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作为麻醉医生, 邱祥东在手术室的多数时间都是坐在他的板凳上刷着手机消磨度过，但基本的急救流程他还是熟悉的。
随身的急救包被他拎到身边，迅速打开，顺序整理并一字摆开急救所需物品。
坏了……清点两遍, 邱祥东汗下来了。
说。
凌朝拾没抬头, 他正单膝跪地给伤员解开上衣、袒露胸膛, 以便露出足够做胸腔闭式引流的术野。
无菌橡胶手套, 上次急用之后，我、我忘了补, 邱祥东额头见汗，不过可以用酒精冲洗消毒。
消毒是可以，凌朝拾做好术野曝露, 冷淡起眸，胸腔穿刺抽气后，针头接头必须有橡胶套形成活瓣, 否则无法有效减压和阻止空气进入。
邱祥东反应过来：我记得你们楼后就有个小超市，我这就过去买！凌朝拾默允，接过急救箱里的酒精瓶，拧开盖子直接冲洗伤员胸膛和双手。
他是经历过战地炮火那样最恶劣急救环境的医生，抗感染问题十分严肃，但那也是把濒临生死线的患者被拉回来之后要考虑的事情。
而现在。
凌朝拾余光旁落。
地上半昏迷的男孩已经出现明显的严重缺氧导致的紫绀症状。
再不做紧急处置，患者随时有生命危险。
凌朝拾拿起注射针，迅速拆开。
就在此时，包围圈外。
哎——！孩子他妈昏过去了！快扶一把！……火上浇油的慌乱让刚跑出去几步的邱祥东猛地止住了脚步, 他扭头看向地上昏迷的女人, 咬肌都狠狠抽搐了下。
新增患者, 昏迷情况暂时无法判断。
而凌朝拾那边正以指节触试伤员肋骨间隙, 准备做紧急穿刺——根本空不出手来。
邱祥东左右为难，汗急得从额头往下滑。
宋诗雨就在这时候从人群前跑过来，细白的小脸被着急的情绪殷得通红：邱医生，那边昏倒病人脉搏情况不太好，不知道有没有病史，麻烦你去看看，东西我去买。
好，那你快去快回！邱祥东顾不上多言，迅速跑向被人群围住的地方，边跑边嘶声挥手：不要围圈，让出空气流动的空间……宋诗雨刚拔腿要走。
宋诗雨。
那边一个清冷声线拉住了她脚踝。
宋诗雨紧张得攥着手指颤栗回眸。
别怕。
蹲在地上的男人眼眸沉和，需要的是无菌橡胶手套，一定要是橡胶套，其他材质不可以。
如果没有，那就拿一盒避/孕/套。
宋诗雨脑袋里一片浆糊，根本顾不得问原因，她点点头就扭身跑了出去。
-宋诗雨敢说，她高考体测的地狱800米都没这么玩命过。
等跑回草坪上，宋诗雨脸蛋通红，呼吸都已经是满口铁锈味道的血腥气。
她单手撑着膝盖，左手的小方盒颤颤巍巍递出去。
只有…避/孕/套。
说完宋诗雨的视线越过男人的肩，才看清凌朝拾身前的情况。
男孩胸膛上成片血污，凌朝拾卷起的白衬衫袖子和胳膊上也有溅射血滴。
宋诗雨瞳孔一缩，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又褪掉了。
拆开，不要直接接触，递给我。
凌朝拾还在做无菌导管引流连接，空不出手。
宋诗雨咬紧下唇，深呼吸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攥了攥发冷的指节，用力撕开掌心的盒子，有点笨拙地拿出其中一只。
对着薄薄的小内包装上天然胶乳橡胶避/孕/套的字样，宋诗雨脑海空白。
正犹豫着下一步要怎么做。
我那边患者脉搏稳定了，邱祥东快步过来，接过她手里那只，这边交给我们。
……宋诗雨如获大赦，点了点头，就迅速转身去晕倒的阿姨那边陪护。
五分钟后。
成功进行了胸腔闭式引流术的男孩被担架抬上救护车，凌朝拾和邱祥东随车返回七院。
尽管匆匆上车前，凌朝拾嘱咐过宋诗雨立刻回家，等他消息，但宋诗雨站在逐渐散去的人群里，迟疑几秒后，她还是扭头上楼，拿了钥匙手机，到超市结清避/孕/套的临时欠账，然后打车去了七院。
路上，宋诗雨还用手机在百度上搜了一遍胸腔闭式引流术的准备和流程。
看到无菌橡胶手指套或避/孕/套的注释，她下意识低头，看向还被她拿在手里的长方形盒子。
宋诗雨：……啊。
这个就是，传说中的，人类幼崽嗝屁袋啊。
认知到这个东西的定义和功能后，小姑娘在之前的急救紧张中完全抛于脑后的情绪，像海潮似的卷土重来，羞窘一下就把她拍懵在车里后排。
