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
宋诗雨在凌朝拾身上感受到这样无法掩饰的侵略性。
和记忆里他最盛怒的那一眼有所相像, 但又极端相反——如果那次见他摔门出来,浸透眉眼的是刺骨寒冽的冰,那这次就是炙烈灼人的火。
以至于她仿佛觉着有火舌要从他漆黑的眼底烧出来,密不透风地将她笼罩吞没。
多半一根狐狸毛都不会剩下。
……想到这儿, 宋诗雨已经有点怂了。
但她还是不想服软。
小狐狸迟疑着, 慢吞吞侧仰了仰脸, 看向凌朝拾按在她身后墙壁斜上方的手。
抵着暗纹壁纸, 冷白修长指骨紧握成拳,从手背上绷起的筋脉张力来看……揍她十个不成问题。
小狐狸吞了吞口水, 又缓缓转回来。
凌拾,外面还有人。
宋诗雨小声且认真,你不能打我。
……凌朝拾叫她梗了下。
宋诗雨停顿:也不能大声骂我。
……小声可以, 但是不能太凶,我会哭。
……凌朝拾微微眯眼。
仍旧是向下折腰的姿势,宋诗雨被他整个圈禁在身前和眼皮底下。
纤细手腕还被他攥着, 不得不踮着脚配合他。
也不挣扎,看着乖极了。
敛去刚刚的气势后,狐狸眼睁得又圆又无辜。
一副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好意思难为我么的又怂又坏心眼的模样。
凌朝拾压着漆黑的睫,没松开手:行。
他声音哑哑的,那你说,我要怎么弄你。
?弄?……收拾的意思吗?……她都这样服软了!凌拾竟然还要收拾她??宋诗雨气得脸蛋都憋红了。
你别太、太过分了啊凌拾。
被吊着的小狐狸开始挣扎,试图扒拉开被自己凌朝拾禁锢着的那只手。
可他那一根根骨节分明的,看着漂亮,用劲儿却张狂。
宋诗雨努力半天, 纹丝未动。
倒是凌朝拾眼底墨黑的情绪慢慢褪了, 像是被她逗出点薄淡的笑。
但手仍没松开。
宋诗雨终于彻底放弃, 她哀耷着眼仰头:我垫不住脚了凌拾, 你松开我吧。
这副委屈求饶的模样像小狐狸爪子轻轻戳他心口,叫人心底细密地泛痒。
凌朝拾喉结轻滚,嗓音哑然:踮不住了?嗯,松开我吧好不好…那就罚你再吊十分钟,省得你以后不长记性,管不住自己小腿。
??宋诗雨听完这句就准备放弃拯救手腕直接原地蹲下——凌朝拾爱拎着就拎着吧。
可惜被察觉了意图。
那人长腿向前一折,将她刚想折弯的膝盖弯顶在墙上,上身就势俯近。
啪叽。
宋诗雨就像只小狐狸标本,被折着胳膊提溜在墙前。
……她这下是真要气哭了。
宋诗雨挣动了下:你再这样,我、我就——就什么。
我就喊救命了!宋诗雨徒劳地掰着他手,邱医生和他表妹就在外面,他们会听见的!你喊,凌朝拾懒懒接话,声音大点,邱祥东耳背,容易听不清。
!宋诗雨已经准备亮出小虎牙了。
偏巧在这会儿,门外,邱祥东像是听见了凌朝拾的召唤似的,重重拍了拍门。
凌帅!?凌朝拾那点笑意未褪,但眉峰微褶,他侧了侧脸,望向主卧房门。
小狐狸机灵极了。
趁这一秒身前俯低的青年走神,她嗖地往前一探,张口就咬在凌朝拾攥着她的手腕上。
呜噜一口。
然而想象中的,他本能松开、她借机溜走——完!全!没!发!生!——凌朝拾握着她的手,从手腕到指骨,颤都不带一下,固若金汤。
反倒是那人的注意力被她勾回来。
漆黑眸子睨下。
情绪凉淡地瞥过叼着他手腕呆住了的小狐狸。
凌朝拾轻哼了声笑,似嘲似谑:什么时候、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放,你都不嫌脏么宋诗雨。
呜噜呜噜呜噜!(明明是你洁癖!)宋诗雨气坏了。
想松开有点丢人。
不松开还有点蠢。
进退两难。
门外邱祥东似乎等着急了,又喊了声:凌帅?我能直接进来吗?进。
凌朝拾这次望着宋诗雨没动,随意一应。
宋诗雨:???好在邱祥东关键时候还算个识时务的。
主卧门被推开二三十度的角,里外基本互相看不到,只有邱祥东的声音畅通无阻地进来。
凌主任,你们隔壁楼好像有个小孩要跳楼,咱俩是不是得下楼看看情况?……房间内。
凌朝拾那点轻淡情绪褪了干净,他松开宋诗雨,微皱起眉直回腰。
转身往外走前他停顿了下,轻且迅速地揉了把惊怔住的宋诗雨:在家等我。
