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三周。
宋诗雨是在怅然若失和恼恨痛苦中煎熬度过的。
——直到醉酒事件过去整整一周, 她依然不记得自己计划装醉后对凌朝拾霸王硬上弓的那天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
更精准地说。
她的记忆在她低头数第一只蝌蚪时就戛然而止了。
哐。
宋诗雨把额头磕在翻开的《系统解剖学》上。
诗雨,你们临床专业难是难了点,但也不用磕头自尽吧?……新寝室的老大, 一个隔壁麻醉学专业的妹子, 拎着她的暖水瓶进了宿舍。
她玩笑着过去拍了拍椅子里蔫巴的小狐狸。
宋诗雨幽幽仰头:我觉得我的初恋完蛋了。
你初恋?噢噢, 就你说的那个没血缘关系还拒绝了你八百回的哥哥?老大放下水壶, 那不是早完了吗?宋诗雨:?我开玩笑的,说说, 又怎么了。
齐羽莺一副知心大姐的模样折回来。
……宋诗雨没精打采地把自己装醉失败的计划说了出来。
然后引来了无情的嘲笑。
哈哈哈哈宋诗雨,你也太天才了!你怎么做到装醉都能把自己灌失忆的?宋诗雨:。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就像你的悲伤只会让室友笑出猪叫。
小狐狸怨念地转回桌前的专业书。
哈哈哈好啦好啦我错了,我保证不笑了, 齐羽莺安抚地给她捏了捏肩,你完全可以第二天挽回一下嘛,之前不是都在他家住一周了?没机会。
小狐狸丧气托脸。
嗯?他被邀请去外省飞刀了, 面我都没见着。
?身为医学院的学生,齐羽莺自然懂飞刀的意思。
那些在各自领域里牛逼着的外科医生们,经常会被技术或人才相对匮乏的医院邀请飞去另一座城市,给有需求的患者进行手术开刀,简称飞刀。
但是。
能到飞刀的水平,那至少也是顶尖的副主任医师了,你哥不是才二十七八吗?怎么可能?……宋诗雨迟疑,回头:是吗?当然了,五年主治五年副高十年正高, 你以为是开玩笑的啊?没有特例?有是有, 但那些特拔标准都很离谱的, 齐羽莺说, 况且就算只说实操,再有天赋,没病人也没用啊,二十七八岁一共能做几台手术?可他好像——宋诗雨没来得及说什么。
宿舍门被人哐地推开,一个短发女生风风火火冲进来:你俩怎么还坐得住?新生讲座不去了?再晚点就只能在走道里罚站了!?齐羽莺和宋诗雨茫然地对视了下。
靠!啊。
踩着野蜂飞舞似的鼓点,宿舍三人奔向江城医大的中心大讲堂。
三个人特意多爬了十几个台阶,绕去了大讲堂的后门。
但进来后,她们还是发现讲堂内放眼望去已经熙熙攘攘,人满为患了。
齐羽莺站在后门的讲堂高处,向着讲堂内的阶梯座椅俯望:大家竟然都这么积极,为什么呢??宋诗雨没精打采地蔫着:可能听完有鸡蛋可以领吧。
齐羽莺:?噗。
两个路过的男生听见这句,在旁边笑出声,一同回头。
借着礼堂算不得明亮的灯光,他们看清了身后那个安安静静蔫站着的女孩。
细白的颈子勾着雪白漂亮的锁骨,莹润微尖的下颌轻轻仰着。
巴掌脸上最勾人眼的就是浅红的唇,像花瓣似的,秀丽而鲜嫩。
再往上挪一点,鼻尖小巧圆润,眸瞳乌黑,澄净得像两颗透明琥珀。
只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眼神都有点空荡。
过了几秒,女孩被身旁人拐了下,似乎才注意到有人在看她。
宋诗雨搜寻空座的视线转回来,对上前面,停在几级台阶下的两个男生。
两人一边看着她,一边好像在交涉什么。
宋诗雨不太想知道。
可没等她拉着齐羽莺她们走开,其中一个已经上来了:同学,你是哪个专业的啊?齐羽莺看热闹不怕事大,插嘴:她临床的。
喔,你就是临床一班的宋诗雨吧?男生更笑容拘谨起来,那个,你们要是找不到位置的话,我们在下面占了座,你们要不要过去一起坐?……与此同时。
整个大讲堂从前面数的第三排,提前就安排空出一整排,那里与舞台齐高,是单独留出来的领导席。
而在这一排靠左侧最外面的位置,此时坐着个穿白T长裤的青年。
那人原本靠在椅里,姿态随意松散得跟睡在自己家沙发上似的,唯一区别大概是两排间隙容不下他那双长腿,委屈折着,但这也不耽误。
从学生们进场前青年就在这里了,一直保持着同个姿势,显然睡得很熟。
他半仰头歪在椅背顶,修长的颈线松懒屈着,一只黑色的棒球帽从他额头扣下来,藏了眼睛,也遮了顶棚漏下来的灯光。
兴许是露在棒球帽下,那肤色冷白的半张脸有些清峻惹眼,前后排新生都偷偷探头,时不时往这里抛两眼。
隔着一个扶手,青年身旁,扭头向后门的丁程远转回来。
他憋着坏笑,撞撞青年搭在扶手上的胳膊。
嘿,凌帅,醒醒,别睡了。
…别吵。
凌朝拾一动没动,只棒球帽下漏网的唇线张了张,嗓音躁哑。
不是闹你,真有事儿,需要您过目一下。
这次凌朝拾干脆没动静了。
丁程远直起身:我见着你妹妹了。