手里的盒子仿佛变成了个烫手山芋。
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份为难迟疑一直持续到了计程车停在七院的急诊楼外。
宋诗雨顾不得多想，看都不敢再多看，她飞快把盒子塞进自己随身的小背包里，付了车款下车去了。
今晚的急诊难得清闲。
进了急诊楼后，宋诗雨刚到登记台，还没开口，就先看到了趴在台上和里面的护士聊着什么的熟悉人影。
凌朝拾专用司机，刘文涛。
不过今天他穿的是一本正经的医生大褂，宋诗雨差点没认出来这张娃娃脸。
哎？诗雨？你怎么在这儿啊？？被护士提醒有个漂亮小妹妹在看你的刘文涛刚清着嗓子假装不经意地转过来，看清站在问诊台前的小姑娘，他就愣住了。
宋诗雨回神：我哥和邱医生送了一个张力性气胸的急诊病人过来……哦哦对，刚刚我还看见他们了，应该是去和值班医生做转接了。
你在这儿等一会儿，他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出来了。
宋诗雨松了口气，点头。
护士站里面，之前和刘文涛聊天的小护士早就忍不住了，好奇问：这是谁啊，刘医生认识？岂敢不认识，刘文涛故意玩笑夸张，这是我领导，也是我祖宗。
嗯？听着怎么跟说你女朋友似的？哎？不是，这可不兴误会啊！刘文涛急了，那让凌帅听见了，不得neng死我啊？一听这名，另一边护士都抬头了。
和凌主任有关系？昂，这就是之前说的那个，来过院里的凌主任妹妹。
护士看宋诗雨顿时都温柔多了：那你瞎说，人家小妹妹怎么就和你扯上关系了？当然有，刘文涛比划，你们凌大医生在她面前，那都跟哄小祖宗似的，他家的小祖宗那可不就是我祖宗吗？哈哈哈哈……宋诗雨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刘文涛和护士们聊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也等得越来越心急，几次没忍住，扶着问诊台翘起脚尖往急诊楼的长廊深处望去。
刘文涛也察觉她着急了，拦了个从里面过来的护士：周姐，您见着胸外的凌主任了吗？凌主任？他就在那边，好像被赵医生拦下了，在那说什么呢。
赵医生？哪个赵……刘文涛问到一半就反应过来什么，忙想收音，却来不及了。
还能哪个赵医生，咱们院长孙女，赵悦溪啊。
护士翻着病历本走了。
刘文涛停在原地。
一两秒后，他僵硬着扭头，去看旁边女孩的反应。
上次凌朝拾相亲宋诗雨摔下楼梯那件事，以及后面两人在他面前的一些互动对话，刘文涛回去以后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不管是小姑娘当时的反应和措辞，以及凌医生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普通兄妹。
但他没敢继续往深了想。
而眼下…刘文涛还心里麻着，就听旁边女孩声音轻和好听地开口：赵悦溪，就是刘医生你之前跟我说过的，身材特别好、追我哥特别殷勤的那个女医生吗？刘文涛僵着笑：是——还是不是呢？宋诗雨半低垂着眼睫，只看着医院的灯光下照得她脸儿白生生的，一点淡淡阴影被睫毛打垂在眼睑下，有点蔫巴，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她兀自那样站了会儿，抬头，宋诗雨拿乌黑澄澈的瞳觑向刘文涛：那边不是无菌区，我应该可以过去吧？被这样一双如水似的眼睛安静看着，刘文涛还真说不出不字。
何况那边走廊本来就是公共区域，他也没资格拦。
…行吧。
刘文涛一咬牙，我领你过去。
宋诗雨跟在刘文涛身后，拐过那个长廊折角，很轻易就在来往的医患间瞥见了不远处那两道人影。
两人就停在这截长廊的尽头窗前。
墨蓝夜色被窗柩框成凌厉的长方格，更清晰地勾勒出窗前穿着白衬衫的男人的每一根身影线条。
像旧时代的油画，背景色里浓墨重彩，而唯独那一笔清冷的白，溅上了星点斑驳的血色，让人想起鲜红的梅瓣落入纯白的雪湖，艳丽得勾人眼眸。