来不及等宋诗雨多说,凌朝拾快步走向门口,拉开房门,脚步没停地出去:什么情况了?应该还没跳,就半分钟前的事。
几楼。
不知道啊,医疗急救包我随身带了,咱俩直接下去看看吧?走。
话声渐远。
几秒后,宋诗雨回过神,慌忙从墙根前站直,快步追跑出去。
哎诗雨你去哪儿啊!客厅里,正在联系主编的乔俏没喊住她。
宋诗雨把门甩在身后。
凌朝拾和邱祥东站在电梯间内,正等电梯。
凌朝拾住在将近20楼的高层,想赶时间也不能走楼梯下去,只能等着两部中哪一部先上来。
听见门声响动,凌朝拾皱眉望向外玄关出口,果然一两秒后,还穿着拖鞋的小姑娘就跑出来了。
你出来干什么。
凌朝拾微微沉眸,晚上凉,你回家去。
宋诗雨却懂凌朝拾没说出口的真正原因,她跑到他身边才停下:我不怕。
宋诗雨。
凌朝拾低声。
诗雨你就别和你哥倔了,真出点什么事儿,你们小孩看了也不好。
邱祥东一边劝一边着急地看电梯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
宋诗雨轻声:我知道。
但我是医学生,怎么也比路人了解点急救知识吧?万一有需要搭手的呢。
…是哈?邱祥东一愣。
凌朝拾眉峰更凌厉,他刚想说什么。
啊——楼外骤拔起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紧随其后,开着窗的楼外噪声翻了一番。
邱祥东脸色顿变:坏了!估计是跳了!凌朝拾唇线微抑,眸色也沉下去。
叮咚。
电梯门开。
再顾不上宋诗雨的问题,三人前后快步进了梯厢里。
-出事的楼下早就聚了一圈人。
多数吓得止步不敢上前,宋诗雨站得远时看了一眼,只见着草坪上有模糊的一团影。
说明职业身份的凌朝拾和邱祥东已经第一时间进到包围圈内,凌朝拾提着医疗急救箱过去查看情况,邱祥东正在问围观的人。
阿姨,您看见几楼跳下来的吗?三楼,三楼还是四楼来着?三楼!我看着呢!邱祥东立刻转向开口的男人:您认识吗?孩子多大?认识啊,我就住这楼上,今年应该十二三了吧,整天和爸妈吵架——他家阳台没封,几句没拉住,就这么跳下来了!掌握了大概情况,邱祥东脸色不太好看。
他快步折返,到草坪中间蹲在地上查验伤员呼吸情况的凌朝拾身旁:凌主任,不好办,是个小孩,估计是刚进二次发育期……地上躺着的意识不清的男孩看着有一米七八左右的身高,单看外表,很难想是十二三岁,这也是邱祥东向邻居确定年龄范围的原因。
邱祥东:这个年纪出事情家长也敏感,我问了他们,已经报警报急救了,我们要不还是等急救车来了再——等不了。
凌朝拾正收回探查脉搏的指节,他蹲直回身。
那人下颚凌厉如刃。
张力性气胸。
什么??邱祥东惊得往前迈了一步。
如果这诊断不是凌朝拾下的,那他都想过去再确认一遍——怎么就能让他们赶上这种急救时间短到催命的危重事故?张力性气胸在临床上并不多见,但死亡率极高。
而针对它的急救绝非保守手段。
一旦在没有签署免责文件的情况下参与院外急救,而原本具有生命体征的患者仍旧死亡,后续患者家属的态度将十分难以确定。
遇上无良的,轻则上门医闹,重则很可能直接终结一位医生的职业生涯、甚至危及责任医生人身安全。
邱祥东越想越攥拳,他压低声量:凌主任,您还是等急救车过来吧!凌朝拾是七院胸外科王牌,他这儿出了岔子,院长和大主任多半连邱祥东都得处置。
凌朝拾看了眼腕表:急救车多久能到。
几分钟到十几分钟吧,这个点儿可能堵车,不好说。
……凌朝拾顿了顿,半蹲着侧回身。
视线一扫,他就对上站在一两米外的宋诗雨。
女孩正着急担忧地望着他。
邱祥东的话不用听,宋诗雨自己也明白。
医闹可大可小。
被割了喉的医生案的警钟声还未走远,也无数次动摇过很多想要报考医学专业的学生和从业人员。
宋诗雨有点害怕他的决定。
她紧张得攥紧了手,一眼不眨地看他。
那人半蹲在背光的黑暗里。
眸子漆晦如墨,神色难辨。
……十二三岁。
凌朝拾阖了阖眼。
他当年走的时候,宋诗雨也刚好是这个年纪。
…准备急救。
凌朝拾哑声转回,出了事,全责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