……灯火明亮,讲堂吵闹。
这一角里安静,就在丁程远以为凌朝拾又睡过去了的时候,那只指骨修长而美感的手撩起来,摁在棒球帽上。
以一种和自己帅脸有仇的力度,凌朝拾扒下了棒球帽。
凌乱额发下,露出的眸子黑漆漆的。
大概太困,眼神都有点空焦。
你知道我昨天到今天睡了几个小时吗。
那人声线困倦,没起伏也哑然磁性。
那也不是我让你跑去山区医院开刀的啊。
丁程远无辜道。
凌朝拾低头,手抬起来捏了捏眉心,人在哪儿。
嗯?你不是看见我妹妹了么。
哦哦,丁程远往后指,后门呢。
哎我说你们家出来的就是祸害哈,男的女的都一样,虽然她这出名速度和程度比不过您当年那盛景,但也实在是厉害了。
……凌朝拾这周受几年前一同回国的一位朋友邀请,去了山区做了两台手术。
本身就是折腾人的大手术时长,医疗条件等各种问题耽搁更多,再加上来往交通不便,睡眠时间严重不足带来的轻度高原反应……这周一趟回来,折腾得他现在靠哪都能睡着。
这会凌朝拾还有点意识昏沉,丁程远的话声忽远忽近的,压根没听进去几句。
不过也不妨碍。
他回眸淡淡一扫,略过那些与他视线相撞就匆忙撤走躲开的,还算轻易就辨到后门前站着的女孩。
面前还站着两个男生,其中一个高她一头,摸着后脑勺不知道说什么,只看得出在腼腆地笑。
小狐狸是有这个能力。
招人也惹人,天生的。
丁程远:哎你知不知道,上周刚开学,他们学生就搞了个校花校草评选,不知道哪个大师级的拍摄,正巧拍到她在树底下拂开长枝叶子和同学闹着笑,那画面美感……嚯。
偷拍的?凌朝拾皱了眉,落回眸来。
丁程远一噎:您这当哥的关注点是和普通人不一样。
你不好奇,她有没有真当选校花啊?凌朝拾眸色微晦。
不用好奇,他懒耷着眼靠回去,嗓音微哑,结果我知道。
噫?丁程远意外,随即笑了,咱妹妹还挺可爱,她怎么跟你说的啊。
……长指搭着额侧,凌朝拾阖了阖眼。
虽然已经过去将近一周,但那一幕还是像清晰刻在他视网膜上,一阖眼就能看到。
雪白的裙子,雪白的颈,雪白的腿;酡红醉意的脸,乌黑湿潮的瞳,鲜脆欲滴的唇。
小狐狸借着醉意,胆子肥上了天。
那时候凌朝拾确实没防备。
电话是宋诗雨爸爸打来的,忧心问宋诗雨喝酒的事情,之前给小狐狸个教训的想法那会已经摁下去了,他从小也擅长敷衍长辈,收拾了几句话给她往回遮掩。
正在收尾的工夫,被他搁在旁边沙发上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光着脚蹭过来。
身为医生的凌朝拾看得直皱眉。
挂断电话,他就侧转过去要给她抱到旁边沙发上。
还没起身,小狐狸跳上来了。
是真跳。
灯影晃动的单人沙发里,就一上一下叠了两个。
被她跨到腰上的时候,凌朝拾是想都没想就准备给她拎下去的。
可没来得及。
凌拾。
女孩居高临下地坐在他身上,摁着他胸口。
声音却难过又哀哀。
我也是医大的校花了。
……换我好不好。
……不知道是她语气还是话。
凌拾心口里狠狠抽了一下,疼得他皱眉,就只失神了那么一瞬,就被她压在了沙发靠背上。
眼泪汪汪的一个吻。
匆忙蹭上来的,亲得胡乱还歪。
可她眼神委屈得像全世界的湖泊海洋都蓄进了她眼底,满是湿潮的雾气,一碰就能落成滂沱的雨。
凌朝拾不忍心。
他没阻止她小心颤着眼睫吻过他下颌,最后浅红欺上来,就让她得了逞。
再然后。
小狐狸睡过去了。
……讲堂内,阖着眼的凌朝拾叹了声气。
凌帅,怎么了这是,丁程远自从听了这个外号就没少喊他,幸灾乐祸的语气,怕家里养的小白菜被猪拱了?不是。
凌朝拾懒散恹恹地支起眼皮,是怕白菜成了精,压不住,快要上天了。
哈?咱妹妹?不能吧,看着多乖一小孩啊?乖?凌朝拾低眸,嗤,等你和她再熟两个月。
丁程远犹豫了下,想起什么:刚开学那周我们在食堂遇上了,咱妹妹是挺不见外的。
不过,她对你这个当哥哥的实在是关怀备至,我都特感动。
她问你我什么了。
凌朝拾没抬眼。
丁程远意外扭头:咦,你怎么知道她是问你的事情?凌朝拾:蒙的。
你俩还挺心有灵犀。
就是问了问你在学校的辉煌履历——你不让我说那事儿我可没说啊。
还有呢。
还有?噢噢,她还问你和盛烟的事情来着。
……凌朝拾微微蹙了眉。
他又想起女孩跨在他身上,湿漉着眼问他换我好不好的那句话和俯下来的那个神情。
薄唇慢慢抿成锋锐的直线。
松搭在一侧,他修长的指骨也徐缓蜷紧。
哈哈我想起来了,咱妹妹是有点和外表不符的野性在的啊!丁程远忽然乐了:她中间竟然还旁敲侧击地问我,你和盛烟发展到哪一步了,初吻在不在。
……凌朝拾一停,回眸。
丁程远捧腹:给我乐得啊,就算你这脾性不可能让人看着亲近,但怎么可能初吻还在,是吧?…凌拾。
……凌拾。
……换我好不好。
…寂静数秒。
凌朝拾倚回座里,长睫懒垂。
半遮的眸子黢黑幽深。
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