宋诗雨站着看了好久。
看那人懒散松弛地耷着眼，薄唇开阖，碎发下神态倦怠又漫不经心。
再找不见半点了——几分钟前他单膝跪在草坪上，脊线绷如冰冷插地的长刀，指掌下鲜血喷溅，而他眼都不眨，每一个操作张弛有度而精准明确，生生将一个年幼的生命从死神手里凶狠夺回的，那种让她难以呼吸的凌厉感。
宋诗雨憋了憋气。
不公平。
为什么她喜欢凌朝拾是越来越多、凌朝拾刻在她脑海里是越来越深，可凌朝拾那儿却没半点变化反应。
哦，有的。
对她越来越凶了。
今晚还说要弄她。
哼。
狗凌拾。
对别的追求者温温和和的，一到她这儿就又凶又威胁……宋诗雨越想越气不过。
她用力拽了拽自己身上的单肩小背包，就仿佛《猫和老鼠》里吃了大力药水的Jerry，撑着自己单薄的小身板，绕过拐角，气势磅礴（自认为）地朝着窗前进发。
几乎是她这边刚走出来。
窗台前，靠着墙沿的凌朝拾动了动，察觉什么似的，他朝前懒撩起漆黑的眼。
松散无谓的神色略微一滞，他轻淡挑眉。
那人从窗前直起长腿，朝前迎了几步，你怎么跑过来了？宋诗雨一听凌朝拾那低哑微倦的嗓音，心里立刻就软了，她张开胳膊，本能想去抱他。
结果被凌朝拾单手摁住了。
别，他低着眼望着她笑，脏死了。
宋诗雨：？？？宋诗雨：你还嫌我脏！凌朝拾哑然失笑：想什么。
说的是我，没看见这一身吗？哦……宋诗雨这才不情愿地把胳膊垂下来。
凌医生，这位是？站在后面的女医生耐不住，走上前，视线上下打量过宋诗雨。
虽然漂亮。
但就是个还没怎么长开的小丫头片子。
确定威胁不大，赵悦溪勾起完美的笑，转向凌朝拾：她就是你妹妹吧，我听院里同事说起过。
嗯。
凌朝拾停顿了下，抬手勾勾小姑娘脑袋，按在掌心下揉了揉：我同事，打声招呼。
…………宋诗雨气成河豚。
打、声、招、呼！？我是你养的小狗吗！第一次见你暧昧对象还要抬爪打招呼！！你怎么不让我给她表演个蹲下起立呢！！！宋诗雨内心气上天，面上臊眉耷眼地低了头。
赵医生好。
医院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这点面子她还是知道要给凌朝拾的。
妹妹真乖啊。
……谁是你妹妹！小狐狸内心呲出自己的小虎牙。
谢谢赵医生。
赵悦溪看不出来。
有人能。
凌朝拾太了解宋诗雨了。
小狐狸呆毛一翘，他就知道她想干什么坏事——更别说此时这样从杏眼鼻尖咬嘴唇上都快满溢出来的郁闷憋屈腹诽不能的情绪。
越看越好玩。
没忍几秒，凌朝拾在旁边笑起来。
一双桃花眼都压得薄月钩似的，长睫低密压下，努力藏着那点笑，却还是抑不住，低出几声哑来。
宋诗雨：？某人笑得摁着她脑袋的指节都颤。
收到小狐狸气得乌黑的眼瞳警告，凌朝拾终于松落了手，侧背了下身，肩膀还抖。
宋诗雨：………………你、就、这、么、高、兴、是、吧！压了好一会的恼火情绪冲上来，宋诗雨拽过身旁小挎包，掏出里面的方盒子，拉过凌朝拾的修长手掌，啪的一下把盒子拍上去。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潇洒至极——报！销！避/孕/套盒子一出。
三人间所有声音顿时寂静。
等回过神，宋诗雨后知后觉的，脸颊开始烧起来了。
赵悦溪更是在认出之后表情古怪地盯着那个盒子。
倒是凌朝拾对这个没什么反应，他接过来瞥了眼，薄唇还余着几分淡笑，伸出手在女孩额头上轻敲了下。
行，今晚辛苦了，我们准医学生了不起。
宋诗雨狐疑。
凌拾怎么这么平静？凌拾怎么就这么接了？凌拾怎么还突然夸她了？等等，不会是……宋诗雨目光扫过面前俊男靓女的两人，眼神顿时警惕，她探身往前，一把把凌朝拾要落到身侧的避/孕/套盒子拽了回来，抱在怀里。
凌朝拾侧眸：？宋诗雨：不用报销了。
为什么？凌朝拾挑眉，转回身。
我，宋诗雨卡壳得大脑空白，被那人漆黑眸子睨着，莫名心慌，于是信口就来，我突然想起来，我用得着。
凌朝拾：……凌朝拾：？原本松弛也勾笑的情绪状态从那人身上缓缓剥离。
凌朝拾低了低身，勾着宋诗雨的后颈不容反抗地把她托到跟前。
他的眼神忽然就危险了。
你用什么？。