍掀开连棠头上的风帽,灼灼灯光把她那张仙子般清丽的容颜照的几近透明,他缓声问:你怎么来了。
连棠走得急,这会还在小口喘息,脖颈下两弯锁骨如涟漪起伏不平,我来看陛下。
刚落了雪,夜路不好走,她沾雪的绣鞋,裙摆进屋后洇湿了一大片。
祁衍瞥见了,遒劲的胳膊突然绕过她的细腰,打横把她抱起来,不由分说的朝前走。
连棠脚下一轻,就落入他的怀中,吓得花容失色,红唇一张一合,陛下,陛下,您要做什么?祁衍乌眉沉沉的压下来,眼缝里盈满了碎裂的烛光,你的鞋湿了。
他小心的把她放到宽大的御桌上,蹲下身子,帮她脱掉鞋子,只留下一双雪白的绫袜。
连棠羞的把脚缩到裙摆下。
他摸摸她的小手,冰凉冰凉的,随手拿起一个手炉塞她手中,宽大的手掌又从外部裹住她的双手。
温热隔着皮肤徐徐渡过来。
连棠心里一暖。
祁衍垂首,高大的后脊向下弓着,视线没有落点,连棠能感觉到他不高兴,耷拉着眼皮子道:我扰着陛下了。
他那么忙,她还来让他分心。
祁衍这才抬头,目光如藤蔓缠着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
下次不许这样。
他眸子里仿佛沉了一个深潭,表面瞧着古井无波,内里不知压抑着怎样的波涛汹涌。
连棠赧然的低下头,微臣失礼了。
她在揽月阁的九楼,看着灯火通明的勤政殿,回想起上一世他率王师出发前,没有血色的脸,心下一动,就赶来了。
没想到会惹他不悦。
她正暗自懊恼,却见一杯冒着热气的香露饮子,端到面前,还带着杏仁的甜香。
先把它喝了。
祁衍把玉杯塞她手里,看着她开始小口小口的啜饮,才转身坐到她身边的龙椅上,拿起一本奏折。
小姑娘两只手抱着玉杯,放到唇边,慢慢的饮用,轻软的裙摆从桌面拖曳而下,悬在半空逸逸飘动,一双秀足时隐时现。
祁衍手里的奏折半天都没有翻动过。
连棠暖和了身子,偷偷用余光瞥祁衍,只见他侧脸的轮廓绷的很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累极了的样子,半天都没有动。
她突然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一咬牙,跳下桌子,挡在他和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中间,壮着胆子道:陛下,您需要睡觉。
祁衍瞳孔一缩,眼底腾起锐电般的亮光,他看着她,仿佛要把她整个人装进眼中,为什么关心朕?深夜踏雪而来,仅仅为了劝他睡觉?连棠喉头噎住,祁衍口中的这个关心,带着道不明的暧昧,让她手足无措,她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祁衍从龙椅上起身,一把搂住她的腰,把她软软的身体带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连棠身子战栗,她被困在男子宽大的胸膛和御桌之间,腰间的大手,仿佛熨着她的血管,她抬眼和他对视,唇瓣间轻轻溢出一声,陛下——尾音带着颤儿。
惊惶的鹿眼,雪腮上的两坨红,唇瓣上留下的乳白色香露,她不知道这样的她有多勾魂。
明明怕他欺她,却主动送来诱惑。
如何忍?祁衍倾身,顶着她的额头,男子清冽的气息扑满她的脸,他哑声问:你深夜前来,就不怕朕这样对你?话音一落,他啄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说:上章结尾,小修了一下情节,一千字左右,重看不重看都行,不影响接下来的剧情。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否否 2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